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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論寵姬與賢后的距離在線閱讀 - 第18節

第18節

    若是一路都走水路,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除了水工,他們還要去看看江南的田地。前些年,就是舒州牧下面的三郡旱情尤為嚴重,還爆發了蝗災。雖說那時及時治理過,但現在去看看情況也是不壞的。

    為防驚擾地方,一行人在預定的渡頭前頭先靠了岸,兵分兩路。一路也就是虞嬋和昭律,帶了幾個親信大臣和近衛,和陸上輕車簡裝的車隊匯合,再微服私訪地往那三郡去;另一路則是其余大臣,繼續順流往下,在江上繼續徘徊個十日八日再上岸。到時候,先上岸的一行人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如此安排自有用意。除去擾民和確實了解民情,這第一件事便是,祭拜禹城廟。

    禹城廟位于禹城山頂,是紀念前朝禹乙所建。傳聞他悉心治水,幾過家門而不入,平了水患,在百姓之中聲望極高。也因為此事,他得獲當時帝君禪位相讓。到他死之時,還在外頭為河工奔波,故而所葬之地并不在前朝國都附近,而是在河畔的高山上,也就是禹城陵廟。人們認為,這位置才是他想要的,可以永遠居高臨下地看到他花了一輩子時間的江水。禹城山本不叫禹城山,是自他之后才改的,山腳的禹城縣也是一樣的道理。

    禹乙被尊為圣人,那象征天下的九鼎就是他在位之時所鑄。之后,歷朝歷代的皇帝,若是要封禪之類,無一不要千里迢迢地來祭拜禹城廟,以彰顯自己向賢之心。同時,平民百姓自然能進去上香;但因為禹乙的特殊身份,只有天子能大張旗鼓地祭拜。若是諸侯之類大動干戈去拜,不免被人說成其心可誅。雖說現下越國實力不錯,但還要留著對抗魏國,自然不好節外生枝。

    如此一來,他們就只能扮作平常百姓去一趟了。隨行大臣,比如司徒蘇據等人,對這件事相當喜聞樂見。這不就說明了,他們完全跟對了主子么?于是一行人換了車馬之后,就一路往禹城縣去了,無人有異議。

    禹城縣雖小,但酒肆熱鬧,街道繁華。走在路上,兩邊都是挨挨擠擠的店鋪,叫賣聲一聲高過一聲,詢問和討價還價之聲也不少見。因為禹城縣正好夾在山南水北,地理位置優越,各種山貨河珍都有,所以一路下來,食物的香味倒是最主要的。

    虞嬋從過來以后,就沒正兒八經地逛過街。如今好不容易能不坐在車里隔著車窗逛,總算能解悶了,一路都興沖沖地,將街邊的小吃買了一個遍,又指使仆從去買了不少上好的香燭之物,等著上山祭拜的時候用。

    這說起來是沒什么,但是無奈過程是這樣的:

    “老板,這蜜汁豆腐干不錯,給我來兩包?!庇谑钦崖墒掷锒嗔藘蓚€油紙包。

    “啊,夫君,這麥芽糖人真是栩栩如生!給我們每個人都拿一份!”于是昭律手里多了一個金黃油亮的竹簽糖人,隨行大臣也一人一個。

    “雞汁湯包,太棒了,來兩屜……啊不,多定點,等下給我們送到客棧里來吧!”

    如此等等,不勝枚舉。昭律手里掛滿了大包小包不說,還不能找侍衛幫忙代拿。因為虞嬋買的時候就說了,“夫君,你嘗嘗這個”“夫君,你嘗嘗那個”。這么一說,哪個有眼力見兒的侍衛敢來搶夫人給他買的東西???哎,虞嬋愛護他是好事,但是宮里的山珍海味不要太多,哪種沒吃過?不過瞧嬋兒的臉色,怕是第一次能出門這么逛,一時興奮所致吧?

    就算昭律再怎么想,都改變不了他現在拎了太多吃的的事實。他們這一路雖說是輕車簡從,也換了不彰顯身份的衣服,但是身居高位久了,身上的氣勢自然和一般人不同。虞嬋一路從街頭買到街尾,看的人也一路從街頭買到街尾,議論聲也一路從街頭到街尾。

    “這是哪家貴婦人來到此地???”

    “是啊,瞧著出手真大方?!?/br>
    “重要的不是這個吧?瞧他們這郎才女貌的樣子!”

    “買這么多,她夫君是多大胃口才能吃得下?”

    “沒看到人夫君樂意?”

    禹城縣有禹城陵廟,這來往的外地人還真不少。能為了上香來這里的,大部分也是有錢人。只不過他們大多都是買了香燭往山上去,這種情況的,倒還真是第一次,大伙兒不由得新奇不已。虞嬋長得好看,臉上掛著笑,一身貴氣,沒有老板見了她不好好招待的;至于昭律,雖然一張俊臉上頗有些無奈,但更多的卻是寵溺。這樣一幅情景,說起來就是羨煞旁人。

    幾個大臣手里也拎了不少東西,但是絕對沒有昭律手里的多。他們一路綴在虞嬋昭律后頭走,也把路邊的議論聲都聽進了耳朵里。

    “夫人還真是……”蘇據摸著山羊胡子,一面搖頭一面笑。他活這么一大把年紀,還是第一次收到貴人送的糖人……說起來是驚悚一點,但這種情況好像也沒多大違和。反正大家高興,樂一把也沒什么。

    “我覺得這才正常,宮里哪兒有外面熱鬧?!睒烦2挪粫氲绞裁吹燃壊顒e之類,反正虞嬋是他認定的密友,一向說話都是直來直往,從不拘束。所以他這時候已經毫不介意地開始吃他那一份糖人,又問道:“你們都不吃么?雖然這二三月的天氣不會化了,還是趁新鮮吃的好?!?/br>
    聽到他的問句,其他人都默默地盯了他手里那個不成形的糖人一眼。雖然糖人做來就是為了吃的,但都是各人自己的模樣,樂常還真下得去嘴……

    而這時,前頭的虞嬋正好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大家都吃了啊,不然后頭還有大半條街呢!”

    這言下之意就是還要請他們吃東西了。幾個大臣默默地交換眼神,只能朝著“自己”下嘴了。畢竟如果要變成和昭律一個情況,他們之中還沒一個想的。

    隨行的侍衛抱著香燭等物,看著主子大人們滿手木簽油紙,一個個暗自忍笑到內傷。誰能想到這就是越國王上和朝廷重臣?現在說出去恐怕也沒人信。好在夫人體諒他們還拿著東西,沒空余的手來吃,說等到回到客棧再來一頓大餐……嗯,夫人英明!

    這一逛便逛到了傍晚。昭律十分疑惑,這么一圈溜達下來,最累的居然是他們,而虞嬋依舊精神奕奕。這怎么可能,他們這些大男人的體力還能輸給虞嬋?更何況他還是上戰場的人?不過疑惑歸疑惑,至少虞嬋高興,肚子填飽,也不算全無收獲。

    這件事并不是他一個人覺得不對。今日之后,越國的官宦之家里就慢慢地流行起一句話:陪女人逛街簡直堪比直接上戰場!另外一個版本是,若是夫君哪里做得讓夫人不高興了,那最好的賠罪方式便是去陪夫人逛街——想想,王上都以身作則了,難道底下的人還不能做到么?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眾人在租住的客棧里歇了一宿,第二日早起去爬禹城山。陵廟在山頂,其下石階數千級,遠遠望去真是高不可攀。不過到底是前朝建筑,還沒洛都的宮殿夸張,見識過洛王宮的虞嬋和昭律都沒多吃驚。而且為表誠意,從來沒人坐轎子上禹城廟,大家都是靠兩條腿自己爬上去的,更何況特地為此過來的一行人?

    不過畢竟諸人體力各有不同,到達廟里的時間也前后不同。幾個年輕的先上了山,恭恭敬敬地先去祭拜了。禹城廟雖然建得高,但秉承了前朝建筑古樸大氣的風格,并沒有多少華麗之處。但它廊柱高聳,漆色沉穩,配著底下的巨大水龍紋石陛,氣象森嚴,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相比之下,洛王宮雖然豪華富麗,但許是景況不同,總讓人覺得它透著一股子奢靡之氣,這點真是萬萬也比不上的。

    一行人按禮祭拜,然后出了殿。禹城山上陵廟是一座主殿幾座偏殿,他們也無心一一轉悠,只目標明確地奔向龍王臺。它位于禹城廟的東南方向,外方內圓,從上往下看,高臨于洛水之上,兩岸情形一覽無余。其中豎著一塊石碑,刻著的只有四字,卻是禹乙的畢生所向。

    一眾人等天未亮就開始上山,到了此時,太陽已經當空烈烈地照了下來,映得石壁微微反光,閃花人眼。再從石欄邊上往遠處看,真是萬里江山如畫。

    昭律極目遠眺,只覺得一股豪情充溢胸膛。為他所看到的,也為他將來所要做的?!皨葍?,我當日問你的問題,此時可有答案了?”

    他所說的問題,就是船上那日,問的何日可開運河而南巡。虞嬋自然明白,此時只微微一笑道:“這當然是指日可待?!?/br>
    昭律收回視線,看著她問:“嬋兒可愿陪我再來此地?”那時便是名副其實的封禪了。

    “那我便不客氣地自居了?!庇輯鹊幕卦捯埠芎?,但卻隱藏著同樣的意思——昭律封禪稱天命所歸,她不也是一樣是百鳥朝鳳的尊貴位置么?

    他們這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至少后頭跟著的人都聽見了,瞬間就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齊呼頌詞。日頭明晃晃地照著,石碑上的“海清何晏”反射著耀眼的白光,讓人無法直視。

    58第五十七章 田園之樂

    下了禹城山,一行人繼續東行。路上每地風土人情各不相同,大家興致勃勃,紛紛討論民情,再將注意到的一些弊端或是需要改進的地方記錄下來,等回到呈都以后朝會議事。這樣一來,能做的事情還是比較多的。大概是因為秦黨新倒的原因,所有人都收斂了,他們這一路上愣是沒碰到什么強搶民女或是賣身葬父之類的事情,端得是一副清平景象。

    一路慢慢行來,眾人到達舒州牧下江東郡之時,已然是谷雨時節。草木綠意吐發,雨霧白煙朦朧,近處泉水叮咚歡騰,遠處青山若隱若現,真是好一副江南春溪圖。

    樂常一下車就走不動路了,因為他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遠遠近近的農田里莫不都在犁田拔秧,而農具這一項也一直是他想要掌握的新方向。

    他這癖好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事情了。蘇據繼續捻著胡須微笑,他是司徒,地里的收成最后都要經過他的手統計,顯然也是必須關心的;墨季同更是舉雙手雙腳贊成,因為他覺得水壩是個大方向,等到支流分布的時候,水車也是需要考慮的器物。

    一眾臣子都全心為國,昭律哪有攔著的道理?反正他們東行就是為了能解決更多實際的問題,要停留的話,也不是問題。而且若是他沒料錯,他前頭派去的信使去了樊國,來接的人不幾日也應該到了。所以他下令在江東郡停歇幾天,侍從立即就去為他們都定了客棧。

    江東郡位于越國東南,東邊臨海,有大大小小的漁場幾十處,盛產各種時興海產。中部及其余地方以農耕為主,種的大多是水稻,還有些蓮藕茭白之類。漁場需要的是能航行得更遠的船以及更堅固的網,而農田需要的則是水車犁耙之類。眾人商議過后,便決定都看上一看,以后也好拿主意。

    虞嬋一向只負責給方向,關鍵點出就算,而具體如何做,向來都是下頭的人在做。而她原本就是長于海邊的人,在內陸待得久了,如今這么一看,自然倍增親切熟悉之感。東臨碣石可觀滄海,鮑參翅肚佛跳墻來,日子再滋潤不過了。

    昭律難得見她吃得開心玩得開心,能不叫她一齊出門就不叫。他們是要做民政大事,本不是虞嬋的份內事,能讓她輕松一些就輕松一些。眾大臣隨行了好些日子,此時自然也心知肚明,并不點破。

    不過虞嬋又哪里是能閑著的人?她游玩了兩日,便覺察出不對。畢竟昭律是心疼她,她也并不說什么。幾日之后,她依舊最后一個出客棧的門,身邊帶著幾個隨行侍女和侍衛假扮的小廝。諸人以為她今日會繼續逛逛城內,沒想到卻說是要去踏青。

    這樣,一輛馬車和幾匹馬一齊出了城。不過多時,眼前的景色便換成了稀稀落落的瓦頂人家和滿目綠色的水田。此時,大部分田地已經犁好,原先那密密麻麻、齊小腿肚子高的秧苗也已經拔得差不多,戴著斗笠的農民三三倆倆地分布其中,正彎著腰插秧。

    這種情景,便是在千年之后也是大同小異。虞嬋見了,兒時記憶浮上心頭,一時便看呆了。而田埂窄小,車馬難行,便有小廝道:“夫人,前頭沒路了,是不是回去?”

    “等會兒?!庇輯然剡^神道,扶著車門下了車。她今天特地換了身最普通的衣裳來,可不是為了看一看就走的。只是她定睛一看,那些插秧的人中間,離她最近的一個竟然是個傴僂著腰的老婆婆,馬上就走了過去。

    她后面的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覷。他們夫人這是要做什么?田埂之上都是泥濘,仔細污了衣服。但就算是人人這么想,也沒人敢上前阻止——夫人想做的事情,王上也拗不過來??!但是眼看著夫人就要踩上去了……

    一刻之后。

    昭律帶著樂常、蘇據、墨季同等人從竹林里頭鉆了出來。他們是騎馬出來的,不過顯然滿是水田的地方想輕松地騎馬絕不可能,所以只能步行。不過這也是必然的,某些事情就需要更近地、更仔細地觀察,才能做出最符合事實的決定。就比如說,除了自己的雙眼,他們還能親口問問農民的意見。

    雖然一行人都換了低調的衣服,但是那種舉手投足之間上位者的氣勢就算想掩飾也掩飾不住,看起來完全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不過之前昭律讓人封鎖了他東巡的消息,現下又正是農忙時節,基本沒有人知道王上下鄉體驗生活來了。稻農們以為他們也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也只是好奇一問而已,問什么答什么,并沒給他們太多注意力。

    這正是昭律所想要的效果。要是身份泄露出去,想聽點實話可就難了。這樣一來,他們發現問題來真不少。隨行的書尹半天以來用掉了好幾根硬墨條,一面哀嘆手酸,一面慶幸不是叫他帶著毛筆墨水來記錄。聽說夫人那里已經有硬筆墨水了,真是期待普及到他們手中的一天。因為瞧著王上和諸位大臣的樣子,怕是以后還會來這江南;就算不來,硬筆也要比軟筆方便多了!

    昭律預料到了輕車簡從所帶來的好處,但是他并沒有預料到虞嬋利用這個能做到的事。他正和幾人議論著越國今年可能有的收成,眼一瞥,就遠遠地看到前頭立著的車馬。在田里看到牛才是正常的,馬匹之類……他眼睛微微偏了偏,眼尖地認出了那附近站著的人正是虞嬋的侍女。幾個人慌慌張張地,拼命往田那邊張望。

    嬋兒呢?這個是……在做什么?

    就在昭律疑惑的時候,那頭的侍衛也發現了他們一行。幾乎是有人立刻就小跑著過來,稟告道:“公子,夫人她……她……”若不是在外面怕泄露身份,他早就跪下去了。

    昭律皺了皺眉,沉聲道:“夫人怎么了?”江東郡郡守廉潔有為,一沒叛黨二沒???,這種情況下還能出什么事不成?

    “夫人……她下田去插秧了!小的們不才,根本攔不??!”說完這句話,侍衛腳一軟,立時跪了下去。沒攔住是一回事,事情到底如何又是另一回事。至少他從來沒聽過,宮里身嬌體貴的夫人在田里還是一把好手!怎么可能?

    不光是昭律,幾位大臣也同時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眾人急忙往前走去,但好一陣子都沒看見人,最后還是侍女給他們指出來的。原來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太陽有些曬,于是虞嬋借了別人一頂竹葉斗笠戴在頭上。而且她還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褲腳挽起,十足十的農民裝扮。最后還有一點原因,她插秧的動作竟然還十分流利,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玩。

    這幅情景過于震撼,昭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胺蛉苏f了什么?”他問虞嬋的貼身侍女書芹道。雖說身體力行是個鼓舞人心的好法子,但是嬋兒未免做得太好了吧?

    見虞嬋下水田,書芹早就心急如焚了。這時聽昭律問,立馬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十分希望昭律能把虞嬋從那種烏七八糟的臟地方里叫出來。稻田里看著全是水,但是誰知道里面有什么蟲子雜物???

    昭律終于把這件事弄清楚了。大致就是,虞嬋出來踏青,然后見到老婆婆插秧辛苦,自告奮勇去幫忙。本來人家見她乘車而來,料想是哪個官宦子女一時糊涂,也沒當真。沒想到她挽起袖子干活,一開始有些不熟練,后面倒還真像那么一回事。他看著正好插到遠處的那個身影,覺得再也沒有別的誰能比得上他這位夫人了?!爸T位以為這件事如何?”他問了一句,視線仍然沒收回來。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我等慚愧?!蓖魉麄冏栽倿閲鵀槊馽ao心勞力,但能身體力行到這程度,應該說,不愧是夫人嗎?其中樂常還好些,他畢竟總是喜歡自己動手做第一件新鮮玩意兒;墨季同之前上過永豐壩,但不過是遠遠看著開山炸石而已;蘇據更是成天和各種賬本打交道,論腦力過得去,論體力還真不行。插秧總要彎著腰,就更不可能了。

    “我也慚愧?!闭崖蛇@句話說得非常低,只有他周圍幾個人聽見了。隨后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干脆地脫掉鞋襪,挽起袖子和褲腿下了田。只不過虞嬋畢竟有經驗,他可沒有,所以花了好一陣功夫。一開始七歪八扭地無法入眼,半盞茶之后,竟然也插得像模像樣了。

    “看起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庇輯劝胫逼鹕?,偏頭在肩膀上擦了擦汗,笑道。昭律手倒是沒啥問題,只是臉上不經意間被禾葉拉出了細微的血口,倒顯得更有陽剛之氣了。

    昭律也抬起頭,瞧著他夫人有史以來最臟兮兮的造型,也忍不住笑了?!叭?,你能做的,為夫怎么可能不行?”

    那老婦在另一邊,見得此情景,直在心里道今天運氣太好,遇上了心善的貴人。

    一眾人等面面相覷。王上下去陪夫人,他們這群人杵在這里算怎么回事?樂常畢竟是年輕人,熱血上頭,也立即跟著趟到了水里去。至于蘇據和墨季同,也沒膽子在一邊只看著昭律和虞嬋干活。故而兩人在原地活動了一下老胳膊老腿,決心嘗試一把。但他們正準備下腳的時候,卻被一個驚喜的聲音叫住了:“蘇大人,墨大人!”

    兩人回頭,就見到有幾個人急匆匆地過來,說話的正是領頭一個。這人他們也認識,就是江東郡守奚白?;葹闹畷r,奚白曾進呈都面圣,他們私底下見過,相談甚歡。

    “兩位大人怎么會在此地?既然來了,又如何不知會小弟一聲,好準備一桌薄酒洗塵?”奚白熱情地道。他也是出來看農忙情況的,昭律他們前腳走,他后腳就到了。結果一聽相熟百姓的形容,他覺得很可能是他認識的,所以來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的是。

    “奚大人有所不知……”蘇據起了個頭,又說不下去了。昭律嚴禁他們泄露身份,這要叫他怎么說?

    所幸奚白也不是個笨的。他見了邊上好些馬,還有人牽著,顯然蘇墨二人是騎馬的。但是邊上還有馬車,蘇墨二人早已位極人臣,那這是誰能坐的?再看幾人望向水田時的眼神,似乎底下有什么東西十分要緊。他跟著看過去,最近的地方只看到了一個老婦,然后就是兩個青年男女,似是夫妻……

    奚白的冷汗刷地一下下來了?!巴跎??夫人?”

    59第五十八章 還舊家國

    還好他沒有叫得太大聲。不然四下里一片平坦原野,哪還有人聽不到的?蘇據和墨季同急忙對他狂使眼色,就擔心奚白立刻跪下去或是怎樣,那他們的身份立刻就曝光了。而雖然這聲音不大,奚白身后隨行的幾人也已經聽見了,極度驚詫之后是瞬時腿軟。他們今天看到了什么?王上和夫人一起在田里勞作?這竟然是真的?

    但這么一來,虞嬋和昭律也做不下去了。他們倆身份尊貴,都已經親自下田,更何況底下的官員呢?樂常、蘇據、墨季同都是中央官員,走在呈都的街道上被認出來的概率還有,這南邊的農田里可就是絕對沒有了。但奚白是基層父母官,常年走家串戶,在江東郡幾乎沒有人不認識的。如果他也挽了袖子開始干活,那基本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

    在拉住奚白的同時,蘇墨兩人也沒忘往昭律的方向喊道:“少爺,奚大人來了,趕緊上來罷!”

    他們這邊動靜不小,昭律早就注意到了,虞嬋也一樣。雖然她在心里覺得,奚郡守來得真不是時候,也老老實實蹚過稀泥上了岸,立時有侍女沖上來給她打點衣物。幫忙當然是要幫的,但是就算她自己親自出馬,也就是治標不治本。若是要說長久之計,還是應當制定照顧孤寡的國策。社會福利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環,但是這估計得等他們越國打下魏國、一統天下之后才有大范圍實施的財力……

    她這邊微微出了神,昭律那邊的人都在望向這里。雖然已經被認出來了,昭律也沒怪奚白什么。幾個中央官員松了一口氣,大致地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下,只道他們是來體驗民情。但是虞嬋的舉動他們不好妄自猜測,所以只偷偷地望了兩眼。

    奚白連連稱是,心里活絡開了。前一次他進呈都的時候,還覺得他們王上還需要再勤政一些,現在看起來,他所擔心的完全是多余。若是昭律真是個敗家王上,他又何必做這個樣子呢?還有夫人,她原本就是個公主出身,又一直深得昭律寵愛,不做也沒人會覺得怎樣,但是她做了。

    現今的越國朝堂之上,外有拓疆之猛將,內有治國之能臣,再加上夫人這邊也是強大的助力,他們越國的前景真是光明一片??!

    作為地方官,當然要一盡地主之誼。當天晚上,奚白設宴給一行人接風洗塵。雖說不是奢侈的菜肴,倒也別有一番當地風味。虞嬋向來不挑食,席間對著野菜湯也沒露出什么不滿神色;而昭律就更是這樣了,他經常行軍在外,基本上什么都吃過,也不挑嘴。這讓奚白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做郡守這么多年,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候,現在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一席賓主盡歡。一個國君加幾個心腹大臣吃飯,這話題當然奔著各種軍國大事去了。虞嬋白日里插秧,那時沒覺得,回來洗了澡換了衣服,再坐了一會兒,脊椎泛酸的感覺就冒出來了,于是先退了席。等回到房里,書芹給她換了衣服,驚叫道:“哎呀夫人!好多紅點!”

    虞嬋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只見膝蓋以下的地方,原本粉白的皮膚上冒出來不少紅色的包和水泡,還有些被輕微劃傷的地方。這倒是十分正常的,這副身體從小嬌生慣養,碰了稻田里的淤泥小蟲啥的,肯定會有這反應?!皠e大驚小怪,這是正常的。去幫我把止癢的藥膏拿過來?!?/br>
    “夫人……”書芹又叫了一聲,有些猶疑。在她眼里,小姐是萬金之體,別說這一片紅點,就是一個紅點也不該出。但是虞嬋既然這么說了,她也就把后面的話吞了回去,去翻藥箱。

    虞嬋斜坐在榻上,看著她找來藥瓶子幫自己抹上,瞬間一片舒爽?!熬瓦@些也沒什么,等過兩天就好了?!?/br>
    不過顯然只有她一個人這么認為?!皼]什么?我來看看,怎么了?”伴隨著這聲音,昭律從外頭走了進來。虞嬋縮腿不及,馬上就被他看見了?!斑@么快就紅了,看起來還是我高估你?!睍垡灰娛撬?,立刻就識趣地退了出去。他順勢就坐了下去,接替了書芹之前的工作。

    虞嬋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皠e小題大做了,王上,這比起戰場上的情況可要好得多了?!?/br>
    “那是他們,不是你。我能讓你在打仗時打頭陣嗎?”昭律知道她一向都是自力更生的類型,此時也沒忍住說了她兩句。說句實話,他就從來沒看見后宮的哪個女人是像虞嬋這樣的。不喜歡涂脂抹粉不說,竟然還會主動跑到黑乎乎的泥水里去。別說這一片紅點劃傷,那些嬪妃們都沒人敢給他看見一個泥點吧!這樣想著,他上藥的動作就更輕柔了。

    感覺腿上的那片清涼越來越大,虞嬋也忍不住放輕了語氣?!吧狭怂?,明天起來就會好得差不多……”

    “你還說!”昭律故作兇狠地瞪了她一眼?!白约号艹鋈ゾ退懔?,竟然還弄成這副樣子了。若是明天你哥哥的人來了,你叫我的臉往哪兒擱?說,因為我養不起你,所以你要自己去種地了嗎,嗯?”

    這最后一句明顯是故意這么說的。虞嬋差點笑出來,剛想說這事情她來搞定,這才注意到前面的關鍵詞?!拔腋绺??”她愣了一下,眼睛里突然閃起了光:“難道我們要去……”樊國嗎?她還以為江東郡就是最后一站,事情做完就該回呈都了呢!

    “就知道你會是這反應?!闭崖梢娝黠@喜悅的眼神,表面上撇了撇嘴,心里倒也十分高興?!澳銖募藿o我以來,還沒回過云陽吧?這回我陪你去,還可以多呆幾天?!?/br>
    昭律口里的云陽,正是樊國國都。虞嬋雖不是之前那個虞嬋,倒也沒十分強烈的思鄉之情;但是虞城對她的好她是記在心里的,如今能見,自然高興。而話再說回來,這件事恐怕昭律一大早就計劃好了,就等著這時候來告訴她了?!半y為你一直記著?!彼p聲道,目光盈盈,宛如秋水。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昭律心中一動。不過再看到手里的藥瓶,他暫時掐滅了自己想做點什么的心。嬋兒今日恐怕累了……他把虞嬋的兩只胳膊紅腫之處也涂了一遍,這才道:“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這么使喚我了?,F在藥上好了,早點歇息罷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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