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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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覺得在她的面前占了上風會有什么自傲的征服感或者成就感,尤其,她與他的相處一直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這個女子,女帝的身份或許給了她太多包袱,看著她單薄的肩膀,他覺得有什么在體內碎開,在那一瞬間,心軟得鋪了一地,再也收拾不起來,極想上前緊緊摟住她,無聲訴說他的歉意與心疼。 可他最終沒有,只是木然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冷若冰霜,仿若置身事外。 是呵,在歲月里,每個人都常常就這樣碰見過去的自己。種子播下去,一不小心,它就發芽。播種的那個人,也許連自己都忘了——但這不影響它固執地堅持要發芽、開花、甚至是結出預料之外的甜美果實。 這可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面對如此深情,他不知以什么回報,只暗下決心,今日伊始,他定會竭盡全力,讓她做真正的小梨,無論身份是女帝,抑或一個醫者的妻子。 被點了xue道的路與非身子動彈不得,無奈之下只好嘴皮子撒潑,將難聽至極的臟話罵了個十成十,就連祖宗十八代也一并遭了秧,可石將離仍舊無動于衷。 捧墨冷眼看著俱不作聲的石將離與沈知寒,只覺眼前這一幕甚是礙眼,依照他對石將離的了解,此刻她的所作所為實在太有做戲的嫌疑,可卻窺不出動機何在,加之耳邊是路與非的叫罵聲,他心中 莫名煩躁,卻也只能強忍。 待得一切準備就緒,石將離接過捧墨點燃的火把,卻緩緩走到那被縛了雙手的枕詩面前,命人解開繩子。 “你不是想燒死他么?”她平靜地將火把遞給那驚異萬分的少女,陰暗的天色下,火光將她艷麗的五官輪廓映照得更為深刻,似笑非笑的眼眸透出幾許妖異的光芒,詭譎中有一股極強的迫人氣勢。 枕詩愕然地看著火把,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目瞪口呆,鬧不清石將離如此這般究竟目的何在。 “怎么?此時此刻,你不敢?”嗤然一笑,石將離淺淺地挑釁了她一下,見她眼中明顯有不服氣的神色,可遲疑仍舊占據了上風,并沒有半點要接過火把的動作。 又有幾人能若自己這般義無反顧,一條死路走到底? 不再與她啰嗦,石將離毅然轉身,決絕地用火把點燃了那些沾滿了燈油的柴禾! “你——”枕詩本以為石將離是有所圖謀,沒想到此刻卻是真的要燒了“沈知寒”,頓時瞠目結舌,受驚不淺。她跟在景玉公子身邊,自然對這個苦苦迷戀活死人的女帝之怪癖有所耳聞,此情此景之下,看著火苗迅速蔓延,她怔怔地發愣,慢半拍地醒轉過來,喃喃以三個字作為回應:“你瘋了!” 對此評價,石將離淡然一笑,不作回應。 瘋么?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江山何及鴛鴦伴,一在平地一在天。 自遇上沈知寒的那一刻起,便就注定了她的瘋與癡。 眼見著火苗熊熊,柴禾燃燒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路與非自知無力回天,一邊叫罵一邊哭成了個淚人,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你個沒心沒肝的昏君!我家主人明明還活著!還活著!”滿臉漲得通紅,哭得歇斯底里,到了最后,音調哽咽,泣不成聲:“他明明還活著呵……” 石將離搖搖頭,覺得眼中有什么浪潮在翻滾,緩緩涌出時卻被熊熊的火焰炙烤,連個痕跡都來不及留下,便瞬間無影無蹤??粗鹕嘁淮绱缣蝮轮鞘煜o比的軀體,雖然明知那只是軀殼,仍舊免不了心中的刺痛。閉上眼,她似是要借此掩飾內心的脆弱,可語調之間仍舊保持著平靜:“這么活著太痛苦,不如早日塵歸塵,土歸土?!?/br> 路與非并沒有聽懂她言語中的深意,只是痛哭哀嚎,偶爾斷斷續續地罵,語不成調。 終于,石將離睜開眼,轉過身望向沈知寒—— “你不是要離開么?”她的睫抖動了些許,落下一層重重的陰影,毫無笑意地一笑,仿若下帖子相邀一道郊游般,道出了誰也沒有料想到的言語:“想來,你要去的地方應該也就是朕要去的地方,不妨同行?” ☆、塵斷 乍然聽到石將離那不妨同行的邀約,沈知寒愣了一愣,直覺她一直對他隱瞞的事已經稍露端倪了,只是,還不待他對此作出什么反應,身后已是傳來了宋鴻馳嘶啞低沉卻難掩凌厲的斥責—— “你憑著什么本事與他同行?!” 在石瑕菲的攙扶下,宋鴻馳慢慢走近,蕭瑟凄冷的深秋,他即便身披狐裘鑲邊的錦緞披風,可素白的中衣露出邊角與袖口,便就怎么也掩不住面容蒼白的病態與消瘦。雖然面露幾分病容,可到底是權傾天下的相王,深鎖的濃眉令他氣勢逼人,眼眸中流露出明顯的慍怒之色。 到底還是捧墨識得眼色,知道現下定然將有不為外人所聽的言語,便悄悄向影衛們使了使眼色,影衛們便架著痛哭不止的路與非與驚呆的枕詩,迅速地離開了。 在熊熊燃燒的火堆前停住腳步,宋鴻馳推開石暇菲攙扶的手,瞥了一眼那火堆中燃燒的軀體,眼眸瞬間黯了黯,再望向石將離時,便更添了幾分嚴厲與責難:“再如何不自量力,也該有個限度!”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斥責,石將離斂了毫無笑意的笑容,恢復了之前的神情漠然。而沈知寒也噤聲不語,對此不置一詞。 “看來,就連相父也知道,他此行危險重重?!蓖鸲?,石將離向來堅毅的眼神此刻猶如秋花凋萎般渙散零落,滿溢空茫,潛藏在眼底的落寞卻是顯而易見,如同滿腹委屈卻無從訴說的孩子,令人動容。頓了一頓,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自問又像是喟嘆,帶著極淡的無奈:“將離的確是不自量力,誠然如相父所說的那樣,將離若不是女帝,便就什么也不是,可將離到底還算是個人,總該有些自己的念想?!?/br> 早就料到這倔強的孩子會有這樣的回應,宋鴻馳目光微微一凜,臉上寒意深沉?!八诵谐鲇谧栽?,量力而行,自知能否應付,并沒有人逼迫他。而你,難道是打算只顧自己的念想,將這江山、社稷、朝臣、百姓通通棄之不顧了么?”他雙眸仿若可以攝人心魄,低沉的嗓音威嚴不可侵蝕,言辭滿是痛心疾首:“如此昏庸無道,你如何對得起大夏子民,如何有臉面對石家的列祖列宗?” 自然,沈知寒一早便來了相王府,向他坦誠一切,他自然知道沈知寒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沈知寒此行不是九死一生便是十死無生,將面臨的危險非常人可預料。若石將離執意跟隨,保不準這兩個孩子一個遇險,另一個便會隨之殉情。他一向會做最壞的打算,如今之計,他自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論如何也要把石將離留下,即便沈知寒真的回不來,可到底還有法子能保住她的性命,若她到時再使性子,他亦不會再心軟地隨之任之,便是不擇手段,也要逼她就范。 雖然宋鴻馳心中對沈知寒有著無法言喻的愧疚,可出于為人之父的私心,他是絕不愿自己的親生女也攪合進去的,所以,這棒打鴛鴦的黑臉也只能由他來扮了。 面對如此深重的責難,石將離似乎并不在意,眼中的空茫漸漸斂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漠?!跋喔?,你可曾自問,你這一生為母皇蹉跎耽擱,為這根本不該屬于你的天下與責任鞠躬盡瘁,值得么?”她的聲音很輕,眉眼間平靜帶著慎重,話鋒一轉,卻是落到了他的身上:“素來不成器,政務毫無建樹,事事任性妄為,自知愧對先祖,應遭天下人唾罵,不配再執璽印掌江山?!?/br> “小梨,別說了!”沈知寒在一旁聽得呼吸凝重,眉宇深深蹙起,知她此刻怕是要破釜沉舟,忙不迭地出言制止,卻聽得她幽幽地繼續道出—— “其實,值得與否,因人而異,人各有志,如今,即便是背棄天下,眾叛親離,將離也絕不會愧對自己與所愛之人。明日早朝,若相父不愿祭告太廟,廢了將離的帝位,那么,將離會下詔退位,請相父恕將離不孝?!?/br> 大約是全然沒料到她決絕地言語會如此精準地直刺軟肋,那緩慢而清晰的言語一入耳,宋鴻馳頓覺似有一盞積釀已久的劇毒全無防備地直直澆在五臟六腑上,那噴涌的鮮血一點一點將胸口撕裂,甚至就連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狠狠的牽痛! 值得么? 何謂值,何謂不值? 他那每每憶及還在疼痛的往事,他那所托非人畫地為牢的一生,當傾盡一切所戀慕的那人絕情以待時,他明明可以報之以同樣的無情無義,他明明可以撒手不管,為何到底沒能做到袖手旁觀,反將自己陷于囹圄之中? 自懂事起,他所學的便是治國御人的帝王之道,因著身份特殊,雖然位居人臣,可他早已將這江山社稷看做是自己的責任,抗在肩上,甚至可以為其不擇手段,雙手沾滿血腥。這是一種本能的執著,與生俱來,所以才會讓他的一生困在無形的牢籠里,纏繞了一層一層的枷鎖,幾欲窒息帶來的痛楚比死亡更令人不堪忍受。 畢竟,在他看來,有的責任,一旦扛了就是一輩子…… 可是,就因為他當初將那責任攬上身,如今,一切的責任便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女兒的肩頭。這樣的一生,他不問自己是否值得,畢竟,他已將隱忍的性子無形化入了骨髓,可是,在女兒看來,這一切值得么?! 他認為值得的,別人未必認同。 她的母皇石艷妝,當初不就是抱著這樣的念想,豁出一切,頭破血流也不曾醒悟? 難道,這一切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還將重演一次? “你!你簡直是混賬至極!” 宋鴻馳惱極,恨恨咬牙斥罵了一句,不覺后退一步,眼前一黑,腳步一個踉蹌,眼見著就要跌倒在地,引得石暇菲險險地一聲驚呼,幸而沈知寒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扶住,探探脈象發覺事情不妙,立刻抱著往寢房而去。 這一來,別說是石暇菲,就連石將離也嚇得面色蒼白,連忙尾隨前去。 空蕩蕩的庭院里,只剩下那還在燃燒的軀體發出“滋滋”的聲音,冒著黑煙,令人膽寒。 宋鴻馳氣息不穩,面色灰白,氣得雙唇直哆嗦,在榻上躺了好半晌,經由沈知寒一番施針喂藥,才漸漸緩過氣來。 石將離知道自己方才將話說得太狠太絕,確是有些過分,現下見宋鴻馳臉色好些了,便低垂著頭跪在榻前,一副省思己過的架勢。而沈知寒與石暇菲也甚為識相,自知此刻不便多言,便無聲立于一旁。 這并不大的寢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宋鴻馳又怎會不知她是怎樣的性子? “說吧,你還有什么想說的,趁著今日一并說出來?!彼硒欛Y嘶啞地開口,打破這一室寂靜,方才的時間似乎也足夠他將女兒的言語細細咀嚼了,他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沮喪,并不望向石將離,可眼中卻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在暗暗醞釀:“即便是要氣我,機會也所剩無幾了?!?/br> 石將離聽得甚為心酸,心底的歉然與負疚感越發滋長,狠狠刺痛了心扉。抬頭看了看一旁沉默無言的沈知寒,她咬咬牙,終是開了口—— “相父,將離自知大逆不道,可是,你也知道,他——”伸出手指指向沈知寒,她說得格外動情:“他與我們石家的淵源,不用細說,在南蠻,若不是他全力相護,將離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他本可過與世無爭的平凡日子,是因為我才卷入這渾水之中。我若辜負對我如此有情有義的男子,豈非狼心狗肺理當天誅地滅之徒?相父不要對我說什么理應如此,細細想想,即便我對他傾慕已久,可我給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并不曾真的為他付出過什么。這世上,沒有誰理應為誰心甘情愿,而是他予我以情深,我便定要回報以意重!” 宋鴻馳并不回應,只是保持沉默。 “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曉,他執意涉險,我無法阻止,甚至,有可能他中途遇險,而我也無力相助,可我知道,若此行不同他一起去,他就再也回不來了?!鳖D了一頓,石將離顯然已是動了情,思及沈知寒沉默寡言之下的所作所為,她的心底泛起疼痛,撩動了心扉深處最細的那根弦,幾乎將眼窩催逼出淚意來:“他于我而言是獨一無二的,我寧肯用同生共死豪賭一把,也不愿與他分離半步?!?/br> 是呵,用同生共死豪賭一把,贏了,便就倦鳥同歸,雙宿雙棲,不羨鴛鴦不羨仙;輸了,也不過是共赴黃泉,血rou也要爛在一處,骨灰同歸塵土,不離不棄。 那一瞬,立于旁側的沈知寒不知道別人有何感受,他只知道,她這跪地的姿勢,說話的神情,道出的言語,均在他的記憶里凝固,清晰如同烙印,深深篆刻在血液與骨髓中,永難抹去。 這是他生命中真正被愛的印記,不同于娘親犯病時的毒打與清醒時的愧疚,也不同于衍成雙虛情假意的關懷與實質的利用。這就是宿命,他本以為此生再無希望,所以才會心灰意冷之下自封地墓,卻未曾料想,那期盼已久的真情延期抵達,幸而他的得老天眷顧移身換魂,死而復生,才看清真相,不至于讓“遺憾”與“錯過”充斥全部。此時此刻,他能做的不過是明白這一切,面對這一切,讓此生再無悔恨。 “皇姐,他真的那么重要么?”許是被這番話深深刺痛了,石暇菲氣極地接過話去,話語中滿是顫音與哽咽:“你竟然為了他,連相父和我都不要了么???” 不是痛斥,并非責罵,可在石將離看來,這確實是世間最讓人無法承受的指責,如同繃緊得心弦,被輕輕撫過,凄凄地搏動著,在心間攪出難以忍受的痛楚。 骨血濃于水,孝義兩難全,此時此刻,她無論如何選,都是錯。 抬起頭,她嘴上是在回應石暇菲,可眼卻直直望著宋鴻馳,覺得眼眶里有什么濕熱的東西在醞釀:“小菲,即便沒有我,相父的身邊到底還有你……”明明淚珠不曾垂下,可卻不知為何,寒風攪出陰陰的涼意,一寸寸地在她臉上攀爬著,好似一把薄犀的刀在割著,生生的疼,終是道出那最決絕的話語:“……可他,除了我,再無別人?!?/br> “皇姐……”石暇菲還想說什么,卻已是被宋鴻馳打斷。 “算了罷,人之一生,要如何活,如何死,都該由自己決定,她即便迫于孝道不得不留下,也與行尸走rou無異,他日若有遺憾,便會一生耿耿于懷,不必再強求?!彼硒欛Y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此番服軟到底是因為石將離的執著,還是因著對沈知寒的憐憫。 是呵,強求的事,他不是沒有做過,可是,一意孤行之人幾時領過他的情? 不只是他這死心眼的女兒,那個讓他蹉跎一生的女子,不也是一樣么? 他明白,即便是長得一模一樣,也不可能有人能替代沈知寒在石將離心中的地位,畢竟,在她心中,只有那么一個沈知寒,她絕不會錯認。 沈知寒是她心上的一把鎖,不只鎖住了她的心,也鎖住了她的一生。 可人生在世,誰的心上沒有一把鎖? 石將離沒有想到宋鴻馳會這么輕易就服軟,在她的意想中,她甚至做好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準備,乍然聽到這樣的言語,她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是心底暖意融融的感動?!跋喔浮彼恢丝淘撜f什么,卻也從宋鴻馳的言語中聽出了難以言喻的酸楚。 雖然并不贊成石將離同行的決定,也不明白為何宋鴻馳會如此輕易就讓步,但沈知寒還是不言不語地上前,恭恭敬敬雙膝跪地,與石將離一起,向宋鴻馳深深磕了一個頭。 “你們都出去吧?!睙o力地揮揮手,像是已經疲憊得不堪支撐了,宋鴻馳合上眼,濃黑的睫毛靜靜下垂,任憑微光投落下兩道寂寥的陰影,黯云一般遮住了眼。 *************************************************************************** 雖然人出了宋鴻馳的寢房,可石暇菲的魂魄似乎仍舊還留在屋內,心心念念著傾慕之人。短暫的渾渾噩噩之后,她像是驟然清醒,立刻召來仆役,就宋鴻馳的膳食養補方面,詳詳細細地向沈知寒詢問,有條不紊,點滴不漏,把石將離全然晾在了一邊,如同視而不見。 石將離知她此刻定是心中有氣,倒也不介意遭此冷遇,只等沈知寒將一切都吩咐妥當了,這才上前。 “這小丫頭,一旦認真起來,倒也像模像樣的,假以時日,她定能以己之力,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睂χ痉频谋秤班皣@須臾后,她微微仰起頭望他,雙眼清澈得不見一絲陰影,卻也清澈猶如鏡面,聲音與神情一樣含笑無波?!敖袢?,可否有幸邀你相陪,與我去圓一個心愿?” 沈知寒有片刻的遲疑。 他本打算在兩人獨處時便立刻否定石將離那同行的決定,說服她放棄,又或者,他可以借機探知她一直以來對他的隱瞞,做些以防萬一的打算,可她此時此刻的神情,倒讓他什么也問不出口了。 她為他放棄了無上的權勢、地位,甚至是骨rou相連的家人,怎讓他不心弦顫動? 除了點頭,他不知此刻該做什么。 既然她此刻有心愿以待圓滿,他又何妨相陪? *************************************************************************** 卸下一身繁復的行頭,換上普通人的衣裝鞋襪,石將離與沈知寒攜手走在京師的街道上,在旁人眼中也不過是一雙恩愛的小夫妻,與常人無異。 日暮時分,深秋的天色已是昏暗,街道上行人雖然不多,可閉門打烊的店鋪卻甚少,不少店鋪早早點亮檐下的燈籠,隨風輕輕晃動,看上去影影綽綽,燈火悠悠,倒頗有幾分升平盛世的味道。 石將離一路沉靜,不言不語,沈知寒不知她此刻在思量什么,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溫暖無聲地訴說著感動與情意。 他想起不久之前。 那時,他帶著她去景宏湊開門節的熱鬧,那時,她蹦蹦跳跳,無憂無慮,一路吃一路玩,舉手投足都是女兒家的嬌態,那些小脾氣小性子皆是自然而然的真性情,全心全意地依賴他,越看越覺可愛,而現在…… 執意帶著她回來,執意探究一切真相,是庸人自擾還是明智之舉,他分辨不清?;蛟S,他們當初可以放棄一切,忘記過去,在南蠻做一對平凡的小夫妻,過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他知道,看似輕松的生活背后,彼此心里必然都會有一個解不開的結,尤其是小梨,她所放棄的一切令她心中有愧,即便是本能地逃避著,心虛、內疚、痛苦也會從此如影隨形,一如夢魘,無法擺脫! 這樣想著,再回味當初相依為命的日子,沈知寒便覺著唇舌間似是咂出了難以言喻的苦澀,一絲一絲蔓延開去。 他很清楚她為他付出了什么,也明白自己將要為她付出什么,前方兇吉難測,周圍的人誰是友誰是敵,對峙之時有幾分贏的把握,他估算不出,可是,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唯有面對現實,正視現實,才能運籌帷幄,握緊那么一點贏的可能性。所以,他一直在逼迫她面對現實,即便現實無比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