第168節
鳳南天方才剛剛升起的興趣沒了,他坐回原來的軟墊之上,小小的一個手式,白衣侍仆便端上了一杯清茶,鳳南天接過,姿態優雅地慢慢品著。 趙承恩萬沒想到趙十七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瞪視著趙十七,一時語滯。 趙十七卻不再看著兄長,緩緩走到了鳳南天的身邊,再一次跪下,對著他磕首。 鳳南天將飲剩的半盞茶扔到白衣侍仆的掌中,伸出一根食指,如若勾著一只寵物般,趙十七便乖順地跪著俯到了鳳南天的身邊。 鳳南天唇角略略上挑,語聲帶著無情的剖析,“你小模樣不錯,如果你安安份份地隨著朕,朕肯定可以許你一個衣食無憂,可是你的眼睛告訴朕,你對朕另有所圖!”兩指微微一緊,趙十七只覺得下頜要被絞碎一般,疼到骨子里去,她吃痛得連連吸氣,忍不住雙眉緊蹙,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的男子,她并不想對他有所隱瞞,“是,十七兒確實有求有陛下,但十七兒可以保證,陛下對十七兒的請求也會有興趣!” 趙十七說完時,水瞳幽幽然地照進鳳南天的碧眸! 鳳南天眉峰稍有挑,眸光似乎穿透進她的眼睛般,稍頃,鳳南天的眸光近乎驚艷地一盛,他的手松開,暢然笑道,“果然不錯,既是此,你就與朕同行!” “謝陛下成全!”趙十七恭恭敬敬地對著鳳南天一拜! 果然鳳南天不是凡人,方才她在腦海里想出記憶中的沈千染的模樣,那一身的湖綠,在金鸞殿上朝著高臺盈盈一拜,緩緩抬首間,那一剎那的驚艷絕倫! 在她看到鳳南天眼中的驀然劃起的驚艷時,她知道,鳳南天看到了她的思想! 方才在艙房中,鳳南天這個色魔對蘭錦那般興味盎然,可想而知,鳳南天對沈千染一定會更有興趣,可惜這一世的沈千染已經成為蘭亭的女人,如果鳳南天想強行染指沈千染,必定引起兩國戰亂,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 如果鳳南天想沾染沈千染,那他就用秘術將時光回到過去,回到三年前,屆時,他可以在沈千染和蘭亭相遇前帶走她,那蘭亭的記憶中將不會有沈千染存在。 她這一生自認連螻蟻也不愿傷害,可是,憑什么,就因為她的命格與沈千染相似,前世中,被蘭亭偷天換柱奪了原屬于她的福元不算,還要于這一世,奪她的壽元去成全他自已的私欲? 她一條命也罷,甚至趙家所有的人她都無所謂了,因為他們是死有余辜,可她今世的師父,前世的父親,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死去—— 而真正疼愛自已的母親,因為沈千染的重生,這一世半生寂寞與青燈古佛為伴! 絕望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切齒更不足以形容她的恨! 如果可以救至親之人的性命,她就算拉著沈千染和蘭亭一起墮入地獄,入惡鬼之道又有何懼。 所以,她不愿走,既然命中注定將她帶到了鳳南天的身邊,那她就留下來抗爭,把一切還原到過去!這是他們欠她的! “十七兒,你……”趙承恩無法置信地看著meimei,對于她的執著,他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去規勸。 趙十七閉了閉眼,又緩緩張開,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除了嘴角一絲不可察覺的落莫而又悲傷的笑意,“哥哥,十七的心意已決,請哥哥成全!”趙十七朝著趙承恩跪下,重重地嗑了一個響頭,“請哥哥保重!” 鳳南天有心情和蘭錦周旋,對趙承恩便是連多余的一句話也懶得說,直接打了個響指,很快地就進來兩個祭司要帶走趙十七。 趙承恩本能地出手阻止,鳳南天卻出手阻止,唇邊那抹溫和倏化冷笑,碧眸裹著一層寒冰,“趙將軍,朕說了,她不能走!”若不是念在蘭錦的份上,他怎肯讓趙承恩帶著記憶離開他的畫舫? 何況,方才他從她思想里讀出的一個可人兒,那真真是妙人一個! “這里是西凌,并不是南皓國!”趙承恩回以冷冷一瞥,他償試收住情緒,推開鳳南天橫在他胸前的手,欲沖出艙門找趙十七,身后卻響起蘭錦的聲音,“承恩,西凌已沒有趙家人的容身之地,難道你要帶她去南疆,商議著如何復辟你趙家?你meimei大了,去南皓國,也未償不是一種選擇,至少可以避開西凌的局勢!” 蘭錦的話如一針見血,確實,趙承恩原先的計劃是來到淮安湖找到蘭御謖的下落后,如果蘭御謖不肯給趙家一條生路,那他就帶著meimei去南疆,在那里,趙家還有十幾萬的兵力,就算不能反了這西凌的天下,至少趙家可以讓南疆脫離西凌的肘制,獨立稱王。 那西凌的南疆勢必有一戰……趙承恩輕嘆一聲,伸出的手緩緩縮了回來! “趙承恩,如果我是你,我會去南疆勸降你的幾個兄弟,安安份份地守在南疆之上,永不要撥軍開進西凌的土地一寸。更不要把趙家的最后一抹血也往蘭亭的刀口上蹭,不僅洗刷不了趙家亂臣賊子的命運,還要戴上賣國求榮的帽子?!蹦辖钱愖?,被西凌收復了幾十年,換得兩個民族交界的幾十年的平安,如果一旦脫離的管制,那邊界的百姓將再一次被置于水深火熱的動蕩之中。 趙承恩輕輕搖首,看著蘭錦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你以為蘭亭會安心把南疆的兵馬讓趙家的人繼續掌管?” “他會,如果你們趙家不亂,蘭亭他不會換人,畢竟在南疆的事務,朝庭里沒有一個人能比趙家適合?!碧m錦見地上的殘渣被白衣侍仆收拾干凈,他緩緩走到趙承恩的身前,看著形銷骨骸的趙承恩,蘭錦突然想起年幼時一起在皇宮里讀書時,他從不肯做太傅布置下來的功課,趙承恩總是偷偷地學著他的筆跡做了一份放到他的抽屜里。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他總第一個到太傅院……時間似乎停滯在了他們的對望之中。 最后,一縷嘆息漫過唇齒,自他口中逸出,“趙承恩,這些年,你呆在本王身邊,雖然你從不曾親手做過背負本王的事,但你不要告訴本王,你對趙家犯下的滔天大罪全然不知情。實話告訴你,本王用龍訣玉換取了你的性命,本王自認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如果你還要執迷不悟,那么……”蘭錦看到趙承恩的眸光深深攫住自已,鋒利深沉含著不解,卻又滲出一絲隱不住溫柔沉溺,各種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極致! 他深深一嘆,硬下心腸,只能無情、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那本王從此與你陌路!” 蘭錦看著趙承恩的臉色瞬時變得慘白,眸光一瞬不瞬,輕聲道,“聽本王一言,去南疆勸你的兄弟們不要輕舉妄動,禍及子孫?;蛟S有一天,我們還可以在南疆一起把酒酬月?!?/br> 趙承恩的臉色先是木然,當聽到蘭錦竟是用龍訣玉保住他的性命時,神色一瞬間凝滯了,接著變得慘白,最后,聽到蘭錦一句有一天,兩人能夠把酒對酬時,他倏地轉身,甚至無法道一聲別,身形已從窗口掠出,舫外,一輪明月慘照大地,他的淚水再也控不住,流了下來,沒進了粼粼湖中! 艙房里安靜了下來,四個白衣侍仆這才對著鳳南天磕首,“奴婢護衛不利,求陛下賜死!” 鳳南天也不解釋,悠悠然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看著四個跪在角落的四個侍仆,眼角卻掃向一邊的蘭錦,心情甚是愉悅,“今日先饒了你們,下去!” 四人驚喜過望,她們隨侍帝王跟前,讓帝王受傷,按例應以極刑論失職之罪,看來,今日鳳南天的心情不是普通的好。 舫房內只剩下兩人,鳳南天在軟墊上坐了下來,碧眸望著面無表情的蘭錦,調笑,“朕送一個干凈的女人給你如何?” 蘭錦嘴角漫不經心地一挑,也坐了下來,“不必了!” 鳳南天碧眸瞇起,上下打量了蘭錦幾眼,口氣里略含了些失望,“別告訴朕,敢情朕方才是一通白忙活!”他想,蘭錦既然能在最緊要的那一瞬間沖破xue位,說明,他在那時候的神智已經清醒了,可以辯清眼前的形式,如何反擊。 “鳳南天,謝謝!”蘭錦落寂一笑,“想不到最后幫了本王的,竟是你!” 鳳南天口氣不無揶諭,“你的心病確定荃愈?也得試試才知道!或是找一個女人試試,或是找一個男人共??!” “鳳南天,我沒你這么變態!”聽到與男人共浴,蘭錦的臉色還是變了一下! 鳳南天瞇眸,“如果瑞王有興趣,朕倒不介意成人之美!”鳳南天隨意一笑,語氣雖狂熱倒不失為真,于他而言,在眾人面前脫光如同與人共浴、共食一般,這與褻玩男子完全是不同一個概念,所以,他并不介意。 蘭錦根本沒想到鳳南天回答如此干脆,他“嗤”地一聲避開了眼,哭笑不得地撫了撫額間的眉頭,“鳳南天,你們南皓國的人向來如此?” 鳳南天毫不介意地玩弄著系在腰間的衣帶,慵懶雅膩的聲音里竟蘊起溫婉的笑意,“人初受天地之氣時,還不是赤身裸體?是你們被教化得太徹底,還是我們道德倫喪?在我們南皓,男子共浴是很尋常的事,但我們那沒有伶人倌,也不褻玩男童,只崇善陰陽交合!” 蘭錦沉默了下來,許久后,沉思許久后,輕聲道,“鳳南天,本王想讓父皇遺忘一些記憶!” “關于寧常安的?”鳳南天穿上白色袍子后,整個人氣質就完全變了,干凈得象無一絲云彩的碧空,純凈如水,可惜說話的口氣依然讓蘭錦頭疼,“美人的要求,朕一向是誰的!但這得看你父皇是否愿意!”他暗助蘭亭得到江山,那還蘭御謖一個心愿,倒是合情合理。 “嗯?”蘭錦有些不解,“如果父皇不愿呢?” “那就施不了法,施咒過程中,要多方面的配合?!绷x凈雖得到了秘術,并且與人進行了靈魂互換,可他一沒有圣血,二是強行互換,那被施咒的人不出一時辰就會靈魂離體,而義凈強行逆天傷人性命,必遭反噬。 所以,他急著助蘭亭登基,希望借助蘭亭的力量找到義凈,在義凈被反噬前拿回完整的秘術。 “我想父皇不會同意!”蘭錦苦笑,他甚至無需去問,答案是顯然的。 蘭御謖肯定拒絕。 蘭御謖的幾乎用盡一生的力量去愛寧常安,用了半生的時光去思念寧常安,如果寧常安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他的一生還剩下了什么。 可他依然想償試,他希望他父皇的下半生,可以遇到一個值得他去傾心相待的女子。 “鳳南天,把陣法關了!” “法陣之眼,就在一層中央廳堂上的琉璃鏡,朕提醒你一句,離了這個陣,寧常安體內的蠱蟲就會開始活動?!兵P南天狀似好意地提醒。 “與本王無關!”蘭錦冷笑! 蘭錦回到了艙底,在艙底的中央,有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兩旁各有兩間的廂房,左邊一間住著寧常安和沈越山,另一間住著沈逸辰。 右邊一間是他與父皇蘭御謖一間,另一間傾城。龍衛的廂房被設在了二層。 在這中間寬道的船的兩邊,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此時看過去,正是一輪彎月。 他現在知道這是虛假的,他巡視四周,果然,在一層艙的頂部上有一面月亮大的四角琉璃鏡,四個切面分別對著四個方向,他巡眼一看,果然在四個房間的艙門上方,都鑲著一面很平常的琉璃鏡,放眼過去,讓人僅僅以為這只是裝飾所用。 原來,就是這個法陣,讓他們這十幾天來,重復地渡過了每一天,他甚至對自已身上的傷好得如此之快沒有感到什么異狀。 他抬首,毫不猶豫,一掌便擊碎,碧綠的透著七彩的碎片掉了下來,摔成粉碎,晶晶亮亮地散了一地。而后,他推開艙門進入了蘭御謖的房間。 蘭御謖正靜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一輪彎月。 他的身影幽邃,沉黯,寂靜,仿佛一泓千年無人經過的古井,無波無瀾! “父皇,那是假的!”蘭錦望著蘭御謖的身影,視線有片刻失神與恍惚,他的那聲音突然打破寂靜,走到了窗臺邊,將半掀的簾子完全打開后,抬首看著那一輪新月,心想陣法中心被破,很快,這里的幻像就會消失了。 “父皇知道!”蘭御謖并不回頭,背著光線,那張臉容模糊而不清,淡淡道,“今晚應是滿月了吧!” “父皇,你既已知道,那為什么……”蘭錦心頭產生極其劇烈的震動,快要炸開般。若非他聽到湖水拍打船身時,與記憶中相差過大,他幾乎也被眼前的境象所迷惑。 他記得畫舫爆炸前,是新月,潮夕時,拍打船身的水與現在不同。 “真或假,有什么不同,父皇倒是覺得,在這里很清靜!”低雅的嗓音縈繞在昏暗的艙房,無波無緒的聲調更顯得死氣沉沉! 蘭錦心一陣緊縮,繼而眸光有些濕潤,整個人一下陷入難以置信中,突然有些明白了,在這里,可能是陣法的作用,寧常安體內的蠱蟲異常安靜,沒有發作。 他想,他的父皇在擔心,回到京城后,寧常安的蠱蟲一旦拿了出來,就代表著,父皇和她之前再也不能相見了! “父皇,鳳南天他……就是這畫舫的主人,他是南皓國的君主!”蘭錦腦海倏忽冒出一道想法,既使蘭御謖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生,至少還有三分之一還是活的!如果他帶著記憶從此看著寧常安與沈越山雙宿雙飛,那比死還難受! 他想一試,哪怕是蘭御謖不肯,他也要逼著父皇為自已妥協。 他低下身,忍不住象年幼時,抱住了蘭御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懷中。蘭御謖的手還是如往昔一樣輕輕撫上他臉,很溫暖,可他身體卻蔓延起一絲沁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有雙隱形的手正扼住脖頸,稍一用力,便骨胳碎裂,以至他連張口都覺得辛苦,“南皓國有一種秘術,他可以讓人遺忘一些事情,父皇,兒臣想……如果父皇愿意,那兒臣就讓鳳南天為寧常安驅蠱!” “錦兒的意思,父皇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錦兒要父皇永遠忘記你的母親,才答應為你母親驅蠱?”蘭御謖的聲音像一脈溫潤的山澗滴水,撫平了蘭錦緊繃的心弦,“如果這是錦兒的心愿,那父皇就給你!” “兒臣遵命!”蘭錦眸光輕顫,幾乎無法置信,這事,就這樣,解決了!有沒有聽錯? 他笑,“忘了也好,或許,朕忘了,她才能真正的解脫。如果朕忘不了,這一生,都會割舍不下,她就永遠無法解脫!”在看到前世她的死前的慘狀時,他想,這一生,他就放了她。 可他自知,自已做不到,否則,他不會明知這里是一個虛幻的世界,他還是安心地留了下來,既使她陪伴的并不是他。但于他而言,能看到,感受到,近在咫尺,就心滿意足了! 可他知道,這一切總是要結束。 回到京城后,她的蠱蟲取出后,他能真正的放開她么? 答案是否定的,不會。因為他是蘭御謖,天性如此,他別無選擇! 就像他永遠都無法放棄對她的迷戀一樣,這是他的本能,他的宿命,他活著,僅僅是為了愛她! 是呵,這一生,他自遇到她,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暴君,斷了天行山的水源,讓千人喪命。 但凡涉及他,無關對錯,斬盡殺絕,慘無人道,毫無理性! 因求而不得,把愛變成利刃一次一次地插在她的心口上,換得她半生為囚,半生蹉跎! 而他,又得到了什么,最終,除了錦兒還在他的身邊,他一無所有! 蘭御謖看著蘭錦象個孩子般地手無足措時,再次開了口,“錦兒……”蘭御謖突然感到眼前一晃,艙房內突然亮了幾分,他將蘭錦扶起來,父子倆齊齊看向窗外的圓月,蘭御謖輕輕一嘆,近乎自語,“錦兒,如果你想父皇忘了,那父皇就聽你的!” 他知道,他與她的分別時間到了,何不就此徹底了斷? “兒臣明白了!” 京城。 蘭亭登上大統,建年號為弘睿。 為了朝堂的安定,蘭御謖原先重用的四品以上的朝臣幾乎不動,而當初支持趙家聯名上奏被蘭亭當庭誅殺的逆臣,他們的官位皆被蘭亭的心腹所代替。 新帝登基,第一項舉措就是針對災后的江南做了新的步署,提出了給江南三年時間的修養生息的優惠政策,這一項舉措得到了眾臣的擁護。 議事到近午時,信義候突然拋出站出來請旨,“如今皇上登基,江南災情亦已穩住,臣等建議皇上應考慮選秀,為皇家開枝散呀!”信義候見帝王并不言語,而大殿之下也沒有呼應之聲,便續道,“若皇上認為,皇上初繼大統,眼前宜大肆選秀,倒可在朝臣中選一些適齡的女兒入宮!” 此言一出,果然得到眾臣的呼應。如果說蘭御謖登基拒絕朝臣的女兒入宮為妃時,他們無孔而入,畢竟蘭御謖是王爺時,后院中已有不少仕家的女兒為妻妾,兒子女兒也不少。 可新皇不同,就一個皇后,一個皇子。 就算朝里朝外誰都知道新帝只心怡皇后,沈千染的身份永遠不會動搖,但并不代表,他們的女兒沒有機會入宮為妃。 何況提出此建議的是皇上的娘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