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便半靠在長椅一端,懶洋洋地聽著大臣們的恭語和妃子們的嬌聲軟語。 接著,底下便開始挨次上節目,蘭御謖看著歌舞甚是乏味,他有些心不在焉,原以為她亦會在沈府門前恭候他的駕臨,誰知道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接到貼子后,他幾夜無眠,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心中隱有不安,好象有著無法把控的無助感,就象彼時,她看到他和秦之遙私會時,那一臉燦爛的笑。 那個笑容,到現在想起,還會震碎他的心。 這三年來,他甚至開始有些后悔,明明有別的選擇,他卻用了最殘酷的方式將她與他之間狠狠撕裂! 那一雙琉璃眸中的恨時時象一把刀剮著他的心,午夜驚醒之時,彼時最后的溫存到現在想起還有些心悸,他無處次地問自已,如果那夜,他把解藥給她,他與她之間是不是不同! 越想心思越亂,胡亂吃了幾道菜,沒有絲毫食欲。 他低著首,卻忍不住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左側不下首的沈越山,只見他垂長順滑的烏發將一身白衣半遮掩住,坐在那,是那般寧靜,宛若畫中的皎皎雅月不沾一絲的人氣,難怪人人稱他是西凌的第一謫仙。 蘭御謖越看心里煩燥,他怎么還不老?他那樣折磨他,從靈魂深處去污辱他,可他還如當年一般! 都二十年了,他從來沒想明白,他輸在哪,就算是論相貌,他也不會輸給沈越山,何況自已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趙公公看到帝王一臉興趣缺缺的模樣,便湊趣地挨上前悄聲道,“皇上,一會有千魅坊的魅主獻舞,老奴聽說,這些魅主都是從舞姬中百里挑一出來的,皇上要是看上了,就可以卿點?!?/br> 蘭御謖瞥了一眼趙公公,冷言笑道,“市井來的庸脂俗粉,你若瞧得上,朕替你卿點一個如何?” 趙公公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忙噤了聲。 蘭御謖半靠在寬大的舒適的長椅子上,瞄到八公主早就離了坐,挨到蘭錦的右首,可眼睛卻拼命地看著右邊位的南宮鄴。 南宮鄴卻是一臉的失魂落魄,不停地看向西南方向,象是在找一個人。 蘭陵正與太子妃兩人低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蘭陵似乎心情很不錯,時不時地說些逗趣的,惹得太子妃紅了臉嗔著。 珍妃永遠是一臉的高貴模樣,宴已近一時辰,竟連坐姿都不變,挺胸收腹地坐著,也不嫌累。而柳貴妃一把年紀了,卻喜歡sao首弄姿地,要不是瞧在她幾個兄弟份上,他怎么會讓這個女人生下他的長子,并坐上貴妃之位。正想著,柳貴妃以為帝王專注于看她,心花怒放地拋了一記媚眼給他,蘭御謖心中暗罵一句:一群蠢貨! 蘭亭似乎也沒什么心思,既不看歌舞,也不用膳,一直看著自已的手心,時不時地聞著,整個晚上,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要說幾個皇子,他確實意屬蘭亭,連最難啃的異族都給他剿了,若接了他的位,定能把西凌治理是有聲有色——可惜,不是那人生的! 最后,他含笑看向蘭錦,只見他半側著坐著,手撐著腮,穿得極艷,眼睛正直直瞄著一個方向。 蘭御謖不解地循著他的眼光,側首看到寧常賢懷中一個雪團的模樣的孩子,正眨著一雙大眼睛左右好奇地看著,宮燈下,輝灑著琉璃異彩。 心中狠狠地一慟,不知不覺地開了口,“寧愛卿,這孩子……” 寧常賢忙起身笑道,“這是草民的嫡孫,名喚寧天賜,算足了歲才兩歲多些,孩子喜歡熱鬧,便抱出來玩玩!請陛下見諒!” “抱過來給朕瞧瞧!”蘭御謖瞇著眼打量著,那孩子給他感覺很熟悉,卻因為離了一段距離,無法細看清楚。 趙公公忙上前,想抱起寧天賜,賜兒靈巧一避,擺擺小腦袋,細聲細氣地道,“我娘親說,不可以隨便讓人抱賜兒,這位老公公,賜兒自已可以走!” 說完,扭著小腰身從長椅上跳了下來,先給寧常賢道一聲后,待寧常賢點了首,便走了出來,也不懼生,雄糾糾地邁著小步伐走到蘭御謖身前,有模有樣的學著大人的樣子,軟軟稚嫩童音響起,“賜兒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御謖并沒有去聽小天賜說什么,他原先的注意力是全在寧天賜的一雙琉璃眼上,如今近看一瞧,整個心都抖了起來,這孩子活脫脫就是年幼時的蘭錦。 難道是蘭錦的私生子?但他馬上就否認,因為以蘭錦的性情,若肯讓一個女子為他誕下子嗣,定會光明正大的認,又怎么會讓孩子姓寧? 帝王微微瞇眼瞧著,神情帶著一絲詭異,好似沉陷在疼痛的暈眩里,宮燈是從帝王身后照射而來,因而旁人并看不到帝王的表情,只道是這漂亮的孩子招了帝王的喜愛,四周便響起眾人紛紛贊賞之聲。 蘭御謖仿若沉浸夢中一樣恍惚朦迷,凝視著寧天賜,有些癡癡地、呆呆地望著他。 時間久了,趙公公查覺眾人看著帝王的眼神含著不解時,忙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 “乖!”蘭御謖精神還是無法集中,只是憑著本能地贊了一聲后從懷里隨手掏出一樣東西,也沒細看,直接擱在桌上,揚了揚手命道,“趙總管,賞給這孩子!” 趙公公注目一看,唬一了跳,竟是塊代表帝王身份的龍訣玉,他猶豫了一下,俯下身,悄聲問道,“皇上,您要把龍訣玉賞給這個寧小公子?” 蘭御謖這才晃過神,從腰間扯下一塊白玉牌,并把龍訣玉收回懷中。 此時,蘭御謖的心情已經惡劣到極致! 寧天賜拿了賞,依然有模有樣地謝恩,朝著帝王天真一笑后,仰首挺著胸回到寧常賢的身邊。 明黃袖襟下,蘭御謖的雙手交叉握得足以致骨裂的力道,他覺得一顆心快崩裂,他被沉痛的肺部壓得幾欲窒息,以致他絲毫也沒有發覺到手上的指甲已經掐入到肌rou之中,更沒有感覺到手的疼痛。此時,他腦中不停地問自已,寧常安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又生出一個孩子。 不——在他與她重逢的那一天,知道她不僅為別人生下一個兒子,腹中又孕有一個新的生命時,他就發誓,沒有下一次了! 可眼前的這個孩子,既然不是蘭錦的,那就一定是寧常安的,因為太象年幼時蘭錦了,甚至連一舉一動也象足了七分,不是父子,就是兄弟! 難道她早就解了十年白發換紅顏?這十一年來,她日日把自已關在一間暗無天日的寢房中,只是在自已眼皮底下演一場戲?實際上,早與沈越山暗渡陳倉? 寧天賜此時的出現,并不僅僅刺激到帝王一個人的神經。 蘭御風全身如置冰窖,全身發涼,先前在鞍都鎮時,他也沒細瞧這孩子,如今才發覺,這孩子太象蘭錦。他忍不住撫了撫自已的臉,如雪將碎。 他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寧天賜,又看看寧錦,耳邊轟然不絕地反復響起,“蘭郡王,我知道你一直心儀申小姐,我沈千染向來有成人之美,我會等你向皇上求旨退婚……” 如今,全明白了! 原來在京城大街上的那一幕,分明是沈千染擺了一個將計就計,讓他去求旨退婚。 原來她早已和蘭錦茍合,難怪那日在大街之上,她還公然地上了蘭錦的馬車。 不是他負了她,分明是她算計了他!而他還夜夜活在懊悔之中,被自已當年的無情折磨得無一刻安寧!不!沈千染,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珍妃和柳妃自然也瞧出寧天賜長得極象年幼時的蘭錦,不是她倆的記憶力太好,而是蘭御謖將蘭錦帶回來時,那記憶太深刻,當時的蘭御謖幾乎陷于瘋狂,在太子府里,成日抱著這孩子,一刻也不離身,就算是出恭也抱在身上,唯恐有半分閃失。加 上年幼時的蘭錦太漂亮,根本就是讓人過目不忘。 只是她們此時心里疑問的是,蘭錦何時添了個私生子,還姓了寧。 蘭錦面色無一絲表情,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就如一尊精美的人偶。他對眼前眾人奇異的眼光,皆視而不見。他有些不明白為何沈千染會讓寧天賜出現在今晚的夜宴上,難道她是想讓全西凌的人認為,寧天賜是他的私生子? 蘭亭臉上有明顯的怒意,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明明眼前是自已的兒子,卻所有的人把眼光投向蘭錦,可他不能輕易說出寧天賜真實的身份,否則那小丫頭非得生吞活剝了他。 他看不清蘭御謖的表情,但直覺告訴他,沈千染絕不會僅僅是讓世人誤會蘭錦有個私生子就讓小天賜出現在宴席上。定是有更深的打算,甚至是沖著蘭御謖而去的。 此時柳相站起身,他身材略顯臃腫,緩緩舉酒走到中央,朝帝王躬身笑請道:“皇上,天佑我朝,江南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雨終于在今日停了。微臣愿以手中的清酒一杯,敬祝我朝千秋萬代,皇上身體安康、事事遂心!” 蘭御謖勉強笑道,“借愛卿吉言!”便一口飲盡杯中酒。 柳相見帝王如此給面,心中大喜,正想再說一句,抬首卻見帝王微微側首,眸光泛散,容顏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慘白,左手半托著腮,手節處有明顯的血痕,心一驚,忙躬身退下。 正在此時,突然鼓樂齊鳴,一聲聲的煙竹炮響之聲直沖云宵,幾十道亮光同時劃破夜空,天空驟亮,眾人驚訝地抬起頭,只見明媚的焰火從四面八方竄上,在夜空中宛如金菊朵朵綻放,留下一團煙云后,又好似流星一般緩緩墜落,緊接著,接二連三 的焰火此起彼伏地沖上云宵,整個天空瞬間充滿了五彩繽紛,絢麗的色彩。 天空中不停出現“國泰民安”、“君臣同心”、“吾皇萬歲”的字眼,大臣們紛紛起身祝賀帝王,池荷中一派喜氣洋洋。 待一切平靜后,絲竹鼓樂之聲俱停! 此時,從紅地毯的另一方緩緩走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蒙著淡淡的青紗,另一個竟是一頭的銀發。 眾人忍不住悄悄議論開來,瞧那女子走來的身姿,象是極年輕,可為何卻是一頭雪發? “是蘭妃娘娘……蘭妃的頭發怎么……”聲音很小,但荷池中不少人聽到。 沈越山轉首望向左邊,忽然像是感應到了她,星眸盈滿狂喜,他看著她姍姍而來,眼前所有景物消失,只看到天地間只有一個她。 他與她夫妻二十年,但自新皇登基后,他與她身若各在銀河兩端,就算想見上一面,也是重重困難。 蘭御謖一愣,直直地看向前方,頃刻間眼睛射出不可置信的冷芒,繼而是滿溢的震驚,他陡然向前一步卻被身前的長案擋住,他張口想喚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 池荷中靜得不可思議! 坐在下首各在帝王兩邊的柳貴妃和珍妃同時看到帝王失儀,倏地轉首看向前方—— 只見那緩緩而至的銀發女子臉上含著淡淡的笑,那兩鬢的白發映得眉眼之間琉璃眸愈發晶亮炫彩,整張容顏似如潮夕之夜碧湖帶著一股令人向往的神秘氣息,極致精致的五官在天藍色亮彩下被渡出了一層淡淡光膜,讓人怎么看也看不清,只覺得美得 驚心動魄。天地萬物為之遍失光澤…。 086雨停風起6 更新時間:2012129 9:59:44 本章字數:11558 沈千染牽著母親的手,透過青紗,她看到蘭亭嘴角翹起抹一弧度看著她,那眸光似乎能透過青紗與她交匯,她忙移開目光,專注地看向前方已站起身的帝王。 緩至菏池上首中央,兩人同時向帝王伏首跪下: “民婦沈越山之妻寧常安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民女沈千染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抬起頭來……”蘭御謖心中激蕩難寧,眼前的她半垂著首,天藍色的江南彩帛在宮燈下輝映著奇異的光芒,讓她如沐在一層蘭色的薄霧中,讓他凝神也始終無法看清她。 菏池中所有的人都沒有察覺到帝王的失儀,因為所有的人都想看清眼前的女子。 唯獨蘭亭和蘭錦! 青紗下,沈千染嘴角露出譏諷,平身后,緩緩走到父親沈越山的身邊,輕輕道,“爹,女兒先告退了!”今夜的繁華原本就與她無關。 寧常安緩緩抬首,那醉人的琉璃眸光水色迷離,如一汪極地之光將他沉溺一般,他的心似乎一剎那被她食盡,空得想一步上前將她揉進靈魂深處填補那日日夜夜的空虛。 珍妃緩緩地彎下筆直的腰,她心酸的望著帝王那無法藏匿的絕望,看著他空了二十年的眼眸卻在此瞬間被這個無情的女人再次填滿,心里瀉落如潮,堵滿悲涼無奈。 二十年的籌謀,帝王的一雙眼睛無聲地告訴她什么是結局。 她不愿再多看一眼,轉首期翼地看向蘭亭,卻見他專注地看著沈千染,珍妃心中一碾一碾都是痛和躁。 她憶起那年蘭亭為了沈千染,竟將自已放逐在虎狼之地,她想用自已的一條命都無法阻止蘭亭的發狠,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身戎裝離去。 那一年她新生的頭發中不知添了多少的白發。 天下沒有一個母親能斗得過孩子!她唇角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心中的蒼涼更盛。 轉眸時,恰巧看到沈千染旁若無人地從寧常賢的懷里抱起寧天賜離去。 她微微側身,瞧了身后的銀姑一眼,銀姑會意,不著痕跡地悄行退下。 柳貴妃眼中都快噴出火來,她再無法沉住氣,凝聲道,“吉時既已至,壽星何不把獻給皇上的禮拿出來讓大家開開眼界呢?”她上下審視著寧常安,瘋狂的妒忌讓她無法顧忌身份地諷刺,“沈夫人這般用心打扮,難道是想把自已當成大禮祭獻給皇上?” 柳相咬著牙暗咒一聲:這蠢女兒,一輩子都毀在沉不住氣上,要不然,當年就直接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蘭御謖一顆無法填實的心正被一股蠻力上下左右揪著難受,聞言,痛、怒、殤的情緒尚來不及斂住,已揚手就cao起桌上的酒盞狠狠地朝柳貴妃扔去,柳貴妃此時早已被瘋狂的執念所困,一雙眼睛扎在寧常安的身上,對突來的意外根本來不及閃避,那 金樽底的尖角就直接砸在她的手臂上,疼得驚呼出來,抬眼一觸到帝王盛怒復雜的容顏,瞬時驚起一身冷汗,忙提裙雙足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