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她突然想起了師父。她年幼時,她的祖母把她摟在懷中親慰著,“祖母的心頭rou喲,趁這會還在身邊,得多抱抱,疼一疼,長大后,等你成了西凌最尊貴的人,只怕連祖母看到你都要離三尺,行跪拜!”。 她年幼不懂什么是最尊貴的女人,還要讓祖母都對她行跪拜之禮。便去新月庵問她的姑姑,姑姑告訴她,她出生時,有一個大師來看過她的生辰八字,并仔細瞧了她的根骨,說她在十七歲那年,會成為西凌的皇后。 當時她尚懵憧,并不懂得其義,但姑姑的話她還是記下了。 她的童年所學的東西太多,祖母親了京城最好的師父授她琴棋書畫,她幾乎沒有玩樂的時間,所以亦是無趣的。同時,她得到的關愛比那的十六個兄長都多,個個當她是掌上明珠,甚至連最小的一個哥哥,都懂得把好吃的、好玩的留給了她。 可是有一年冬季,師父義凈突然出現在趙家,要帶她去江南。她當時極怕,要和一個和尚離開呆了幾年的家,這對她一個尚未成長的孩子來說,她對將來的路感到恐懼。 誰知道她的祖母同意了,在那一年的冬季,她用哭聲、用絕食都喚不回祖母的憐愛。她被強行帶到了江南的一處僻所,開始了學習高深的佛法,這一學就是幾年。 她猶記得今年開春,師父多喝了幾杯,她扶著師父就寢時,師父突然撫著她的頭,不無疼愛的地用拇指輕觸她的前額,長嘆,“十七的印堂的紅光微聚,紅鸞虛動……原是貴不可言的命格,卻被意……外打破,一切變成鏡中花,水中月,最后身落得五臟……五臟為祭,魂識散盡不……不入輪回?!?/br> 她聽了先感到一陣周身寒涼瑟骨,但一想到師父醉得連房都不會回,又想自已從未做傷天害理之事,又有父候及哥哥僻護,怎么會遭此噩運。 義凈打了個酒嗝,又道,“為師讓你多……抄習經書,就是讓你……結下佛緣,或者能夠渡劫。只是,你在十七歲前……切不可私自下山。師父會盡一身的修為……為你渡劫……”義凈未說完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問義凈,昨夜的那一番話是何義。 義凈一臉的慈愛,撫了撫她的頭,道:“徒兒,莫癡莫嗔,心存佛法,自能守得云開見月明。一切有師父在!” 也不知過了多久,執硯突然用肘碰了一下執畫,壓低聲線道,“看,是七殿下,好象生病了!” 趙十七聞言,從執畫的懷中悶悶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幾個侍衛各執一盞宮燈,給中間的一個白袍男子執路,趙承恩居中扶著。瞧那男子身子軟著連邁開腿的力道也沒有,趙十七重又將臉埋進執畫的懷中,心里帶著氣想,雖然一路顛簸了些,但也不致于連路都走不了,原來是個病奐子。 趙承恩遠遠地朝著執畫喊了一聲,吩咐,“扶小姐回馬車!” “小小姐,看來我們得上馬車了,瞧這陣勢,好象要起程!”執畫輕輕拍了拍趙十七的后背,正想也催一下執硯,卻見執硯傻了般盯著蘭錦的背影,嘴巴合不攏似乎地張著。 “執硯,發什么呆,一起扶小姐?!?/br> 執硯方清醒過來,訕訕地笑,“七殿下長得真好看,剛才他抬了一下頭,我瞧見了,真象是畫中的人!” 辰時,馬車終于在永安候府門前停了下來。 清晨下了一陣雨后,天空被清洗得如一輪碧玉。趙十七被兩個貼身丫環扶撐著顫著雙腿下了馬車,抬頭看著高高懸掛的“永安候府”,明眸帶著失意地眨了一眨。她想,這回,想再溜出來,肯定是難了! 還沒進內堂,趙老夫人已經柱著拐杖,在幾房夫人和侍妾的簇擁下從內堂中蹭蹭蹭地出來,一看到趙十七便開始心肝寶貝地嚷起來,趙十七幾步跑到趙老夫人跟前,還未行跪禮,已被趙老夫人一把摟進懷中,口里直叫,“你這催命孩子,你這不聲不響的就跑出府,你這不是要我這個老太婆的命么?幸好祖宗保佑,讓你大哥給撞到。明兒,你可得乖乖地給祖宗上段香?!?/br> 趙十七在祖母懷里微微地蹭了一下,撒嬌道,“祖母,十七想祖母想得心都疼了!” 趙夫人上前把女兒扶起,微嗔道,“你這丫頭,凈是嘴里抹蜜??炱饋?,這么大的人還往祖母懷里蹭,祖母哪里受得住你這般重?!?/br> 趙十七仰起小臉,不依道,“祖母,您瞧瞧,娘親她準是吃醋了!” 趙老夫人呵呵直笑,寬厚的掌撫了一下趙十七的臉,心疼道,“出去一圈都瘦成這樣?!?/br> 執硯這些年隨著趙十七在山中過慣悠閑的日子,把一身的奴性倒磨沒了,聽了沈老夫人的話,竟也在那湊一句,“小姐這一路都給累壞了,七殿下急著回京城,趕得奴婢差點沒把三天前的飯都給吐出來!” 執畫忙偷偷地拽了一下執硯的衣角。 沈老夫人一生最講究尊卑,聽了后,略感不悅地瞧了執硯一眼,幸而念著自家的孫女,便慈愛的牽了趙十七的手,“今兒你也累,先去歇一歇,明兒也不用早起請安!大媳婦,回頭吩咐廚子,這幾日多添點心思,給十七丫頭補一補?!?/br> 趙夫人忙福身笑,“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趙十七回寢房中。房中上置三足香爐,爐內正焚著檀香,一縷一縷白煙裊繞逸出,寢房內香氣四溢,使人精神振奮。 她走到妝臺邊,朝著銅鏡中的小身影扮了個鬼臉,便繞過書架,坐到了自已柔軟舒適的床榻上,無聊地拿起香枕,重重地聞了一下后,喚聲,“畫兒,我要沐浴?!?/br> 緊隨而進的執琴笑道,“小姐,讓奴婢侍候您沐浴。池子一早就清洗過了,溫泉水也引好了?!?/br> 趙十七笑道,“你們真成神仙了,算到我今日回府?” 執琴一笑,“夫人吩咐了,溫泉池每日都必需清洗引水,小姐隨時都可以用?!?/br> 趙十七從溫泉沐浴出來,就見母親趙夫人坐在一旁的長炕上等候著,小炕桌上已擺滿了各色點心。 房中的焚香也被撤去,換上了一盆盆新鮮的花。 趙夫人方才是聽到執硯一句“七殿下”心中感到微恙,添了心思,陪了趙老夫人說些話后,便想前來問個究竟。 “來,十七兒,到娘身邊來!”趙夫人看到女兒臉上便露出笑意,揚了揚手,拍拍身邊的軟蒲。 趙十七年紀輕,方才洗了個舒適的溫泉浴后,一掃疲倦,象個小燕兒一般飛了過來,扎進了趙夫人的懷中,一手摟了母親的脖子,一手卷著母親胸前的流蘇把玩,乖巧地抬起小臉笑,“母親準是有吩咐,您說吧,女兒聽著!” 趙夫人的貼身丫環貴香便從瓷盅里裝了一小碗的銀耳燕窩,端到趙十七的跟前。趙夫人笑道,“先把燕窩喝了!” 趙十七嘟嘟嘴道,“女兒要娘親喂!” 趙夫人打趣,“瞧你,馬上要及笄了,還沒個大姑娘的樣,坐也沒坐個樣,竟是往娘身上蹭著,”嘴上說著,卻眉眼含笑地接了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懷中的女兒。 貴香拿了旁邊的毛巾,一邊小心翼翼的幫著趙十七擦著半濕的頭發,一邊笑道,“夫人,小小姐不在身邊時,您天天嘴里念叨著,恨不得把小小姐塞回肚里,貼身帶著?!?/br> 一旁正在收拾趙十七帶回來的行囊的執畫,聽了后笑道,“夫人,這老話說得真沒錯,母女連心,母女連心的。小小姐這些年,一到天氣冷,便念叨著,早知道呆夫人的肚子里不出來,這樣就不怕冷了!” 一席話逗得趙夫人笑不合口,又覺得心疼,這唯一的女兒竟跟著一個和尚過著清貧的日子。 待趙十七喝完后,趙夫人打發了身邊的奴婢,問了趙十七跟七殿下一起回京的來龍去脈后,方放寬了心握了女兒的手,輕輕道,“當年你小時候,義凈高僧就曾說過,小十七你是皇后娘娘的命?!?/br> 趙十七笑了笑,眼里卻沒有喜悅,隨手拿了個軟軟的糯米糖,也不吃,只放在指間無精打彩地捏著。 趙夫人輕撫著女兒的芙蓉小臉,雖未完全長開,但已是傾城,輕嘆一句,“小十七這容貌是為帝王而生的!” 趙十七垂下羽睫,隱住眸中欲浮出的水意,若說是以前,她也并不排斥,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她見到了夢中的那個風姿卓越的男子后,她的心思有了些變化。 待心緒稍平后,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探著娘親的話語,“娘親,女兒若不愿這婚事,娘親和父候是否能為女兒作主?” 趙夫人一看女兒這欲語還休的神情,馬上就猜透了三分,她寵溺地抱著女兒,輕笑:“是我家小十七看上別家的公子了?” 趙十七想到蘭亭那絕然而去的身影,心中失落,輕輕地搖搖首,不語! 趙夫人見女兒眉目間瞬時鎖了一縷輕愁,輕嘆一聲,“想必你也知道皇上賜婚的事。如今,朝里朝外的人,都知道,七殿下就是將來的皇帝。你父候也一向支持這樁婚事。娘卻認為,這皇宮大院雖好,但天家的事最難料。宮里頭的那些娘娘,看似矜貴,誰知道她們在那深宮中是如何熬過來的。哎,娘可舍不得自家女兒一輩子吃那些苦。娘寧愿你嫁個門戶相當的,過著小夫小妻的日子,將來娘家也是個靠山,料你在夫家也不會吃虧?!壁w夫人一想到自家的表姐韓賢妃,帶著鳳凰于飛的高姿態進了宮,非但沒有給韓家帶來一門榮顯,反而被屠了九族。 趙十七聽聞,眼圈泛紅,她心里自是明白,這才是真正疼到骨子里頭的話,她輕輕慰著母親的懷抱,帶著無助的柔軟,“求娘親給女兒做主!” 趙夫人兩指輕輕挑起女兒的下巴,細細端詳女兒片刻,神情認真道,“你父親早已位及人臣,我們趙家的門楣無需讓一個女兒家家來光耀。小十七要是自已看中好的世家公子,爹娘自當為女兒作主?!闭f完,帶著呵護的語氣,“娘的小十七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皆精,品貌又出眾,這京城哪家公子有幸被我家小十七瞧上了?小十七快給娘親說說?!?/br> 趙十七咬咬唇瓣,低語道:“女兒也不知,女兒只瞧過他一面……女兒……”她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三年來,她一直夢見這個男子。 趙夫人只道是女兒害羞不愿多言,便安慰道:“那也無妨。娘親想,你的婚事雖是皇上定的,但只要你師父肯出面,應不會太難。只說你十七歲前不能論姻緣,否則會應劫。而這七殿下早就到了適婚的年紀,皇上自然也不肯能讓七殿下再等你三載。屆時三年后,或許早已時過境遷,恐怕七殿下早已妻妾成堂,我趙家的唯一嫡女難道還給人做妾不成?至于女兒瞧中的,若是好,三年后,自然讓爹爹給你做主?!?/br> 趙十七聽了臉上只露出淡淡的喜色,復心中突然想哥哥的提點,又感到這一切沒有娘親想的這么簡單,便再也開心不起來。 何況,那男子身邊已有女子相伴。 永寧宮。 黃昏時,一個小宮女捧著一小箱東西進來,箱子是上好的黑檀,箱子四周打了幾個氣孔,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物事。只是人還未到跟前,卻先聞到一股清幽幽的異香,帶著天然的味道,幾欲沁人心脾。 繡亞上前問,“這是誰讓你們送來的?” 小太監道,“是郝公公讓奴婢送來,說這些便鮮花制成的香花片??梢蕴嵘耩B顏的作用!” 繡亞上前提氣聞了一下,笑道,“娘娘向來喜歡花草,這味不錯,拿進去吧!” 珍妃在殿內聽得明明白白,便出來一瞧,便吩咐,“先用罩子蒙了,擱在外殿通風的地方!”如今柳貴妃已死,太子失勢。誰都瞧得出,除了蘭錦外,最有實力的就是蘭亭。 后宮中如今有兒子傍身的也只有她了,這些奴才肯定是使了勁往她這里頭蹭。 這一陣子,她收這些禮物都收得手軟。 “娘娘,奴婢覺得味道還不錯,您說呢?”繡亞正吩咐撤掉了殿里的香,免得幾段香味纏在一處,讓人聞不到這香花片的味。一聽珍妃的話,帶著微訝的眼光看向珍妃,但也沒敢多問。 珍妃瞧了一眼,微微不以為然。她在后宮浸yin了二十多年,心里最忌的就是送這些香料之類的東西,弄不好,給人下了慢性毒也未必可知。這些物件,以前銀姑在時,肯定是推掉。只是繡亞還是欠了些火候,珍妃也懶怠跟別人解釋這些,只淡淡吩咐道:“去到庫房里挑個好些的玉,給郝公公那送一送!就說他的心意本宮領了!” 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了永寧宮,還未跨進門檻,已經天始嚷開,“娘娘,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珍妃臉上雖鎮定如常,心下卻惱怒起來,“有回到跟前慢慢回稟,你這一路嚷著,成什么體統?” 小太監一路狂奔跑了一身的汗,聽到珍妃的斥責,嚇得本能瞧向繡亞。 繡亞估著定是三殿下有一陣子沒來看珍妃,所以娘娘這些日子又開始過得不舒心了。今兒讓這小太監去宮門口堵人,結果人沒帶回來,還一路嚷著說出事。她自然不愿去觸這霉頭,故意裝做沒看到轉開了眼。 “好了,什么事值得驚天動地?”珍妃瞥了一眼小太監,不耐煩地說道:“發什么呆,有事快些稟報?” 小太監走到跟前,跪下,小心翼翼道,“方才奴才去了宮門口候三殿下,沒見到殿下離朝出宮,便去探了一下。原來皇上已經解了三殿下的兵部的職,殿下已從昨天開始就沒上朝了?!?/br> “什么?”珍妃臉色猛然地竄起一陣白,順手就拍掉身邊的一盆君子蘭,青玉石板上濺了一地的水漬和瓷碎片。 宮人們嚇得全停下手中的活,跪了下來。 空氣里是死水一般的沉默,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似的,珍妃額上青筋浮漲,想起蘭亭這一陣的忤逆,氣極反笑,“平時不來晨昏定省也罷,連這么大的事也不吱個聲,看來已經全不將本宮這母妃放在眼里。備輦,本宮要去一趟寧王府?!?/br> ------題外話------ 推薦一下好友溫潤潤的種田文《帶著兒子去種田》 122生死較量 更新時間:2013114 16:42:46 本章字數:8865 繡亞一聽珍妃想出宮,心里頓覺得不安,想到柳貴妃前陣來明不白地就這樣薨了,猶豫再三,便大著膽子上前勸道,“娘娘,您這時候去找三殿下,只怕也未必能問出什么,何況近來事多,有些事防不勝防,或許三殿下那自有……” “這道理還用你來說?”珍妃劈著手指著繡亞就打斷她的話,因震怒,雙鳳銜珠步搖頻頻隨著她的動作大輻度擺動,亦在黃昏的橘色陽光下泛出金輝,襯得珍妃一臉戾氣中透出迫人心魂的威儀,叫一殿的奴才皆不敢直視。豦穬劇曉 她左右來回踱著,她哪里不知道繡亞的話在情在理,只是她一肚子的怨氣實在不宜在這群奴才面前傾吐。 這陣子她連宮門口都不出,可她的兒子呢?連個影子也不出現。上回吩咐人來偷偷落句話,讓她哪也不要去,當夜那柳青蕓便被抬了出來!說是被行刺,代帝王身死,她哪會信這些?她柳青蕓有什么本事能救駕?只怕刺客一現身,第一個昏過去的就是她!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揪得都快擰出血了,唯恐接下來的一個就是自已。只盼蘭亭給她一個答案,誰知道連影子也沒瞧見。就算是蘭亭自已沒空,派個人來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也好讓她心安! 如今連兵部的職都丟了,如果蘭亭徹底失勢,她不知道,她于這個深宮中將來還有什么奔頭?;蛟S,自已就是下一個柳貴妃。 繡亞見珍妃眼睛中彌漫著血腥,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續勸道,“娘娘,或許是三殿下怕您擔心,才不敢告訴您。您想想,比起太子殿下,三殿下對娘娘護得更周全?!彼榈秸溴哪樕兴?,忙趁熱打鐵地添了一句,“何況,這時候都黃昏了,離宮門落鎖的時間不多,娘娘您這一來一去,恐怕不夠路上耽擱……不如等明日?” 珍妃轉眸看向殿門之餐,此時已是落日西墜,晚霞滿天。 遙遙看去,遠處天邊云層中透著幾縷霞光,紅磚綠瓦亦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越發的似夢似幻。遠處的天邊一群飛燕掠過,飛快地沒在了無限的天空之中。 她的心突然感到迷惘起來,是呀,她沒有翅膀是飛不出去的!只能等,前半生等自已的丈夫回心!后半生,等自已的兒子關懷! 她輕嘆一聲,原本盛怒的臉上泛起凄楚,全身無力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繡亞遞眼讓宮人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