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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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吹過,窗戶吱呀一聲開了,窗框甩到墻上發出撞擊聲。外面分明是個晴夜,江月卻在風里聞到了一種有點咸的水氣。 他還是沒動。 那只蝴蝶不甘心的掠過他的鼻尖,抖著翅膀飛了兩圈,繞過他彎長的眼睫最后停在他的眼尾。一會兒顫一下翅膀,一會動一動腿。 太癢了。 江月忍不住動手摸過去,蝴蝶翅膀擦過他的指尖飛走。 屋內熄了燈,窗外碩大的圓月撲住整扇窗戶。銀白色的月光帶一點冷意,在地上投出門上鏤空的花紋。 江月睜開眼,就看見白霧坐在她的床邊,白色的蝴蝶停在她指尖顫動,她手指一抬,蝴蝶飛起來在她肩頭打個圈。它的翅膀帶著熒光,飛過的地方都有一條發光的軌跡。 “為什么睡不著?!卑嘴F問他。 江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躺著有點局促,說他害怕醒來之后又變成一個人,他又開不了口。于是他蜷著手指,顧左右而言他。 “這是哪里來的蝴蝶,真好看?!?/br> 本是冬天,怎么會有蝴蝶。傍晚還下過雪的天,也不會有撲住窗戶的圓月。 但這一切美好又虛幻,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在他心上點出一圈漣漪,這大概就是一種美妙的幸福感。 白霧手指虛空一勾,被窩里就有個東西把被子撐起一個鼓包。小人參一扭一扭的從江月胸口爬出來,貼著他的下巴掐腰站著,姿勢滑稽,表情可愛。它張張嘴,里面傳出白霧的聲音。 “蝴蝶好看,還是我好看?” 江月懵了一瞬,沒明白白霧說的是她還是小人參。 他眼里有蝴蝶的影子,一點白光在他如墨的瞳仁里晃晃悠悠忽上忽下。 “都好看?!?/br> 這個回答就很正經,看似一點都不得罪人,其實一點也不讓人滿意。 蝴蝶飛過來在江月眼前繞了一圈,翅膀抖落的熒光讓他像被灰塵入眼,不得不閉起來揉幾下。 一雙手掀開被子把他拉起來?!八恢推饋砜纯??!?/br> 離開溫暖的被窩,一股涼意沒來得及沾身,江月就被一件披風裹住。他睜開眼,滿天星辰都投在他的眼底。 青草地,五色花,白色的蝴蝶不止一只。它們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夜里畫出一副凌亂的熒光畫,流動的風拂過他的發。 星辰耀目,月色晴明,江月以為這就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景。 他看呆了。 如果一只蝴蝶的靈動與美麗已經讓他覺得幸福和欣喜,那么此刻的景象他一定會永生都刻在腦子里。 太過夢幻與美好就顯得不那么真實,好在白霧一直沒有放開江月的手。感覺他蜷著指節抓著自己有些用力,就像要把這些都用力看進記憶深處,鎖住。 “小江月,你有沒有喜歡的東西?” 白霧問完就有些后悔,也許她不該這么提。過去對他而言,并不可喜。 江月側身看著白霧,他本就瘦小,十三歲長的像十歲。他們兩個身高的差距不是一點,他只能微微仰頭看著白霧。 “有?!彼f:“我喜歡蝴蝶,喜歡繁星與月,還喜歡……”有人陪。 最好這個人是jiejie。 他并不懂得太多的情緒該如何形容,他只是覺得,白霧與他沒有血緣,沒有得失的糾纏。他們之間足夠純粹,她對他的好,也顯而易見單純如一。 他甚至今天,現在,才開始想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但他不敢問,他有點害怕知道答案。他蜷著掌心低下頭看著腳尖,厚實的披風將他整個裹住,邊緣雪白的絨毛一掃一掃的拂過他的腳面。方才滿心的歡喜在想到這個問題以后,一落千丈。 是了,沒有人…… “眼緣吧?!卑嘴F的話打斷了江月的思緒。她說:“其實我也就是看上了你這一身奇佳的根骨?!?/br> 她笑著伸手點了一下江月的鼻頭,聲音溫沉輕悅?!拔沂潜荒汜烎~釣到的?!彼犮读?,白霧給他裹了裹披風?!霸趺?,又在心里想我什么呢?” 他們認識的最初的確是這樣,白霧看上了江月那一身根骨與秉性,才跟著上了開云山。滿懷信心的想著如何把徒弟騙到手,甚至已經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她是如何將他教導成才,如何功成身退。 可臨到現在她又有些猶豫與退縮,她見識過他受過的苦,挨過的痛,她震驚于江月到此刻都沒有滿心憤懣。她心疼他的自卑與懂事,于是不舍得將自己滿身的重擔再交給他,在她羽化以后替她扛著。 一個從出生便諸多磨難的人,她現在只想給他光與希望。她看過太多,懂得太多,正因如此,她才知道沒有哪一個人的命數是如此曲折,磨難滿途。 這世間美好,她漫長一生守護的一切,都該被人懂得與看見。 這也是她存在的意義。 江月幾乎陷入白霧深沉溫暖的目光里,那種感覺像是一雙手帶著暖流捧住他的心臟。將他整個人都溫柔的化開,像是一塊千年的冰終于暖成一汪水,在他眼底泛濫出微波。 “我可以活下去嗎?”他蜷著手說:“jiejie,我忽然想要長大了?!?/br> 這個時候的江月,是真的開始對明天有所期待,希望未來真的能來。 白霧摸摸江月的頭,頭發被她揉的有點亂?!罢f什么傻話,哪個孩子不長大?!彼澚搜劬??!熬退隳悴幌腴L大,也不行的?!?/br> “那我想長高,比你還要高一些?!彼裤街??!拔蚁雽W本事,最好比你還要厲害一些?!?/br> “為什么?” “我想成為你那樣的人?!睖嘏屏?,充滿讓人想要靠近的希望。 白霧失笑道:“這天底下怕是沒人能教你了,你這愿望有些太大?!彼逼鹕?,寬大的袍袖罩住兩個人握著的手?!熬退闶俏易约?,恐怕也不能保證教出來的人比我更強。當然,這個期望還是要有的?!?/br> 江月看著白霧眼睛發亮,他認真的看著白霧,好像要從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記不住白霧的模樣??偸墙裉炜匆?,過了一夜,明天就忘記。他試過一晚不睡,即便是被困在金屬盒子里的那段時間,他努力回憶,也記不清白霧身上任何的特征。仿佛這個人在他腦海里是一片發光的霧,總是看不細致,卻又將他包裹其中。 他越想要記住她,他腦海里的樣子就越籠統。 白霧說:“小江月,不如我們來與過去告個別吧?!彼种阜D之間,就有一個如琉璃一般的水球出現。那里面裹著江月十三年的一切,流水影幕一樣一一演過?!拔覀儚慕裉扉_始,重新來過?!?/br> 江月情不自禁的想伸手摸一摸,水球溫軟的浸著他的手指,那是他的過去。每一個片段都像在與他揮手告別,他沒來由的眼底起了霧。 “jiejie,給我取個名字吧?!?/br> 水球流動著到江月的手心,他捧著,看著。 白霧拿起他的手,用他的手指輕觸水球。水球慢慢飄起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寬,它帶著江月的過往升到很高的地方,然后化成一陣風、一片云,不知飄到哪里會不會成為一場雨,“江小樺?!彼f:“我望你將來挺直修長、向陽喜光,無論何時,都不要畏懼風霜,滿含希望?!?/br> 江月望著她,仍舊看不清她的樣貌。他將這句話記下。他以后的名字,就叫江小樺。 這本是很正經的場面,白霧低頭看江小樺兩眼炯炯的望著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別人家的孩子都是有小名的,大名用來報出去唬人,小名就是親近的人互相稱謂?!彼掳吞嶙h說?!安蝗缥以俳o你取個小名吧?!?/br> 江小樺:“……” 白霧有了決定?!熬徒薪??!?/br> 第19章 江十三,為什么? 因為他今年十三歲嗎? “……” 有風動,帶著咸味的水氣蕩漾四周,周圍的花草都蒙上一層稀薄的水珠,沾在花瓣與低垂的草尖尖上,頭頂皓月與星海見證江小樺的重生。 這合該是個美好的夜晚,他本不想破壞什么。 江小樺偷偷不著痕跡的抽出手,又站遠一些裝作去端詳地上的花,疼得厲害就一手撐著地,裝作想認真看花又不忍碰它的樣子。他忍了很久,痛得發抖,最后他還是倒在地上僵硬的弓著身體。 疼。 白霧將他扶起來,披風下的胳膊已經布滿鼓包。塵弦像游走在冰面下的魚,四處尋找新鮮的氧氣,穿過他的每一寸肌膚與脈絡,啃著他的血rou。 “這花好看,壓壞了可惜?!彼澲眢w說:“我過一會兒就好了?!?/br> 知道他快要蠱動,白霧明明算準了還有幾天,卻不想塵弦竟然提前發作。 “不怕,我在?!卑嘴F把江小樺抱起來,兜帽蓋住他的臉?!拔規闳フ掖蠓??!?/br> 江小樺拉起袖子把自己的手都遮住,他不想被看到現在這個樣子。他隔著衣裳抓著白霧的胳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jiejie,我的新名字如果寫出來,會好看嗎?” “好看?!卑嘴F點頭?!暗饶愫昧宋医棠銓??!?/br> 兜帽遮住他的視線,只露出瘦削的下巴。他笑了笑,因為太痛嗓音有些顫抖?!癹iejie教的好,我一定能學會?!?/br> 他開始想像,自己有長大的那一天。 那應該是很多年后,那時候如果還能與白霧經常見面,跟她學寫字學畫畫,學很多她愿意教的東西。變厲害,變得跟她一樣,那樣多好。 他其實怨過,為什么他與別的孩子都不一樣?但他也慶幸過,因為這些年的不幸,他才有幸遇見生命中這位貴人。 他應該是痛的狠了,漸漸暈過去,也松開抓著白霧衣服的手。 她第一次叫他的小名。 “十三,要堅強?!?/br> 不悟山在西北,常年大雪,終年不化,距離此處三千里不止。說是一座山,其實不然,它是個面積巨大的峰群,主峰名不見,高聳入云一眼望不到頂。 山下多有迷陣,擋些凡人小妖。這陣法幻術對仙家來說不值一提,對白霧來講更是形同虛設。 白霧身形一閃,抱著江小樺就準備去找杜墨樹。 先前還在考慮要不要換個面孔等著開山再去碰碰運氣,現在不考慮了,江小樺等不及。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都往后擱。 灰黑色的天飄著雪,沒有云也沒有方才的月與蝴蝶。耳邊只有漫天風雪的呼聲,嗚嗚咽咽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野獸在嘶吼。 江小樺已經痛暈過去,習慣性死咬著牙根一聲不吭。 本該一瞬千里,白霧卻駕著云在開云山上碰到一片屏障,擋住她的去路。試探之下,那屏障閃著紅光,淺顯的輪廓將開云山方圓百里都圈入其中。 不多時,她看到方才那只折成豬的通靈信。在屏障處跌跌撞撞到處碰壁,還有幾道功力淺的傳音符,被屏障擋了一下就直接墜落消失。 連她的通靈信都攔了下來,普通的傳音符更不可能出的去。 白霧昨日來時并未見這里有什么異常,如此龐大的兇陣是什么人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