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年輕真好……奚白這么想著,收回目光,卻正好碰到了太曲的眼神。他們從對方眼里看出了同樣的意思,不由得相視一笑。按理說,他們本是競爭對手,這樣的氣氛本不應該出現在他們身上;但是,很明顯的,皇榜上并沒有說最終錄取幾個,而他們也看得出朝廷里頭正缺人;只要他們有才華,無論是昭律,還是虞嬋,都不會介意多留幾個人了。所以只要他們對自己有信心,并不需要通過踩倒別人這樣的方式來成功。 能達到這一步的都是聰明人,既然很大可能會成為同僚,那么誰都不會自己先把后路斷了。 兩個半時辰之后。 在王宮路門外候著的大臣的小廝基本都等到了自家主人從里面出來。今天早朝的時間幾乎要開到中午了,他們比平時多等了一個多時辰。不過他們這段時間過得也不怎么無聊,因為眾人都在低聲猜測,三個殿試的到底能進幾個。 拜鄒南子所賜,太曲名聲不??;也拜鄒南子所賜,眾人覺得要天子接受一個死忠蒲朝的舊臣徒弟,怎么看都有點膈應。然后奚白,這人履歷是絕對地令人無話可說——任誰都能看出他絕對忠心,并且善于周旋——他的呼聲是最高的。孫期來路不明,人們紛紛猜測,除非他是有大才,否則絕對拼不過前面兩個。 而結果就是他們猜測中可能性最小的那個。 “真是后浪推前浪??!”第一個出來的是一名御史,一臉感慨。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又見識了?!钡诙€這么說的卻是個軍中裨將。 “怪不得啊怪不得,不行就只能怨自己了?!钡谌齻€說得更加嘆氣。仿佛是覺得他自己就是不夠的那個,他一出來就急著回府去了。其他諸人看起來也沒什么喝茶聊天的心思,紛紛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他們這樣的反應,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就是,殿試的三個人表現都很不錯,天子和皇后都很高興。三個人都被選中了,只不過,太曲和奚白是太子師,孫期卻是太子太師!就算他看起來顯年輕,也就是比太曲大一點,但是他在殿上做的對答,無一不十分完美,完美得不像是個鄉村野民——他們真的不是鄙視鄉下人,但是鄉下地方能養出這樣的人的概率真的很小吧? 他們如此心服口服,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殿試的最后一道題實在刁鉆,誰也沒覺得自己一定能答出來。但是孫期卻答出來了。他娓娓道來的時候,滿殿落針可聞,震撼了絕大多數人。 就在消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整個雍都的同時,新上任的三個太子老師正在宴席上。這宴當然是御宴,虞嬋早就吩咐下去準備的。不管結果如何,這總是第一次,他們皇室要拿出禮遇賢人的姿態,才會有更多的人來為國盡力。 事實證明,這點實在很必要、很聰明。三個人聽說要和天子一家子一起吃飯,各個都吃了一驚。不過昭律的理由也找得很棒,為了表示他對太子和帝姬將來的重視,他對他們老師自然也是很重視的。這無疑就給三個人吃了顆定心丸——只要做得好,盡心盡力,皇帝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昭宥和昭寧讓人引著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讓他們神思不屬一早上的三個人。他們已經聽說了結果,所以兩個孩子都盯著最年輕的那個猛看。聽說好的西席都是白胡子老頭,這個據說最好的卻看起來最年輕?他們好奇不已,都想看出這個人到底有什么厲害之處。 虞嬋微微輕咳了一聲?!斑€站著做什么?” “知道了,母后?!眱蓚€孩子立刻收回目光,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開始吃飯。 御宴的規矩,除非意外,吃飯時不說話,等吃完了再議事。餓著肚子叫人拿對策什么的,未免太不厚道了。三人原本不知道,還以為要先把未來的小主子爺哄好了才能好好吃飯;此時這么一看,另外半顆心也放回了肚子里??雌饋硭麄儽菹禄屎蠼套佑蟹?,以后也許不會太讓他們頭疼? 這樣的想法其實太簡單了。就算孩子不是個頑劣的,依舊有很多方法讓老師頭疼,但這就是后話了。 一頓飯賓主盡歡。等桌席重新打掃干凈之后,正事才開始。這次虞嬋先開口,她坐著沒動,手指輕微地敲了敲扶手?!板秲?,寧兒,這三位今后就是你們的老師了。母后會命人挑選良辰吉日舉行拜師禮,今天你們先見過三位師傅?!?/br> 這是正事,昭宥和昭寧自然不敢怠慢。兩人轉身想拜,可把三個大人都從椅子上唬起來了?!耙坏靡坏?,等拜師的時候再行禮也是來得及的?!睙o論是誰,都不會覺得受太子和帝姬的禮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吧? 虞嬋也只是想說后面的話而已,所以并沒有在意他們把倆孩子重新勸到上席去?!斑@位是奚愛卿,太子師。這位是太愛卿,也是太子師。至于孫愛卿,是太子太師。你們可要記得尊師重道,別讓師傅不高興了?!?/br> 雖然這話是對昭宥和昭寧說的,奚白、太曲、孫期都感到了一陣無形的壓力。太子師是個好職位沒錯,但是相伴的是高風險。當今帝后就這一對兒女,教壞了他們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昭寧顯然還沒有這個自覺?!拔覀冊缰览?,母后!”她脆生生地應道,兩只大眼睛卻不停地轉,顯得十分有興趣。 而昭宥眨了眨眼,對自己被meimei代表沒有什么意見,只在后面問了一句:“為什么孫師傅的官和奚師傅、太師傅的不一樣?”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昭律一聽就笑了。不愧是他兒子,一問就問到了關鍵!“這可要問你的額好母后了,她差點把滿朝文武都考倒?!?/br> 虞嬋不著痕跡地橫了他一眼?!澳鞘撬麄冎案緵]想過這個問題?!?/br> “是什么,母后?”昭宥感興趣地問。 三個大臣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那個問題,因為被問的就是他們三個。不過,現在就對太子說,會不會……太早了? 虞嬋顯然并不介意這點,繼續道:“就是那些舊臣了。他們不再當官了,很多人心懷不滿。但是他們都沒有能力,父王和母后不能讓他們繼續做官。宥兒,不如你來說說,怎么能讓他們做不了官,也怨不了父王和母后?” 現在的昭宥對這東西只有一種模糊的感覺,自然答 作者有話要說:太曲這姓太占便宜了tat 84第八十三章 行推恩令 于是侍女掌燈。虞嬋換了衣裳,只把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太醫說了,雖是夏天,她這一吐血也非同小可,夜里寒氣重,自然是不能涼到了。這身體以后就是她的了,古代醫療水平又不能和現代比,不用提醒她也知道要好好將養,可不能為這昏君糟蹋了自己。 這一來二去的,自然就花了些工夫。虞嬋出去的時候,那謁者已然不耐煩,但是不敢表現出來,怕得罪了王前的寵姬。這冷戰多日,還是王先召了樊姬去,這顯然是還放在心上呢。他先為虞嬋的打扮驚了驚,心想著主子果然是嬌貴。只這些也就在心里想想,萬萬是不能說的?!胺蛉?,王上已經等您多時,這就走吧?” 虞嬋不說話,只點了點頭,讓書芹扶著她走。大晚上的動靜不小,周邊幾個宮室都點起了燈。她隱隱綽綽看見幾個身影在窗紗上晃過,這笑容不由得就深了一些。平王那邊暫且不論,后宮這對手里確有幾個沉不住氣的。盜文網自重。 虞嬋貴為夫人,所居宮殿離平王寢宮還算近。他們所行不算快,也不過片刻就到了。走到內室之前,平王近侍都在門口團團轉??吹接輯鹊臅r候,他們紛紛露出了謝天謝地的表情,跪下來給她行禮。 “太醫令來過了么?”虞嬋并不著急進去,只先問了地上的人一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這可還沒正面見過平王,多問一句總不是壞處。 “回夫人,來過了。太醫令說是夜里沒有好好休息,白日里又不小心著了涼,這才發熱的?!鳖I頭一個像是宮監的人抖抖索索地回答,隨即磕頭如搗蒜?!岸际切∪说腻e,小人疏忽大意了,夫人恕罪!” 虞嬋可沒有心思聽這個?!皝磉^了,那開藥方了沒?”雖說她學的專業和醫學有那么點搭邊,但平王又不可能知道這個,那叫她來有什么用?而她自己,當然是演戲演全套了。 宮監磕頭磕得更厲害了?!凹搴昧艘环?,王上嫌棄難聞,打翻了。太醫令已經重抓了一服,正在煎。王上只叫夫人您,這才……” 虞嬋揮了揮手,示意他不用說了,心里又給平王加了一筆,諱疾忌醫。虧他名字還叫律,所謂律人律己,倒是哪點符合這個字了?還有這殿名,朝明殿?當真好笑。 她正想著,卻聽到內室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似乎什么東西被掃落在地。一眾人等抖得篩糠也似,只拿那求救的目光不斷往樊姬這里瞟。這宮里宮外,敢勸又能勸得動王上的也就樊姬一個。樊姬一向寬厚仁和,從不苛待下人,所以他們就指著救星來幫一把了。 不用察言觀色,虞嬋就知道這是個爛攤子。嘖,好好做個寵姬,現下這種麻煩就不會找她了,或者找了也不用做出賢良淑德的樣子了,她不由得腹誹了一句??上н@也只能想想而已,就比如說現在,她就只能趨前幾步,推開了門。 里頭空間甚是寬廣,但是一片狼藉。桌椅倒翻,杯盤散落,酒液橫流,香粉四溢。那種酒、烤rou和脂粉的混合氣味讓虞嬋鼻子抽了抽,忍不住就是一個噴嚏。這王上生活如此滋潤,要她這種寵姬何用?真是名存實亡的一頂高帽子。別說假病,就算是真病了也輪不到她cao心。 她這聲音不大,卻仿佛驚動了對方。僅剩半邊簾子的床略微搖晃起來,堪堪遮住了里面的人臉,外頭只能看見有人在那上面翻來覆去?!皭奂А瓔葍骸边@男聲略有些啞,中氣不足,但的確能聽清在說什么。 那種喝醉酒、仿佛意圖不軌的輕浮語氣讓虞嬋渾身惡寒。地上雜亂地卷著半邊簾子,她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它掃倒桌子上茶壺茶杯的聲音,一地碎瓷片。還有力氣發脾氣,這病看起來也不是太嚴重。所以虞嬋停在了離床數步遠的地方,保證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話她能跑得快一些,然后才行禮?!巴跎?,需要姬妾給您叫太醫令進來么?” “咳咳……愛姬,你來了,寡人這邊來,咳咳……不是,還是這樣罷,免得把病氣過到你身上了……咳咳,咳咳……”簾子后面傳來高高低低的咳嗽聲,顯得身體更虛了。 虞嬋的心放下一半??雌饋磉@庸君好歹有一點常識,知道感冒要避開點。于是她便溫言勸道:“這風寒感染,吃點藥,蒙上被子睡一覺,第二天起來便好了。王上把藥打翻了,不是給自己找不舒服嗎?”她估計這話平王不愛聽,只是這兩邊總得選一邊去做,反正只要撐到她身體好透就行了。 簾子后傳來大喘了一口氣的聲音?!肮讶司椭缾奂睦锊皇娣?,咳咳……”他又咳了一陣,這才繼續道:“前幾日,是寡人說得重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愛姬如此著急也是理所當然。寡人也知道愛姬身體未愈,可這病倒了,卻只想見愛姬啊?!?/br> 甜言蜜語倒是一流。換做是其他姬妾,指不定就感動得撲過去以身相許了,虞嬋卻只想對天翻白眼。男人在某些時候說的話完全不能信,這種事情她聽得多了。不過她好歹控制住了自己做出不雅舉動,依舊用那種裝出來的溫柔口氣道:“王上言重了。嬪妾再如何,又怎么能和王上的身體相比呢?” 簾子里靜默了半晌,這才歡喜道:“愛姬這是不怪寡人了罷?如此,喝點藥又有何妨?”他這一高興,聲音就揚上去了。外頭的宮監聽見了,立時就一疊聲地催促起來。 虞嬋一面松了口氣,一面又有些狐疑。平王在原主記憶里是個沒心機的,雖然花天酒地,但本質上倒還不見得壞到哪里去,她這才敢屢屢進諫。結果她自己親身一來,卻覺得正主比記憶里還好說話些。再轉念一想,這未免不是好事,等到她提出守孝的時候就會更輕松地得到準許。于是她便道:“王上英明。您便靜養著,姬妾去看看藥煎得如何了?!?/br> 她這前腳剛出門,床上的人后腳就起來了。只見他身著中衣,眉目英挺,顴骨上有些潮紅,動作卻很穩當。 而他站起來的時候,另一側的窗子吱呀一聲,一個穿著利落勁裝的人跳了進來。此人五官端正,此時卻顯得嬉皮笑臉,道:“王上,您這胭脂算是白抹了??鹊眠@么厲害,您家愛姬卻看也不想看一眼啊?!?/br> 昭律聞言,原本就蹙著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一些。莫不是他這次做得過了,徹底傷了樊姬的心?這可要糟糕,整個后宮,除了樊姬,還有誰能壓得下秦姬?他自己前朝未平,哪兒有那么多心力管后頭女人爭寵?如果樊姬撂挑子不干,他就要更麻煩了。他習慣性地想點桌子,手落空才想起來,那已經被他掃倒在地了。 吳永嘉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更加幸災樂禍?!巴跎?,剛剛您怕露餡,簾子遮著,屬下可是在外面一清二楚地看到了,那可真是瞧也不想多瞧一眼。而且進門處那擺設,平時夫人一定要耳提面命一番,今日卻是絕口不提。說沒兩句話就出去看藥了,說不定那藥罐子長得更俊些……” “夠了?!闭崖沙谅暤?。不勞他這個中射給他添油加醋他也知道,光聽那聲音就和以前不一樣了。雖然一直都是一口一個王上,但如果說之前是苦口婆心,現下就是徹底死心了。那句“怎能和王上的身體相比”,表面像是恭敬,其實是劃清界限的絕情?!疤t令的確說樊姬身體大好了罷?”他又確定了一句。 吳永嘉撇撇嘴,頗是不以為然。難道這越國上下所有人都能毫不偏移地圍著王上轉么?就比如他自己,要不是家里老頭子逼著,他才不進宮里來自找苦吃。不過想歸這么想,昭律是他鐵哥們兒,就算從王上和下屬的關系來看,也對他夠好的了?!盎赝跎?,屬下以為,見血傷心,夫人大概被自己嚇住了?!?/br> “別盡給我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趕緊拿點主意出來?!闭崖砂逯?,催促了他一句。好小子,現在知道拿太醫令的話來給他打太極了。 吳永嘉瞬時苦了一張俊臉?!拔业暮猛跎?,這可是您夫人,屬下我可還是連女人那嫩嫩香香的小手都沒摸過呢?!?/br> 前半句說得沒錯,后半句就像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就吳永嘉那浪蕩樣兒,說沒下過窯子,他昭律還真不信。于是平王殿下非常不給面子地翻了個白眼,道:“你這話倒是在吳司馬面前說說去?” “千萬別,王上!”吳永嘉的臉這下真成苦瓜了。他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老爺子那一把八寸戒尺。就算是鞭子也比戒尺好??!一個堂堂大司馬之子,行了冠禮后還被戒尺抽,這面子真心抹不開?!捌鋵嵟?,總歸還是要哄的?!彼偹阏f了一句沾邊的話。 昭律冷哼了一聲?!皼]形沒像的,早說不就好了?”其實他們倆心里都明鏡似的,樊姬這一回氣急吐了血,就算是好了,心里也該膈應著了。要哄是要哄的,就是難哄。他下午派人送湯水過去,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才在晚上又折騰出一遭事情來。只是他裝瘋賣傻拿手,籠絡臣心也拿手,這哄女人……還真不會。一向都是一群女人繞著他轉,反過來自然都是問題。 “是是,王上好好思量著,屬下就先告退了?!眳怯兰尾煊X到再待下去,自己處境恐怕不大妙,立刻又從窗戶翻了出去。開玩笑,他在窯姐兒身上的手段能告訴昭律、然后去用在貴為夫人的樊姬身上嗎?讓老爺子知道,肯定又是一頓好抽。雖然照他看來,昭律也是自作自受,樊姬好歹是公主出身,哪兒能真氣得狠了??? 看著那微微晃動的窗框,昭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連吳永嘉都不看好他,可見這事情有多棘手。況且樊姬一貫聰明,這時想抽身,連借口都不用找。樊穆公薨,守孝三年,多么好的理由?如果樊姬自請守太廟,難道叫他去對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秦文蕙? 85第八十四章 兩手準備 秦文蕙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不由得一陣狂喜。在她看來,她比樊姬年輕貌美,這三年孝一守,平王看得見吃不著,也就慢慢過去了。難道這種有利情況還不夠她奪寵固寵嗎?這一想之下,她對樊姬的敵意也就減下去許多,變成了輕視,只是面上不顯?!癹iejie怎么說這等話?卻是折煞meimei了。這侍候王上乃份內之事,meimei自當盡力?!?/br> “就是這個理?!庇輯纫膊淮链┧?只又嘆了一口氣道:“meimei如此明理,jiejie便放心了。眼下這身體也慢慢好起來了,過幾日,jiejie便去請守太廟?!?/br> 越國太廟便在越國王宮庫門外,說起來也就幾墻之隔。有些人一輩子想進去,有些人一輩子想出去。秦文蕙自然是前者。虞嬋現在是后者,可惜出不去也不能出,只得做出一副低落樣子,拿話去激秦文蕙。若是她所料不錯,她這一示弱,秦文蕙定然覺得她無甚威脅,不如把她留在宮里看笑話。 果不其然,秦文蕙蹙眉道:“這可不大好。再幾日,jiejie身體也不能全好了,太廟那兒又沒幾個伺候的人,叫王上和meimei如何能放心?meimei這幾日便去和王上說,就在這嵐儀殿里設個牌位,既可每日靜思,又有人照顧身體,豈不是更好?” 她剛客氣了兩句,這馬上就“王上和meimei”了,話里話外都已經是外人了么?虞嬋在心里冷笑,但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推脫道:“這也是過幾日的事情,jiejie在此先謝過meimei了?!?/br> 最大的問題解決,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秦文蕙這才起身告辭。她志得意滿地走了,虞嬋只收了笑,重新往書房里去,大致知道該回什么了。 這秦興思是個勁敵。 秦文蕙早上冒失了一把,到下午就向她坦承早上出的烏龍,可不像她自己的風格。究其原因,也就是秦興思中間插了一手。遮遮掩掩顯得氣量小,自己坦白說出來,這便像是個勇于認錯的人了。秦文蕙年紀又輕,偶爾犯點小錯,的確沒什么可指摘之處,說不定還能博得眾人好感。能拿出這種以退為進主意的人,定然是只老狐貍。 再來說秦文蕙。驕縱是自不必說,但這耳朵里還是能聽進話的。秦興思教什么,她便學什么。今日看著喜怒形于色,明日說不定就成了心腹大患。還真是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只差再見一次平王,瞧瞧他的意思,她便該做出決斷了。到底是抱著這寵姬位子慢慢淡去、伺機逃走,還是循著原主的路子繼續賢德下去,勸說平王哪天回心轉意重振越國? 只是虞嬋不知道,有點她是料錯了。秦文蕙的確很聽秦興思的話,只是還有一點沒有聽。這就導致了下朝后的令尹府里,一片烏云罩頂。 “勸樊姬留在宮中?胡鬧!”秦興思氣呼呼地道。他身形甚為肥胖,蓄著短短的山羊胡,拿著茶杯的手重重地頓在桌上?!安皇亲屴簞袼貒紗蕟??在宮里要如何動手?” 他們這事情還在籌備階段,沒有一舉成功的可能,表面便得裝出和平假象。樊姬一向賢名在外,未曾樹敵,若在宮里莫名其妙地死了,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會猜想是他秦氏動的手。樊姬在宮中,他們秦氏不僅不能下手,還得好好看顧著,別出了問題。所以想動手就要在外頭解決,因為這樣可以栽贓給流寇。 看見桌子上跳了跳的茶杯蓋,秦文英、秦文芳都覺得自己的眼皮也跟著跳了跳。他們這位父親大人,也就在對小女兒的時候和顏悅色,對兒子那可是一點脾氣都不掩飾的。其實殺了人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他們都知道。但是一個身處異國的公主能有什么威脅?還是個接下來的三年都不能伺候平王的女人? 故而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均覺得父親謹慎過頭。秦文英就先勸道:“父親請息怒。小妹這也是做戲做全套,別人挑不出她錯處的。況且樊姬這去與留,還要看后頭王上的意思罷?” 秦文芳也道:“王上的興趣一向捉摸不定,這幾天沒法得手,說不定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小妹自己隨意加把勁,那后位不一樣手到擒來?況且小妹那脾氣,您也是知道的,不看著將手下敗將踩在腳下,便是贏了也不會多高興的?!?/br> 秦興思做事一向奉行永絕后患,不然也不能一做二十年的令尹,穩如泰山。有關心愛的幼女,又有關大計,那就更是上心了。他也知道兄弟倆人說得有道理,重重地嘆了口氣:“這都是老夫慣出來的!王上這時恐怕也不會放樊姬走的,而后宮之事,老夫又不好直言相勸。罷了,今后小心點也就是,諒樊姬也翻不出老夫這五指山?!?/br> “這是當然的,父親?!鼻匚姆柬樋诮拥?,又起了另一個話頭:“王上這偶感風寒,就已經不上朝。依我看,大宗伯也該忍得夠了,許是我們接觸的大好機會?!彼f這話時,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這才是他們今天要做的正經事,關于如何拉攏昭氏族人。大宗伯昭出,算起來是平王昭律的叔祖,主管昭氏宗族事務。他還兼任越國莫敖,有王令在身時,見他如見越王。比如說,每次昭律因什么理由罷朝,昭出便負責聽取廷議,并將折子轉呈給昭律。昭出年紀大了,也沒什么實權,但勝在名聲清貴。若是能勸說他倒戈,就等于得到了昭氏王族中一大半人的支持。 秦興思捋了捋胡子,搖頭道:“還不可。這大宗伯認死理,王上還未犯什么大錯,他是不會與我們合作的。我們手里至少要有個流著昭氏血的人,這才能有幾分把握?!彼赃@才是他們之前計劃往平王后宮里送個庶女的原因。這不知道要耗多少年,宮里又是步步驚心,他舍不得秦文蕙去冒險,奈何架不住她一門心思想做王后。 秦文英和秦文芳又對視了一眼。流著昭氏血的人,這說的就是秦文蕙將來的孩子了,而且得是個兒子?!斑@還不容易。且不說三年樊姬榮寵還在不在,這三年里后宮全無敵手,meimei還不能成功么?”秦文芳畢竟年輕,臉上已按捺不住喜色。 “說的是?!鼻嘏d思微微一笑?!斑@就輪到吳靖那老匹夫擔心去了。文英,送進去的大夫可靠罷?” “那是自然,兒子早就備著了。本準備在小妹懷了再送進宮的,這下提前派上了用場?!鼻匚挠ⅠR上回答?!案鞣N補品和金銀也從未斷過的?!?/br> 秦興思滿意地點了點頭?!拔覀冞€得些許時日,這倒也不是最急的。就讓大夫好好給蕙兒調理著,到時候一舉成功?!?/br> “這是自然?!币姷礁赣H點頭,秦文英和秦文芳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 不得不說,雖秦興思心懷不軌,但對于平王的心理,還是把握住了一二。只是平王不愿放樊姬回樊國,是為了絆住秦文蕙成為王后的腳步;秦興思是礙于愛女,暫時無法動手。從這方面來說,秦文蕙的任性間接保住了虞嬋的性命。 三日,午后,朝明殿。 傳出去的消息是平王正在臥床午睡,實質上,他正在桌后看折子。桌邊立著一人,中等身材,大約四五十歲,穿著官袍,滿目嚴肅。他正彎腰點著折子上某處,嘴里低聲說著話,依稀能聽到“……連日無雨……干旱……收成……”這樣的詞。 正是快要入暑的天氣,四周門窗卻緊閉,說不得有多燥熱了。吳永嘉靠在一邊,直用手當扇子給自己脖頸間招呼著,真心佩服汗如雨下卻依舊在討論政務的兩人。他這個望風的都快扛不住了,這倆人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身上的衣裳已經汗濕了一半,他再也憋不住了,翻身就從窗子鉆了出去。開窗關窗的動作甚是利索,可見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這細微的聲響驚動了愁眉不展的兩人。昭律笑罵道:“永嘉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總翻窗,門是擺設嗎?” 昭出表情動也沒動?!俺冀袢照孟肴撬抉R府上叨擾一二?!彼宰铀貋韲乐?,和耿直的司馬吳靖脾氣相投,說叨擾就是客氣話而已。他這一去,吳靖必然知道剛才的事情,吳永嘉就逃不了一頓戒尺了。 聽到外頭撲通滑倒的聲音,昭律撫掌大笑?!敖心阈∽硬婚L記性!”這聲音不大,但是他知道外頭的吳永嘉聽得見。 外頭沒了聲響,想必皮猴兒已經蔫了。 昭出可不管吳永嘉的反應??偸擎移ばδ?,沒個正形兒,就是需要不時教訓一下才會收斂。相比之下,還是這天氣問題更需要關心。芒種本是濕熱時節,越國大部卻多地無雨。再不想出個法子,地都要旱裂了。沒水就插不了秧,沒秧就沒收成,年都過不好。雖然這不是他的份內事,可一想還是坐不住?!斑@干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