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但是洛都就不行了,直接鬧得滿城風雨。如果洛不再是天下之都,而只是大越王室的消暑之地的話,那人流呢?那商賈呢?哪里還有人會去?那么,這一群什么也不會做的王公大臣們,哪里還有禮品可收?沒有最大的經濟來源,那要怎么揮金如土地活下去? 一群人等統統傻了眼。新帝這舉動明擺著,他不會買舊臣的帳。越國有名的不殺降兵,又是在洛都正式稱帝,這手段實在太過溫和,才使他們產生了自己仍舊能在新朝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錯覺嗎? 無論如何,太常能夠肯定一點。就算洛都里的官員拖家帶口地到了雍都,也不見得會有之前的輝煌——基本可以確定絕對沒有。因為很明顯地,新帝雖然不愛殺人,但絕不是個有閑錢養蠹蟲的天子。 作者有話要說:最后一卷了,一定要奮起更新!對自己說加油! 78第七十七章 即位大典 若是還在呈都的昭律知道雍地民情是這么個情形,一定十分高興。當然,這也不是在說他現在不高興——只是有點小麻煩,小麻煩而已。 試問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給貴為天子的昭律惹麻煩?并且還讓他束手無策?要知道,這天下剛剛安定下來不久,沒有人會傻到這時候去撞槍眼的。所以這答案只能推向兩只小皮猴,昭宥和昭寧。 小孩子養得好,總是特別地精神。雖然醒著的時辰不多,但這點時間就足夠昭律頭疼的了。龍鳳胎知道他們馬上就要搬家,這里的宮殿頂多修葺一下做冬宮,馬上就不樂意了。庭前的樹啊,池里的魚啊,甚至殿門前頭玩耍之處附近的一個石獅子,都是他們舍不得的對象。 昭宥還好些,畢竟他已經是公子了,眼看著就要被立為太子,從小就被教導著要從大局著手,也不怎么鬧騰。而若說他只是有些念舊的話,昭寧簡直就是太嬌氣了——一看見昭律就必定纏著他,各種撒嬌想讓他改變主意。 由于前些年遺留下來的特殊原因,昭律在朝堂上如何雷厲風行,下朝來對著兩個子女,真是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所以對于昭寧的撒嬌,他頭痛得要命,但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眼看著八月初一就要到了,算上路上的時間,已經有不少大臣派車先行北上。而宮里頭該帶走的東西也運走了不少,剩下的也都逐漸打包起來了,女兒就鬧騰得更厲害了。 就比如說今天,昭律好不容易把小女兒哄睡了,這才轉頭出門。一邊的宮監立刻迎上來,聽他的吩咐。昭律揉了揉眉腳,只問道:“夫人那邊怎么樣了?還沒試好嗎?” 雖然后宮里其實并不止虞嬋一個皇后,還有一些女官,但是昭律這么問出來,顯然只能是虞嬋。宮監立刻恭恭敬敬地道:“皇后剛剛派人來過了,說是還要再等個三五日,但是一定能趕上去新都的時間?!?/br> 昭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現在真覺得做天子沒他想象的那么輕松,責任更重了,規矩更多了,就連夫人的衣服都能折騰這許久,以至于倆孩子只能先放在他這里管。其實管倒也罷了,如果他如果有虞嬋那樣的效果,也不怕兩個調皮搗蛋的;只是昭寧畢竟還小,偶爾鬧騰一下也是有的,他拉不下臉來教訓孩子。天知道為什么兩個孩子怕虞嬋,卻不怕他這個天子! 哎,罷了罷了,等到新都的話,慢慢就會好起來了吧?他真忙起來,無論是昭宥還是昭寧,都會識相地不打擾他的。昭律想到這里,總算暗自松了一口氣。最近事情處理得告一段落,剩下的許多都要去到新都才能做,他想了一想,便直接轉頭向來鳳殿去了。 虞嬋正在試衣服,而這件事她已經做了沒十天也有八天了。因為她會是大越第一任皇后,什么事情都要從她這里開始立規矩。先是鳳冠,要用什么寶石,幾顆合適,整體紋樣誰來繪制;然后是發髻,要如何挽,挽得多高,玉簪幾根;再接下來是袍子,這個就更復雜了,以至于虞嬋自己都無法確定她能記住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腰帶、鞋子、首飾、中衣、妝容、指甲…… 總結就一句話,只有虞嬋想不到的,沒有她記得住的。其他的暫且不說,光是一頂一二十斤重的金質鳳冠,就壓得她脖子都快斷了——就算知道她腦袋上的東西幾乎能買下一座小城,這種時刻都會折斷脖子的感覺依舊十分不好。她一面試,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齒地發誓,她就頂著這身裝備去即位大典一次,弄完了她立刻把這些玩意兒拆了捐給國庫!這么想的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九年前的時候,她想的是偷偷攢一點金條好偷溜出宮。 昭律進去的時候,先看到的是映得滿室金碧輝煌的各色珠寶,然后才看見自家夫人一張十分隱忍的側臉,不由得愣了愣。他一向不怎么注意這個,但在他不大清楚的印象里,似乎女人都喜歡漂亮衣服……吧?虞嬋平日里是不愛裝扮,但是面對這樣的排場,似乎根本是煩心超越了喜悅?“怎么啦,嬋兒?這些東西不合你心意?” “換你來試試這帽子?”虞嬋沒好氣地道。她身上掛了不少東西,禮服總是特別沉重,所以現在連扭頭瞪他一眼的力氣都沒了。 昭律跨過滿地衣裳,小心不踩到一些針頭剪子之類的東西,這才走到她附近,仔細地看了她兩眼。不得不說,虞嬋底子不錯,平日里又不怎么喜歡涂脂抹粉,真裝扮起來,只有經驗的感覺?!肮讶说故怯X得不錯,太漂亮了?!彼嫘膶嵰獾刭澝赖?,眼睛幾乎都黏在虞嬋臉上下不來了。 俗話說得好,女為己悅者容。任何一個女人聽到心愛的人這么夸自己,那都不會有脾氣的。虞嬋剛才的煩躁心情一掃而空,只還是故意嫌棄地道:“就你會說話?!辈贿^她還沒說完,自己就先笑了。 她平時雖不能說是冰山一般的面癱,但真心笑起來的時候也不多。如今精心打扮了,白玉映得臉更白,珠翠映得唇更紅,昭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下意識地用手去摸那張動人的臉頰。他以前從來不知道,有一種女人會越看越好看——嗯,就是夫人,只有夫人。 不過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虞嬋抓住了?!皠e動,妝花了。難道你想摸一手粉嗎?”她嗔怪道,但是最后一縷不高興也煙消云散了。她原本想,即位大典就一次,她忍著算了;但是現在看昭律的反應,倒是一點也不虧的樣子了。 昭律回過神來,想到她之前說的話,轉而用手托了托鳳冠。這一試,就連他也微微皺起了眉。他的冠冕也是金質的,前面后面都墜著上好東珠串成的珠簾;但是和這鳳冠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他本想的是,一定要讓虞嬋做到名副其實的母儀天下,鳳冠鳳袍什么的都私下里吩咐要做到最好;結果這么一折騰,倒是把自己夫人折騰累了。略微有些不合算啊…… 這么想著的昭律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歉意。虞嬋早就知道這么大排場是他授意的,見他這表情,語氣早軟了下去:“其實就該這樣的。若是不打扮得莊重些,如何能震住那些人?” 昭律的目光閃了閃。虞嬋只說那些人,但其實里頭成分還是挺復雜的。一些依舊不死心、想拿回領地統治權的諸侯,一些依舊心念蒲朝的舊臣,更多的則是試圖在新朝里分一杯羹、尸位素餐的閑雜人等。統而言之,對于這樣的人,先威壓,從各個方面,即位典禮就是一個最好的時間;若有頑固的,只能上強硬手段,直接定法削權,殺一儆百,熄了那些人蠢蠢欲動的心思。 如此一來,便就是再辛苦,即位大典也是必須做的。不僅必須在雍都舉行,而且必須莊嚴氣派,眾koujiao贊。在表面上就要有足夠的氣勢,不管怎么樣都要。 “辛苦你了,嬋兒?!闭崖奢p聲道。一開始是這樣,中間是這樣,后來也是這樣。也許田克有一句話說對了,沒有虞嬋,他們越國要到這一天不知道還有多久。但是田克已死,這已經成為了永遠的秘密,昭律也永遠不打算說出來。虞嬋待他若此,難道他能故意膈應她么? 虞嬋轉眼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來?!翱峙履阕罱判量喟??” 昭律本有些奇怪她的反應,這時瞬間明白了。虞嬋無疑是在說一對雙胞胎,她這時笑,就是明晃晃的嘲笑了??!“信不信我遲早把你的冷臉學到手!”他裝作咬牙切齒地道,但是臉上眼里全是笑意。 “當然信?!庇輯壬酚薪槭碌叵朦c頭,但是又想到腦袋上頂著的沉重金帽子,還是果斷放棄了?!安贿^在這之前,你先要對某些人板個冷臉?!?/br> “嘖,不殺他們就已經是恩典,還敢再祈求多的?腦袋被驢踢了嗎?”昭律毫不客氣地道。他的包容退讓僅限于自家人,別的什么諸侯什么洛都大臣,都不在他關心的范圍里。新朝是要用人,但用的絕不是這種人! 虞嬋顯然和他想到一處去了?!皩幦蔽銥E,絕不能濫竽充數?!彼D了頓,又道:“等雍都之事做完,安定下來,就派人開始做科舉吧?”別的地方沒有,但是原本越國治下,書塾早已遍地開花。算起來,第一批學子約莫已經讀了三四年了,再加上官宦世家的私塾,應該可以有不少人能夠報名參加。一個地方帶頭,其他地方慢慢跟進,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昭律點了點頭。關于之后該做的事情,他們從洛都回來之后,就一直在探討,然后定出計劃。奪天下難,治天下也不簡單。不過在這之前,最關鍵的事情可不能跳過。他抬起手,戳了一下虞嬋的腦門兒,佯怒道:“就你想得多!現在這時候,你不如想想,怎么能穿著這身金銀珠寶走過天門宮大殿吧!” 虞嬋本來還想說點別的什么,聞言立即苦了一張臉。她可不可以申請少掛一點金子銀子珠子???憑什么女人就必須弄得這么麻煩??? 不過不管怎么說,事情都照著他們預料的軌跡發展下去了。昭宥和昭寧在上了去雍都的車之后就老實了,因為他們也知道,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不過昭寧又冒出來一個新的主意,去幫虞嬋扯著袍子曳地的后擺。 這回終于輪到虞嬋哭笑不得。這在現代倒是挺常見的,但是古代有讓太子和公主給皇后拉裙擺的嗎?只能好說歹說地勸沒了。 等到八月初一那日,雍都天門宮乾錦緞鋪地,鑼鼓齊鳴。來覲見的官員實在太多,以至于隊伍都從天門宮正殿排到了宮外的長街上。街道兩邊人流擁擠,大家都伸長著脖子想看到一二,但是就算五重宮門全是開的,他們也望不到大殿最里端。 而對于虞嬋和昭律來說,這也是一副光憑想象無法形容的畫面。他們坐在金座之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綿延不斷的紅毯,以及兩邊跪伏的、看不到盡頭的人背。每人都穿著代表自己品階的官服,整整齊齊,次第森嚴。 頭頂是大越的宮瓦,坐著的是大越的王座,入目的是大越的臣子。這是在洛都無法得到的感覺,真真正正地君臨天下。 79第七十八章 太子太師 在受了眾臣三跪九叩之后,接下來便是該有的論功行賞。這事情其實早就該做了,但是由于要遷都,事情太多,就只能推到了后面。原先越國有功的臣子,基本上無論什么位置,都往上提了好幾級,還附帶有各種賞賜。 功勞最大的無疑是吳永嘉和樂常,兩人是所有官員中唯二封侯的——吳永嘉定北侯,樂常遠安候。這寓意十分明顯,吳永嘉在北攻魏國的時候打了無數次先鋒,戰績十分輝煌;而樂常呢,雖然并沒有直接上場打仗,但若是沒有他出力,越國的軍隊絕不可能如此勢如破竹。兵器之利,使越國決勝于千里之外,故而封號是遠安。 兩人年紀都剛過而立之年不久,對于這種位置來說,完全當得上一句青年有成,朝中新貴。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他們不犯什么大錯,絕對可以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呆到老死。而若是再努力一點,繼續給昭律做左膀右臂、治理好這天下的話,那完全就是能成世家的趨勢了。 而若是真說起來,作為整個攻打魏國的總指揮,吳靖的功勞也不小。但是他的官職已經高得不能再高,年紀也已經大到不需要什么新封號了——兩朝元老,再加他的名字,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再者說了,他們吳家不可能同時要兩個封號,因為這樣難免樹大招風;與其給一個即將入土的人,還不如留給后輩——要知道,大越新封的公侯,已經不再是世襲,而是改成了傳一代降一級。為了他們吳家的未來著想,當然封給吳永嘉才是最合適的。至于蒲朝封的公侯,已經不作數了,扔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于是昭律只能賞了他各類金銀珠寶滋補藥材。實話說,昭律一向不會虧待忠心的臣子,吳靖又一向不是個大手大腳揮霍的貪官,金銀珠寶其實也不缺。不過昭律一下子劃拉給他一大堆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貢品,寓意祝他長壽,更加讓老人家熱淚盈眶——他一輩子圖的什么?不就是幫著越國君王稱霸天下嗎?武王沒做到的事情,他兒子做到了,并且一直君臣同心——能親眼看到這一天,就算是現在立刻讓他去死,他也死而無憾了! 關于那些豐厚的賞賜,必須要說明一下,大部分寶物都來自洛都的清抄——越軍進入洛都的時候,那些沒有退路的官員主動孝敬上來的東西;或者是一著急就慌不擇路、卷起鋪蓋跑路沒跑成的那些官員的財產。反正洛都一行,心虧的人太多,白讓昭律揀了不少好處。 一大通圣旨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差不多預料到了朝中可能有的風勢。幾個得了重賞的大臣都精忠報國安分守己,天子看起來也完全沒有卸磨殺驢的意愿。吳家世代都是越國重臣,如今更是得勢;而樂常雖然是孤身入的朝廷,但他是皇后親自出馬請來的,和皇后關系不錯,又的確有本事,實在也是得罪不得。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以后他們就該小心地抱這兩人的大腿了。 不過,雖然該賞的都賞了,該提拔的都提拔了,可還是有些空缺,尤其在文這一方面。當年秦黨作亂,昭律拔除了一大撥秦黨羽翼;手段是夠雷霆了,結果也還可以,但本質上還是元氣大傷。越國一向尚武,此是其一;在戰爭的時候,文官的作用還不怎么體現出來,此是其二;就算是后來有幾個人頂上了必要的空缺,比如說伍叢,但也還遠遠不夠,此是其三。 所以現在的情況幾乎說是可以預料,從上面到下面都是。這其中有不少肥缺,不用猜都知道明里暗里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原以為,在這波封賞里,昭律無論如何都會挑著幾個人墊上去——這正是洛都舊臣所有的最大期望——沒想到他就空在那里了。 這官不可能沒人來做,那到底天子看中了誰? 實際上,昭律目前誰也沒看中。秦黨給他留下的教訓太深刻,以至于他完全不敢拿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來冒險。封官容易,到時候叫他們退下來就難了。所以他寧愿自己先累著些,也不打算假手他人,尤其是在這些他人明顯靠不住的時候。舉薦制是不能用了,這個原因依舊參考秦興思;那就只??己?,一個覆蓋范圍足夠廣、評分標準相對公平、不再被某個特定的人所把持的考核。 這是虞嬋和昭律的設想。當然,這的確比那種一層套一層關系的舉薦要好,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最主要的問題還是老問題,沒有人能勝任——科舉考官很容易做成吃力不討好,尤其是第一個。而若是要虞嬋或者昭律自己上,無疑是很大的工作量,根本忙不過來。 兩人十分犯愁,天天晚上關起門來就在合計這件事。對著有朝中所有大臣名字的單子,一個個討論可行性。直到有一天,在他們議事的時候,昭寧突然醒了一次,虞嬋好容易再把她哄睡了。然后她走回書房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點。他們只想著直接開始科舉了,沒有想到中間可以再加一步;他們可以先從側面入手,比如說,找幾個合適的太子太師? 昭律為她的這個主意拍案叫絕。本來他們就在擔心提出來以后眾人的接受程度——舉薦制弊端很多,但是也已經實施幾百年了;如果馬上就開始實行的話,肯定有些士族大家要不滿意——如果天子放心用一種考核的方法來選定這天下將來的繼承人的老師,以身作則,那他們還有什么可說的? 大越必須要樹立一種新的風尚。不是世襲的蒙祖蔭佑,而是有才者居之。 說做就做。昭宥和昭寧已經快三歲了,現在開始找啟蒙老師實在不算太早。算上廣布天下以及考核需要的時間,預計明年開春能開始上課就不錯,時間還是很緊的。所以他們很快就擬定了旨意,叫來幾個重臣討論修改一番,然后頒布出去。 皇榜一貼,天下皆驚。 太子需要老師不是個新聞,天子要給太子找老師也不是個新聞。新聞在于,這回不需要有朝中權貴的推薦才行了?不需要塞銀子套關系才行了?只要能寫出兩份策論交給各地負責此事的特使,就可以直達天聽,讓天子直接評斷一個人是否能夠勝任這個職位?人人都可以參加,無論男女老幼? 這指向很明顯。平民百姓,就算一輩子也沒法見到縣令以上的官員,也有了生平第一個機會。當然,這有個基礎的前提,就是必須識字寫字。許多人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為什么越國之前在大力推廣書塾。原來有這種好事在后面等著??? 之前就將孩子送進書塾的人們都暗自竊喜。趕上了第一次,運氣不錯!而沒有這么做的,也趕緊去交幾文大錢——若是被選上了,那對于平民來說簡直就是一步登天!而且天子既然開了這個先河,說不定其他的官職以后也是考核出來的呢? 不得不說,這種猜想十分合理。選拔太子太師和太子師的兩份策論,其中一份當然是關于如何教導太子、使之成為一代明君;另外一份則是推己及人,寫寫如何教化天下萬民。后一個題目比較大,所以特準每人選一個方面,只要主旨符合就行。同理可推,其他職位是不是就是寫一份相關的策論,以判優劣? 好像就在一瞬之間,全國十三州都掀起了一股子從未有過的風潮。不說所有讀書人都能成為太子師,但是這明顯改善了他們的待遇——從別人對待他們的態度,到可以自力更生開個書塾——隨同皇榜下來的是關于書塾的補充政策,開書塾的人都可以得到國庫的一筆補貼,達到一定規模再給獎金。 因為是第一次,為防止有人鉆空子,昭律和虞嬋幾乎把能信得過的人全都派了出去,做各地的特使。截止日期直到除夕之前,結果兩人在這時間之前根本就沒有空停下來休息——各種各樣寫滿字的紙從四面八方飛向了雍都,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這連帶著幾個靠得住的大臣也陪著帝后兩人一起挑燈夜戰,因為數量超出預計,光靠四只眼睛絕對忙不過來。天天只見南書房里的燭光亮到天亮,然后第二天、第三天……繼續。為了此事,書房外頭的暖閣里還多設了幾張軟榻,方便大臣們輪班休息。 “看起來皇后的書塾之計頗有成效?!痹谳喌綐烦P菹⒌臅r候,他幾乎是一頭栽到被子里去的。作為一個幾近全能的大臣,他也被拉來頂缸了。所以說這話的聲音悶悶的,又帶著十足的困意。 “得,估計還要再忙一陣子呢?!眳怯兰我惨活^栽到了另一張床上。他這是來替吳靖的,老人家年紀大了,眼神總是不大好使,但又想來。換做是以前,他大概還會覺得他祖父有多么嚴格,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祖父對他完全就是恨鐵不成鋼——好在他最近做得不錯,終于擺脫了被戒尺抽的命運。 樂常在喉嚨里嘀咕了一聲,像是“早知道這么累我就肯定不出山了”之類。不過他依舊聽出來了吳永嘉的言外之意,只嘆道:“希望這次能找到合適的人。因為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這次沒找到或者找不夠,那以后肯定會更累——我以為事情已經做完了,誰能想到這才剛剛開始???” 若不是困得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吳永嘉一定跳起來贊同他?!氨菹潞屯鹾蠖际怯兄饕獾娜?,這是好事;但是也不能總讓我們被抓壯丁??!你不是左司馬嗎?我不是右司馬嗎?怎么都已經開始要做史官做的事情了?” 這句話樂常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迅速地睡著了。而吳永嘉也知道他們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再想到還有山一般的策論在等著他去看,干脆地在床上翻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也睡著了——睡兩個時辰,醒了還要接著做呢! 昭律和虞嬋正好經過門外走向書房,把他們倆的話聽了個大概,不由得相視一笑。樂常料得的確沒錯,他們找的不僅僅是太子太師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誰中了~ 80第七十九章 新朝舊臣 這么一忙活下來,直接就快到年關了。虞嬋已經培養出來不少得力的女官,過年的事宜吩咐下去做就行了。在這方面,她倒是比昭律過得輕松點,因為在越魏戰爭期間,她除了在后方幫忙之外就是去尋覓得力的助手(諸侯的王后手底下也是有編制官員的)。她那時就已經預料到了將來的情況,特意多物色了人選,讓人先帶著,到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昭律再一次領教了她的算無遺策,連連道她太狡猾,然后就開始不遺余力地挖墻腳。虞嬋最終沒拗過他,被好說歹說地挖了幾個女官去做御史和司寇。如果不是典令和廷理經手的事情比較重口味,不大適宜女子去做,他還想再挖幾個。實際上,那時候虞嬋想幫他找人也沒辦法,因為青壯年男子基本都入伍打仗去了,要找也只能在上了年紀的人和女子之中尋覓。 而到歲終的時候,還有另一大事情要做,就是全國上下所有地方官的歲考。所謂歲考,每個官員都必須將自己治下的地方發生的大事、庫里進出的糧食等物品整理齊全,上交中央。通俗地來說,這就是所謂的政績考核,做得好的可以得到嘉獎晉升,做得差的就該擔心他頭頂的烏紗帽了。這件事比找太子太師還不容易,因為必須核對賬目,做久了更叫人頭昏眼花。 擅長算數的人顯然比能看策論的人更少,歲考的時間又更趕,所以只能將比較能干的人從審閱策論都抽調到那一頭去。虞嬋自己就是個工科出身,對于數據的敏感程度遠高于她對胭脂水粉的辨別程度,理所當然地也去做那頭的事情了。兩個小家伙也不能閑著,被她提到了清算核對的房間里,坐在特制的桌椅上,學習簡單的算數。 同在這個房間里的大臣們原本不覺得有如何,但是半天過后,就親身體驗了他們皇后的厲害之處,一群人的眼珠子和下巴紛紛落了一地。 他們皇后都不用籌算?但是算起賬來比他們還快?太子和帝姬也一反他們平時的皮猴模樣,腳下都生根了? 虞嬋當然沒空注意他們的驚詫。她算得快,是因為自己用阿拉伯數字算數。這和計算機當然不能比,但是和一群連算盤都沒有的古人比,自然綽綽有余。然后她間隔有空去給兩個小家伙布置任務,或是夸獎或是故意挑起胃口,真讓他們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小孩子么,要的就是耐心;皮猴子就打一棍子給個甜棗,總能成功。 不過她現在更注意的地方在別處。這問題就是,是先不著痕跡地把算盤研究出來好,還是直接推廣阿拉伯數字好?這事情在之前發現不了,在工作量特別大的時候就表現出了必要性。后者明顯要省時方便得多…… 虞嬋又想了想,覺得這件事雖然急不得,還是要往前提一提。先讓幾個機靈的大臣學了,之后就能慢慢擴展到其他地方了。孩子現在她教,自然也能一并讓他們學一點——這樣,在找到太子太師之后,就能跳過她自己、借著手再轉到更多的人腦子里了。就這么彎彎繞,她都已經成了大越第一聰明人了,若是再直接一些,恐怕早就因為太過招搖而送了命。 一群人緊趕慢趕,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這才在大年三十前差不多弄完個大概??梢院敛豢鋸埖卣f,今年是他們在雍都里過的第一個新年,也是最忙最累的一個新年。許多大臣從宮里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年夜飯的時間,三兩口填飽肚子直接就上床上挺尸去了;第二天,本該串門拜訪的大年初一,兩邊都是官員府邸的街道上也顯得行人寥寥——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沐,有什么事情比得上睡覺更重要?給同僚拜年什么的,正月初二去宮里算賬的時候順便一說不就行了? 大臣們還有一整天的休息時間,作為皇帝和皇后的昭律和虞嬋就只有半天。因為正月初一一大早,他們每人給昭宥和昭寧賜了點精致的小玩意兒,然后哄著兩個孩子去看人放煙花,仔細吩咐宮監宮女不能讓他們磕著碰著了,就重新鉆回書房去了。 在全國范圍內給太子選太子太師掀起了一陣很大的浪潮,最后收到的策論自然不少。至少在虞嬋看來,在這種還沒普及義務制教育的時代,能達到這個數量已經是很不錯的成就了。不過質量就很難說,因為能寫出一二三四頭頭是道的文章的人并不多——能識字寫字和能寫出通順的文章根本是兩碼事,能寫出通順的文章和寫出一篇有道理的通順文章更是兩碼事。 這在一方面提高了閱卷速度的同時,也讓兩人下定了要普及書塾的意愿。不過后一點是以后的事情了,他們現在注意的是挑出來的幾份策論。不僅字寫得好看,而且內容也相當地有見地。 “一個,兩個,三個?!庇輯茸跁狼?,手指點過桌面上平攤著的三份策論。由于人手的局限性,他們是挑著相對繁榮的地區和相對整齊的字先看的。因為有錢吃飽的人才會花錢去學習,而一般情況下,學得越久、字就寫得越好,能命中有學之士的概率也就相對更高。符合這些條件的策論已經看完了,這三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昭律在屋子里踱了兩步?!安欢?,”他客觀地說,“但是和寡人之前猜測的差不了多少?!比羰撬麄冋娴闹徽刑犹珟?,這數量也不夠,更何況還不是。他頓了頓,又看了看策論邊上封著的口?!艾F在拆開看是誰嗎?” 虞嬋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有第一等就有第二等,能者多勞,再找幾個人在旁邊幫襯著,不就可以了嗎?事必躬親是個好作風,但是作為一個君王,總不能所有事情都自己做?,F在有三個,若是過了殿試還是有三個的話,那她就非常滿意了。一個主考兩個副考,不是正好嗎?“現在拆了有什么有意思?”她微笑道,“不如我們來猜猜會是誰?” 昭律立刻瞪了瞪眼睛。開玩笑,全國十三州上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說猜到就猜到?“嬋兒,你在開玩笑嗎?” 虞嬋從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叭穗m然多,但是大儒可就那么幾個?!彼朴频氐?,似乎完全不上心。 昭律頓了頓。說起當世最有名的大儒,當然非鄒南子莫屬。但是他已經死了,還死得全天下皆知。其他幾個,也和他交友甚篤。而文人墨客之間,總有一種特殊的惺惺相惜的情感。他們講究志同道合,好友死舊朝,他們轉頭就事新朝,說起來總不是那么好聽。 “他們大概會來,但是不是現在?!闭崖勺詈蟮?。按照鄒南子那樣的性子,他的好友大概也跑不了被各種規矩框框著。就算他們再有意,估計也會等著三年之后——三年時間,就算是嫡親關系也出了孝,怎么算也不算太過分了。 而且正因為這個理由,昭律還不怎么想要這種人——像鄒南子一樣只會說成篇的大道理,做做太子太師還行,做御史大夫完全就是讓君王束手束腳了。他找的是做事的人,不是只會說教的老夫子! “他們能等,有人已經不能等了?!庇輯壤^續慢悠悠地提示道。她指的人,就是太曲。 上次,兩個孩子滿月的時候,虞嬋第一次見到據說是鄒南子的得意弟子的人。但是在魏國那樣發難的情況下,他卻一聲不吭,表情看起來完全就是若有所思。這就讓她有五六分把握,相信這人已經想通了某些關節,說不定能為他們越國所用。 而前一段時間,她又得到消息,說太曲得了鄒南子遺命,照顧身后遺孀和好幾個十幾出頭的孫子孫女。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還是他師母,太曲可能讓她去做事嗎?而半大少年少女也很要命,沒有什么謀生技能不說,過幾年還得想著準備房子嫁妝。而他自己還有個六歲大小的兒子,更不可能指望去做事了。 這樣一來,原來那五六分把握就變成了全滿。虞嬋毫不猶豫地相信,太曲絕對需要一個工作,而沒有什么工作比年俸三百石的太子師或者年俸五百石的太子太師更符合他的要求了。 這方面的事情一向都是虞嬋在留意,昭律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這個人?!澳艿玫洁u南子的首肯,估計應該差不到哪里去,那就只能希望他想得明白一點了?!彼刹幌胝幸粋€死忠舊朝的大臣進來膈應自己!然后他又想到一點,“就算有一個是他,那其他兩個呢?”他的目光落在中間那份策論上,突然覺得那字體有點眼熟。 “寡人肯定在哪里看過……”昭律在腦海里拼命尋找,最后他終于想了起來:“奚白!之前勸諫寡人要勵精圖治、后來又在江東郡碰到的那個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