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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論寵姬與賢后的距離在線閱讀 - 第4節

第4節

    客套完之后,幾個嬪妃便開始說這幾日里發生的事情。幾個從小待在閨閣里長大、上個街還得八抬大轎加隨行家丁護著、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呈都郊外白馬寺、又不關心朝中大事的大小姐,能談一些什么?自然是胭脂水粉、衣著打扮、詩詞歌賦、花花草草,而這之中沒有一樣能戳中虞嬋的興趣。于是她便一邊聽著幾人談話,一邊拿著魚食喂荷塘里的幾尾小魚。

    其實這也是秦文蕙計劃好的。她這次叫的人,除了虞嬋之外,全都是她這頭的人。她一是想叫虞嬋看看,她才是后宮里最得人心的主子;二是事先通好了氣,盡挑些守孝里不能做的事來談,比如說妝容和衣服,好讓虞嬋覺得被冷落;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還請了昭律來的。所以這才是虞嬋覺得香粉味兒特別重的原因,因為所有人都想博得昭律歡心,都特意打扮過。

    當然,這點秦文蕙并沒有事先告訴虞嬋。照她的想法,昭律一進這園子,見得這許多嬪妃人比花嬌,一身縞素、不施脂粉的虞嬋定然就被比得黯然失色。換做是平時,她不見得有這么大度,為他人做嫁衣,這是下下之策。因為她真不明白,如何這一個多月都過去了,昭律還是喜歡往嵐儀殿里跑,卻很少往她這涌碧殿里來呢?只是她日夜冥思苦想,也不會想到昭律當時是故意引她傾心,肯定是不遠不近地吊著她了。

    幾個女子費盡力氣,從新近的玉簪多么漂亮到呈都貴婦人小姐里流行的服飾,說得口都要干了,卻不見虞嬋臉上有如何波動,各個都不由得在心里泄氣了。她們這賣力說了,樊姬卻只點頭不已,真的聽進去了嗎?秦文蕙也有些著急,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無它,園子入口有頂切云冠閃過,殺手锏來了。

    昭律剛下朝,就往涌碧殿來了。他這是早就答應過秦文蕙的,總要打個棒子給個甜棗,不能教秦興思那老狐貍瞧出了端倪。雖然實話說,他并沒有這心情,因為今天幾個大臣紛紛上奏,干旱的幾郡起了蝗災。眾人一籌莫展,他這個故意兩天上朝五天不上的王上也急了,卻不敢顯現。

    這么想著,昭律眼前就見著了一片荷塘。水……他不由得火冒三丈。寡人頭發都要急白了,秦興思這老匹夫還有工夫給寶貝女兒修荷塘?

    他這卻是遷怒了,因這荷塘是四月里開鑿的,那時旱情還只是個苗頭而已。但是架不住這時間選得實在不對,尤其在秦文蕙臉上還掩飾不住喜色的時候。昭律只覺得他似乎看到了秦興思幸災樂禍的臉,差點就拂袖而去,還好最后控制住了。他現在應該是個昏君,想不到這許多的。

    虞嬋早已聽得不耐煩,走神走到天外去了,猛地聽到一片“嬪妾見過王上”之聲,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秦文蕙在這里等著她,還真是用心良苦。怪不得這幾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雖然秦文蕙嘴上竭力掩飾,這做的籠絡人心之事,卻更像提前做出個賢后范兒來了,實則心急。她預備韜光養晦,卻是要被人欺上頭了么?哼,自然是不能的。

    虞嬋本就立在亭子邊上,這一思一想之間,又耽誤了些工夫行禮。昭律走到亭子前面的時候,正好見得她從亭外進來,日光照在白衣上,竟泛著些金光,讓人一瞬間錯不開眼。那臉上也無甚喜色,是一貫的沉靜,卻是比其他那幾張艷光四射的臉順眼得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個美好的誤會……咳咳咳~

    廷理:掌管執法、刑獄的官員。

    咸尹:掌管諫議的官員。

    10第九章 應對之策

    “都起來罷?!闭崖蓮街弊谥魑簧?,這才開口道。其實他很想讓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的妃嬪送去呈水下游,看看那一片焦土,她們這才知道現下到底在做什么,還笑不笑得出來。只是現下還不是時候,他只得憋著一股氣道:“諸位愛姬最近過得還算順心?”

    秦姬等人不用交換眼色,就知道各個臉上定然都是喜色。這地方是秦姬的,這聚會是秦姬發起的,這第一個回話的當然也是秦姬:“回王上,嬪妾聽聞虞jiejie身體好了不少,這湖里的荷花又開了,便想著讓諸位jiejie們走動一下,也好增進感情呢?!?/br>
    是啊,明里增進感情,暗里拉幫結派。昭律不問,虞嬋也不答,只微微垂首,做聆聽狀。整日里哭喪著臉肯定討人嫌,又不能做出言笑晏晏的樣子,只能板著臉了。只是難道是她的錯覺,她怎么覺得昭律說“順心”兩個字的時候充滿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夫人不說話,其他幾個嬪當然巴不得,一個一個搶著表現。這聲音宛如銀鈴就不說了,那眼色拋得簡直就是媚眼兒。

    虞嬋立在一邊,只覺得頭皮一麻。她毫不懷疑,只要昭律出一聲,她們立馬能扭著水腰貼上去,再接下去就是寬衣解帶被翻紅浪了……很好,上次在朝明殿沒見著的事情,這次秦文蕙讓她長了見識。她衡量了一下當面勸說和再找日子進諫的可能性,果斷地選了后者。

    若是普通舞姬泠人,她甩甩袖子就能讓他們砍頭。但這些宮妃是繡花枕頭沒錯,后頭的朝堂勢力卻有些盤根錯雜,難道她要現下說出來,當面得罪越國朝堂的一大半勢力?而且平王略自負,原主雖性格耿直,但也沒直到當眾人面掉他面子、把自己當靶子用的程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雌饋碛行┦虑槭遣荒芡狭?,她得找個理由和王黨搭上線。昭律看起來還不到無藥可救的狀態,努力一把,或許還有機會掰回來。

    “嬋兒,看起來你的身體確實好了不少。寡人聽太醫令說,適當走動走動,曬曬太陽,這好得也快些?!闭崖陕犃艘槐婂鷭鍕傻蔚蔚挠懞寐?,只覺得原本就疼的頭更疼了。此時見虞嬋放下了手里的魚食盒子,他便接了這一句。

    虞嬋正想著脫身之計,聞言心中一喜,真是想打瞌睡就有枕頭送上來?!皨彐x過王上關心。只是今日里已經在外頭待得夠了,嬪妾怕是……”她愈說愈小聲,顯出一副十足的歉意神態來。

    作為一個合格的昏君,在寵姬委婉地提出身體不適的時候自然必須聽出來。昭律體貼地給她接下了下半句:“那嬋兒便不必在這里侍候了,先行回去罷?!?/br>
    這話說不得有多溫柔,聽得其他嬪妃心里酸水直冒。但想到樊姬這就必須回去,表面賢德什么的,說不定要在心里嘔血,便又不怎么酸了。面子要來有何用,難道不是越能引起王上注意愈好么?樊姬若是僅靠那公主身份撐著,也撐不到最后。

    虞嬋察覺到這氣氛的微妙變化,眼睛也不轉一下,只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下。相比于以色事人,她覺得更重要的還是她自己的命。而為了這些,怕是要做一些平王不愛的事情了。

    她這一走,亭子里就鬧開了。不說□,至少也是句句擦著邊的。昭律夜里還要秘密召見幾個心腹大臣商議,自然不能答應她們什么,只一味地轉開話題,扯東扯西。這不,他就注意到了那魚食盒子,伸手便去夠。

    “哎喲,我們的好王上,快別動,仔細污了手?!币б灰娋腕@呼起來,似乎那盒子是什么妖魔鬼怪。

    昭律莫名其妙。他剛還見虞嬋拿過,怎么不見有人大呼小叫?“怎么了?”他沒搭理那聲音,只拿起盒子來看。里頭有小蟲子一拱一拱的,原來那魚食是活物?!安痪蛶字幌x子,便如此大驚小怪……”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蟲子?

    只不過他的突然遲疑被尹姬當成了改變主意?!斑@等東西如何能讓王上拿?原本是連看也不該讓看見的?!彼捓镌捦?,是嫌棄魚食腌臜,也是含沙射影讓昭律看到魚食的虞嬋了。平王昏庸之名遠傳,她如此說也絲毫不擔心。

    換做是平時,昭律大概會在心里冷笑那么一聲。此時算她運氣好,因為他一句也沒聽進去,而是突然想到了虞嬋早前夾在奏折里的那張紙,真真確確地是個蟲字。難道那竟是提醒他注意蝗災么?還是說,那真的只是偶然而為,虞嬋也并不知情?話再說回來,此種規律也只有任職司徒多年的蘇據知道一二,常年待在深宮的虞嬋又如何能知曉?

    不管這猜測準不準確,一想到正事,昭律便覺得這底下的椅子上長了倒刺,一刻也坐不住。再想到外頭一溜兒等著從他的這些“愛姬”們身上得到消息的人,他好歹按捺住了性子,又口無遮攔地調戲了幾句,然后就稱有大臣給他進獻了幾個細腰舞姬,急匆匆地走了。

    三人恭送他離開,直起身后面面相覷?!暗故菦]聽家父說最近有進獻舞姬的?!睂O姬十分不快,因為昭律這只進了碗里的肥鴨子又長了翅膀飛走了。孫潮是進諫官員,對這種事情一向會比較清楚。而昭律和虞嬋都離開,她也就不敢稱秦姬為秦meimei了,因剛剛全是故意做的姊妹情深樣兒。

    “這種小事,便就是孫咸尹,也不能全管著的?!鼻匚霓コ谅暤??!叭粽媸俏杓?,也無甚關系?!彼羞^一個小宮女,如此這般地吩咐下去,這才繼續道:“便叫他們注意一些,瞧瞧王上是往哪里去即可?!逼鋵嵾@句話就等于,只要平王不去嵐儀殿,那就是萬事大吉。

    “原是我糊涂了,可不就是這理兒?”孫姬雖不快,但也要看秦文蕙面子。雖她比秦文蕙入宮早,也架不住孫潮是秦興思門下一走狗,說不得要仰人鼻息。不過她嘴里只嘆氣,道:“其實,嫁與王上那一日,便當知道這個了?!?/br>
    眼見今日已然沒戲,尹姬深有同感,兩人一起嘆了幾口氣,其中不乏有些平王喜新厭舊的悲涼。過不了幾時,侍女報回了消息,平王直接回了寢殿,而之前也的確有幾抬轎子將舞姬送進了朝明殿。這就沒什么話可說了,三嬪散場,尹姬和孫姬帶著侍女各自回宮。

    這轎子卻是昭律使的障眼法。里頭是有舞姬,但還有幾個和細腰美女完全搭不上邊的人。司徒蘇據,已至知天命之年,看起來是懵呆呆的老好人模樣,經手的賦稅、俸祿、軍需、糧餉卻從未出過錯。工正墨季同比他小些,倒真是一心只撲在工程建設上,算得半個中立派。

    墨季同一下轎便呆住了。不為別的,就為他看到的兩根盤龍云紋雕花柱子。蘇據今日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有人對他的水利計劃很有興趣,見上一面定能助他一臂之力。只一個要求,無論路上發生了什么,他都不許出聲。他還以為是蘇據找到了治河的能人,準備引薦給他,這睜眼一看,居然到王宮了么?

    此時蘇據也慢騰騰地從另一抬轎子里下來了。墨季同一看他,立刻迎了上去:“你和我好歹多年同僚,如何開這種玩笑?”情緒甚為激動。原因無他,他在呈水上修建堤壩的提案白日里才被昭律一口否決了,理由是沒有理由,所以他現在正在氣頭上。

    “墨工正憂國憂民,當真是我等官員楷模?!碧K據心道他急躁總是改不了,面上只先給他戴了頂高帽子?!爸皇沁@事關大局,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人工哪里來?銀餉哪里來?做之前當然需要做好充分準備?!?/br>
    墨季同怔了怔。這他當然也知道,他還知道這些都是蘇據管的,所以這才乖乖跟著來。談自然是要談,但是和一個只顧得上吃喝玩樂的王上,真的有可談之處嗎?

    他的臉色變化,蘇據統統都看在眼里?!皝砹T。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才知道?!彼牧伺哪就募绨?,率先往前走去。

    墨季同正想說還要通報,左右一看,這才注意到轎夫連同宮監竟然一個也不見,同時進來的舞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這事情的確全是古怪,他頓了一頓,便也跟了上去。

    書房里,昭律正在將一張宣紙提在眼前,似乎能把它看出朵花兒來。墨季同一進去,就先掃到那上頭的字,又見得書房井井有條,不由得略微驚異。照他的想法,此時進去不定要看到什么,但絕不會是他現在看到的情形。近日里就是這干旱蝗災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王上難道確是想治理河渠蟲災、以免后患么?那為何在朝堂上不說?

    “蘇愛卿,墨愛卿,來了就開始罷?!闭崖陕牭铰曇艋仡^,只當沒看見墨季同臉上的驚詫之色。

    這語調清淡,卻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墨季同見多了不務正業的平王殿下,常用表情是痛心疾首。如今瞧著這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自家王上,他竟然有些發慌,不由得頻頻用目光示意蘇據。

    蘇據瞥了他一眼,終于來救場:“王上,微臣不才,早朝上還未聽懂,就讓墨工正一一陳講?!?/br>
    就算墨季同再呆,見到這種充滿了心照不宣氣息的情形,也終于回過味兒來。不管昭律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只當不知道就行了。反正他為的不就是一座水壩嗎?知道太多反而不美。

    一個半時辰之后。

    墨季同從一開始的滿心懷疑,變成了現在的心服口服。他現在才知道,昭律平時那昏庸易怒的模樣是裝出來的,教他大大吃了一驚。

    蘇據見他掩飾不住驚愕的模樣,故意取笑道:“墨工正這是什么心思都寫在臉上了?!?/br>
    經過前頭的刺激,再聽不出蘇據在說什么,墨季同覺得他這個工正也可以不用當了。他正色道:“王上大可放心,微臣除了水壩,什么也不知道?!?/br>
    昭律既然敢叫他來見,之前已然做好了預料,此時當然不甚驚訝?!澳珢矍渌陨跏?。只是這糧餉一事……”

    他停住不說了,但蘇據和墨季同都聽了出來那言外之意,就是干旱。越國是蒲朝諸侯國中最大的,幾乎占了一半。大部又地處南方,氣候宜人,水草豐美,素來是天下糧倉,這才能撐得住各種花銷。民以食為天,糧食才是本錢,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解決旱情。

    這白日里也討論過了,墨季同主張修壩,這是個長遠之計沒錯,但并不能解燃眉之急。其他大臣的意見是捕捉蝗蟲,以免造成更大危害。說得是不錯,但怎么捉才能捉干凈,還有人力,又是個問題。故而此時,蘇據和墨季同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該建議再找幾個人來商議。

    昭律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結果還是和白天一樣。雖說并不是全國干旱,但如果少了一半收成,那也叫人rou痛。沒辦法的話,難道就這么坐以待斃么?昭律想到他后頭的計劃,又想到他沒想明白的那個字,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一次。反正不會有什么損失,不是嗎?他拿定了主意,便道:“今日便到這里罷。蘇愛卿,墨愛卿,就有勞你們再扮一次舞姬了?!?/br>
    蘇據輕車熟路,墨季同也只能表示全力配合。只是他們鉆進轎子里沒多久,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昭律的怒吼:“連拍子都踩不準,來人,把這些舞姬都給寡人送出去!”停了一停又道:“派人去嵐儀殿,給寡人把夫人請過來!”

    不僅是墨季同,就連蘇據也在心里冒出了個巨大的疑問。似乎是筆墨紙硯掉地的聲音……王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11第十章 心生疑竇

    虞嬋再次被從睡著的狀態叫起來,不由得心道昏君事多。這次再叫她看到之前那種亂糟糟的情形,可就絕不能忍,明日里便去見大宗伯昭出。在去往朝明殿的路上,她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只是快到的時候,她正好看見那幾頂轎子從偏殿門出來,往著路門的方向去了。

    這舞姬排場倒是不小……虞嬋瞥了一眼,邊走邊問了一句:“這是哪個大人送進來的?”

    謁者聽見她問,不由得在心里擦了把冷汗。王上誒,您叫夫人來就算了,也不能正好卡在這點吧?以往樊姬也知道這些事情,但是這次可面對面的撞上了?,F在這情況,叫他們這些做下人說真話也不是,說假話也不是。只是又不能當做沒聽到,他只得硬著頭皮答道:“是司徒蘇據蘇大人?!?/br>
    虞嬋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心里卻開始快速地翻起記憶來。司徒蘇據?這好像是個中立派吧?怎么也改行走讒臣路線了?難道也投靠了秦興思?她頓了頓,又問道:“蘇大人什么時候開始送舞姬的?”

    謁者額上冷汗滿滿,恨不得馬上就到朝明殿?!耙簿褪墙衲昴旰蟀?,沒幾次,小人記不大清了?!边@就是在極力撇清了。照他的想法,樊姬問平王的舞姬問題,等下就該朝平王爆發了。平王那么疼愛樊姬,到時候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而不是夫人。

    “唔?!庇輯鹊貞艘宦?。她聽出謁者的語調,知道也問不出什么了,只在心里盤算起來。她以前只知道平王喜新厭舊,這舞姬換了一波又一波,還不覺得有如何古怪。今日一見,居然是用轎子送進送出的。若是每次都這樣,轎簾一拉,誰知道里頭是什么?

    不過很快就到了朝明殿。謁者將樊姬引給宮監帶路,趕忙退下,那身影快得就像是跑了。虞嬋暗自無奈,只整了整袍袖,往內寢而去。只不過剛進門,又是一陣刺鼻香粉味兒,她不由得一個噴嚏。再轉眼一瞥,地上有根斷了的弦,像是從樂器上掉下來的。

    剛剛那幾個舞姬全是蘇據的人。她們連寢宮門也沒有進去,那香味兒和琴弦又是從何而來?自然是昭律布的障眼法了。不過這暗通款曲的方法是吳永嘉想出來的,自毀形象沒錯,但是勝在好用。就比如說現在,昭律正做出一副欲求不滿又大怒的模樣,一見虞嬋進門便一疊聲地叫道:“嬋兒,這邊,別行禮了?!?/br>
    虞嬋求之不得?!巴跎?,您又是怎么了?”說話第一步,不能把自己先推出去。

    “又是怎么?”昭律氣哼哼地道,“嬋兒,你這是沒看到剛才那幾個舞姬笨手笨腳的樣子。便是個七弦琴的拍子都踩不對,寡人要她們有何用?”

    這話卻像是訴苦了。虞嬋不由得一臉黑線,這語氣聽起來卻是古怪些,不像夫妻,倒像母子。不過也說不定是這樣,昭律小時喪母……得,打住,她非得把自己編排成個大媽么?她努力維持面部表情不抽動,道:“這天下的舞姬都讓王上看過了,如何能有更好的?便別為難了?!?/br>
    昭律謊話原是說慣了的,此時連下去也毫無慚色?!皨葍耗愕奈枋翘脴O好的,寡人便想到了?!币姷糜輯缺砬椴粍?,他才怏怏地道:“可惜嬋兒你現下是不會跳給寡人看的罷?”

    她守孝著呢,明知故問。虞嬋心道,面上只顯出十分遺憾的神色?!巴跎?,您這是叫錯人了。秦meimei的飛燕舞乃是一絕,應當叫她來才是。只是恕嬪妾直言,朝中動蕩大事,王上該專心一二才是?!笨窗?,這就是個賢后該做的事情。若不是昭律一直偏愛樊姬,敢這么對他說話,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昭律哪里是想看舞蹈?他就是等著虞嬋說這句話呢,“朝中大事”!于是他接得就更快了:“不就是呈水支流干了么?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今日那墨季同還在朝堂上逼著寡人建水壩,國庫空虛,他倒是拿點兒錢出來建??!”他這話說得極盡憤憤,就像是真嫌棄墨季同食古不化一樣。

    虞嬋本想說,昭律將尋覓舞姬泠人的功夫都花在水壩上的話,國庫未必也沒錢。只是昭律現在氣頭上,她說了便是捋虎須。于是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若是如此,臣下當為王上分擔一二。素聞大宗伯昭出與司馬吳靖忠心為王,不知他兩人如何說?”

    “如何,能如何?”昭律撇了撇嘴道?!耙蝗喝顺车霉讶四X殼子都疼了,也拿不出一個辦法來。寡人那叔祖么,慣會的是拿著奏折逼著寡人看。至于吳靖,一心惦念著先王,總想從國庫里掏銀子去打仗,能想出什么辦法?白日里如此,夜里還如此,真是不讓寡人好好過個安穩日子??!”他這是信口胡扯,夸大困境。若是被兩位老人家聽到了,定然一個爆栗下去。

    換做是之前的虞嬋,便也就沒有辦法,只能安慰著昭律了。但此時換了芯兒的虞嬋,一字不漏地把他說的話都記了下來,腦子轉得相當快??雌饋碚崖墒菬┝苏殉龅亩崦婷?,而作為司馬的吳靖也和武王齊心,是要重振越國、吞并其他諸侯國的心思,奈何平王不給力。打仗她是外行,但如果可能,她也想通通氣?!凹仁侨绱?,嬪妾便找個日子去拜訪宗伯,替王上問問這一事?!?/br>
    昭律差點脫口而出,你去又能如何,但是想到該哄著寵姬,便又吞了回去?!斑€是嬋兒你體貼寡人。叔祖一向歡喜你賢德,嬋兒記得幫寡人說幾句好話?!闭f完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寡人書房里那幾份奏折,寡人看過了,嬋兒你去的時候,便一齊帶上罷。便是少見一次那臭臉也是好的?!边@最后一句他是用的嘀咕,但依舊說得很清楚。因為前頭的話他就是要說給虞嬋聽的,好讓她有機會看到那奏折,最后只是裝得像一點。

    虞嬋皺了皺眉,但也應下了。昭律看起來對她這個寵姬真是言必有應,這么輕松就過關了。她就是求的一次和昭出見面的機會,帶點奏折又不算事情。如此看來,她是該準備下,如何說動昭出聯盟。

    作者有話要說:被編編敲打了,于是努力更新,求鞭策~

    12第十一章 誰設計誰

    特殊時期,雖然昭律很有心想把虞嬋留下來過夜,但這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虞嬋得了出宮手令,又整理了一次書房,這才拿著一疊奏折告退了。

    而她前腳剛走,吳永嘉后腳就從外頭跳了進來。原來他剛剛暗中護送蘇據和墨季同出宮,回來時正好趕上昭律那靈機一動讓虞嬋給昭出帶奏折那句話,之后就在外頭聽著里面兩人磨磨唧唧的談話。這墻角聽得十分充分,故而他開口就調笑道:“王上,夫人這才病了幾日,您便憋不住啦?”

    昭律毫不客氣地丟給他一對白眼。他最近□旱和蝗災弄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嘴角都起泡了,哪還有心情你儂我儂?只不過,后宮女人除了虞嬋之外,想讓他有興趣動的還真沒有。更何況還有秦文蕙在,她就能保證其他嬪妾不在她之前承歡。后宮居然碰不得,只能找舞姬之類的解決生理欲望,有比他做得更悲慘的荒yin君王了么?

    再來說虞嬋這三年孝,有利有弊。利大概就是,王黨肯定會拖著秦黨,不讓秦文蕙在這期間成功上位,那就肯定需要新的事情轉移注意力,比如說繼承先王遺志,再比如說鞭策著他成為一代明君。至于弊,就是他要過三年寡淡無味的夜生活,并且還必須應付秦文蕙三年……前面也就算了,好歹憋不死;一想到后面這點他就頭疼,這事情應該交給醫清去做才是。

    吳永嘉看著他的表情變化,說不得有多么幸災樂禍?!疤t令上次已經說了,你要是再拿他當靶子用,他就要撂挑子不干了?!闭l讓昭律自己把秦文蕙勾回來呢?自作自受啊。當然,在這種時候,他就選擇性忽略昭律的長遠計劃了。

    昭律并沒直接接話,而只上下看了他兩眼,露出一個笑容?!坝兰伟?,寡人今日才發現,你長得甚是英俊瀟灑,是不是?”

    “……什么?”吳永嘉正等著看昭律好戲,卻看到笑容,頓時覺得大事不妙。從小到大,一般昭律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含義通常是有人要倒霉。這夸獎寒滲滲的,他才不要!

    昭律挑了挑眉毛,笑容更大了?!皼]什么。寡人只是在想,永嘉這么好相貌,武藝又好,說不定一次狩獵下來,秦文蕙便會轉了心意了。這就為寡人解決了一大燃眉之急,永嘉你說可好?”

    “千萬別!”吳永嘉一瞬間就變成了哭喪臉。昭律說的是“說不定”,但是真讓他這個王上做了,那就會變成“一定”,然后迎接他的肯定就是一頓慘痛的戒尺無疑了,他甚至能想到老爺子橫眉立目的模樣。昭律不介意戴頂綠帽子,他可介意!“別害微臣……王上想要微臣做什么,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到最后,這發誓效忠的話聽起來就和咬牙切齒一般了。

    “這怎么是害呢?!闭崖尚Φ酶鼫睾土?。眼見吳永嘉似乎快要哭了出來,他才收了笑,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天亮了之后,去幫寡人看著嬋兒。等她從宗伯府出來,立時叫宗伯來見寡人?!彼戎牱У降渍艺殉鍪裁词虑?,還等著看是不是經手過樊姬的奏折都會多出一條什么對策來。

    吳永嘉還以為是什么很難的事情,未曾想是這個,心里不由得各種腹誹。早說不就行了嗎?一驚一乍地嚇誰呢?只可惜他敢怒不敢言,應了以后就馬上退下了,省得他自己再嘴賤惹事。但是跟著樊夫人?這是要做什么?

    不過昭律其實料對了一點。虞嬋回去之后,點著燈,把手里幾份加急的折子看了一下,發現都是呈水下游的旱情報告。好些的地方只是沒有水,糟糕的地方蝗蟲成群,連房屋的稻草都給啃了。那奏折里還附有區域地圖,虞嬋自己又找了幾本風俗地理志,對比看完以后才落筆。她既想和王黨同進退,肯定要拿出一點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來保證這件事不會失敗,還有這個聯盟中的地位問題。發言權和決定權都很重要,因為她身上和蒲朝天子王室的血脈聯系可不能當飯吃。至于昭律那里的露餡問題,以后慢慢再考慮。

    第二天早晨,虞嬋梳洗停當,即刻就帶著幾個心腹宮女出門。當然,出了三重宮門后,環列之尹自會派上一支衛隊跟著她到達宗伯府,以保證安全。不得不說虞嬋起得早是個明智的決定,因為她乘坐的馬車剛剛出了路門,秦文蕙就在嵐儀殿撲了一個空。第一時間的消息沒了,她各種咬牙切齒不提。

    王宮門尹很快就處理好了手令,然后放行。虞嬋坐在里頭,讓書芹遠遠地用竿子挑開一角車簾,好能看到外面的街市,又不至于被人看見她。她一穿過來就只看到了宮墻上的四角天空,其他知識統統來源于原主記憶和書籍,當然要趁機看看實際情況。

    雖是內憂外患,作為越國國都,呈都依然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絲毫看不出什么異常。街上行人的表情悠閑自在,衣著光鮮整齊,披著汗巾的店小二在門口招攬生意,腔調抑揚頓挫,很是安居樂業的模樣。

    虞嬋看了半條街,然后讓把簾子放下。她有點驚異于外頭的風平浪靜,又轉念一想,如果呈都已經人心惶惶,她大概也沒有力挽狂瀾的時間了。就是為了將來不會變成她預料中的最糟結局,她才更要做一點什么,不是嗎?

    昭出貴為大宗伯、越國莫敖,所居之處離王宮也不甚遠。虞嬋出宮門時,已然先派了快馬去報,所以等她到達的時候,宗伯府前頭已經跪滿了一地人。昭出自是不用跪的,不過禮節還是免不了。不過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風把病愈未久的本國夫人吹到他這里來了。難道又是他那侄孫的主意?

    這便猜得不大對,至少表面上,這件事是虞嬋主動提出來的。昭出把虞嬋請到了正廳說話,規矩周到。一開始自然是寒暄敘舊,然后虞嬋拿出那些奏折,道:“王上讓我將這些帶過來給您?!彼]有提昭律的抱怨,而是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昭出,想看出他對這種事情的反應。

    “哦?有勞夫人了?!闭殉雒榱嗣樽嗾鄣姆馄ゎ伾?,皺眉,略微有些詫異。因為昭律平日里不務正業,但做起事情來一直都很謹慎小心。但這次,他這侄孫是不是太放心了些?這種要緊的奏折居然就讓樊姬這么帶過來?還是說,昭律是故意的,因為他別有所圖,只是自己沒看出來而已?

    他這表情變化自然沒有逃過虞嬋的眼睛。皺眉倒是個好反應,說明了昭出對昭律這個王上還是有上心的。至于詫異,估計是因為她做的事情。于是她放緩了語氣道:“雖這話本不當我說,但如今也沒人能說了,便斗膽請叔祖一聽?!币姷谜殉鐾^來,她才繼續道:“王上便就是現下心性不定些,只要耐心教導,想必還是能夠繼承先王遺志的。王上年紀甚輕,難免有些浮躁,許多地方還指望著叔祖和吳司馬這樣的兩朝元老扶持一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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