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孽(二)
“……”綺羅默了片刻, 忽然道, “我覺得你很了不起?!?/br> “你是個了不起的……娘親?!?/br> 陸云卿聽了也似怔愣了一下, 而后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做娘的大概都是這樣吧。我那時候才十九歲,在我娘那自己也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蓪ξ业母鑳? 無師自通地, 好像就知道該做什么?!?/br> “所有的娘親都一樣么?”綺羅輕聲地問道。 “大概吧?!?/br> 綺羅沉默了下來, 再沒有問什么。 - 綺羅一直以為她娘親在她出生的時候就死了, 她老爹一直是跟她這么說的。她只知道她娘親是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刀法天下第一,雖然見不到面,可一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陪著她。 她老爹運氣總是背到家, 所以她一直覺得,她所有的好運氣一定都是娘親給的。她平平安安長到這么大,也一定都是因為娘親在天上保佑她。 可陸云卿說, 她在無間城看見她娘了。 娘一直都活著,她從沒來找過自己。她還……還親手殺了爹爹。 - 因為后半夜一點沒睡,又掉了好一會兒的金豆子,第二日再起來的時候,綺羅的眼睛便微微有些腫。 遲悟原本見她昨夜驚醒過一回,就不太放心的下,此刻更是一見到她就皺起了眉頭。 “怎么沒精打采的?!彼麥芈晢柕?,“昨天晚上, 我聽見你……” 綺羅像條小獵狗似的, 聳頭耷腦的, 沒什么精神。原本不打算提起這檔子事的,聽他問起,也就沒瞞他,將昨晚陸云卿跟她說的事都告訴他了。 只是其中細節并未跟他多說。 “你還小,大人的事,跟你一小孩兒說了你也不懂?!彼竽4髽拥卣f道。 遲悟:“……” “反正就是我把你的小姑娘給弄哭了就是了?!标懺魄潢庩柟謿獾爻雎暤?,“怎么著,不高興了?” 遲悟思考片刻,眉峰微挑:“嗯,有點?!?/br> 陸云卿道:“不高興你打我呀!” 遲悟:“……” 綺羅被這倆家伙弄得哭笑不得,趕緊推了他出門,叫上羅漢和普慈,打算返回冰火城了。 - 羅漢早就起來了,一個人坐在食肆背后的土堆上,望著天邊的彤云發呆。綺羅在院子里尋了一圈,最后才發現了他的。 綺羅也爬到了土堆上去,同他坐在一起。 “以后怎么辦,你還會來這邊嗎?”綺羅抱著膝蓋,坐姿難得顯得淑女一點,“如果說,我有辦法讓這個結界消失,讓伯父伯母能……你愿意嗎?” 羅漢道:“你是說早日超脫嗎?” 綺羅:“嗯?!?/br> 在無間城的時候,綺羅就發現自己可以做到。在這個因為他父親的陣法而陷入奇怪境地的領域上,她可以逆轉她父親的陣法。 也沒人教她,可她仿佛無師自通一般,天生就知道該怎么辦。憑借著這根植于她骨血中的能力,她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上陣法的流動,然后,只要讓其逆向流轉,就能局部消除地縛靈的效力。 羅漢聽罷,頓了頓,憨憨地點頭道:“那樣很好?!?/br> “你要想清楚哦?!本_羅語氣聽起來挺輕松,吐字卻慢吞吞的,“他們的魂魄不受束縛之后,就會消失了。你以后可就再也看不見他們了?!?/br> “我知道?!绷_漢苦笑了一下,“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若是想要多留他們一日,他們就得逡巡在這世間多一日,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想來不如超脫了去,若是有機會投胎,下輩子說不定能活的更快活些?!?/br> “嗯?!本_羅輕輕說道,沒再做聲。 她也不想告訴羅漢,這世上沒有什么轉世投胎的閻羅殿,魂魄消散了,就真的沒了??赡菍τ谶@些孤魂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綺羅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剛要離開,羅漢就叫住了她:“老大,你別急著走,我……我還有事沒跟你說?!?/br> “甚么?”綺羅問道。 羅漢搔了搔腦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事我瞞了你許久——其實,咱們之前就見過面的,在十幾年前了?!?/br> 綺羅一愣:“我們……認識?” “你看你,貴人多忘事吧?!绷_漢笑呵呵地把綺羅又拉過來,拉到他身邊坐下,一只大掌撐在綺羅頭頂,給她擋著風和沙子,“不過,你不記得也是正常啦,那時候你還很小呢,比一個蘿卜頭大不了多少?!?/br> “十幾年前,我也就十來歲的樣子,我爹娘剛在這邊落腳沒兩年,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食肆里來了一位客人?!?/br> “那客人很年輕,很英俊。一身穿著十分的普通,罩在身上的斗篷甚至有些破爛,頂著一個邊沿都起毛了的竹斗笠,抱著個奶娃娃,從風沙里走到我們的小店??梢膊恢窃鯓拥母杏X,我第一眼就覺得他通身都是氣派。我在客棧里,也算是見過了南來北往各式各樣的人了,可極少見過他那樣的人?!?/br> “活了這么些年,我大概也明白了些,那種氣派,干凈,清高,卻又很和氣、溫柔。那是貴氣,在骨不在皮,不用看他穿的是怎樣的衣服,價值幾何,只消他笑上一笑,那明晃晃的笑容便足夠讓人覺得高貴了。那樣的笑……” 羅漢頓了頓,看向綺羅,憨憨一笑,“我在老大你的臉上也常常瞧見……你同令尊,真的像到了骨子里?!?/br> 綺羅揚起臉來,微微發愣地瞧著羅漢,聽他繼續說道。 “當然,那位客人遠看貴氣,一開口說起話來,就是妥妥的無賴,極容易引人發笑!他到我們店里吃的第一頓飯,就沒給錢,哈哈哈!”羅漢爽朗一笑,“我爹瞧他一個男人抱了個小孩,身邊又沒個女子跟著,心里就覺得他肯定是個孤單的人,便同他一起吃酒、閑話,聊得甚是投緣。只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兩人就開始稱兄道弟了。我爹還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搬出來,不要錢請他喝。兩個人喝了兩壇子黃湯,就開始瞎說八道了?!?/br> “令尊說,他媳婦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無人能及,我老爹就不樂意了,非說我媳婦肯定比你媳婦要好看。一個說我媳婦會做飯,手藝一絕,賢惠的很,另一個說我媳婦會打架,我常常被揍,厲害得很!你說好笑不好笑。兩個人就針對誰的媳婦更好討論的火熱,誰都停不下來,最后還是我娘出來,揪著我爹的耳朵將他扥到了廚房里,這才叫其他客人耳根清凈地吃完了一頓飯?!?/br> “令尊來我們家吃的第一頓飯就欠了賬了,他臨出門前笑哈哈地打包票,這一頓飯,一百兩,他早晚來還?!?/br> “他后來常常到店里來,每次都把你給帶上。你那時候大約一兩歲的模樣,連話都說的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小腦瓜上稀稀疏疏的頭發也沒長多少,就被他亂梳一氣,扎成了一個沖天揪,遠看就像個蘿卜頭似的。他跟我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的時候,你就被扔在一旁抓沙子,經常抓著抓著,就抓了一嘴的泥巴,把自己都種進了地里,哈哈?!?/br> “我印象很深刻,令尊笑起來很明朗,很好看。瞧他一笑,就好像全天下都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似的。我老爹偶爾會愁眉苦臉地同他感嘆,塞外日子自在倒是自在,但也確實清苦了些。令尊聞言只是笑,似是有意似是無心地道:‘喂,老哥,若是有一天,我建了一座城,那里面有人,有魔,來者不拒,去者不留。誰都可以住,你來不來?’” “我老爹喝酒喝得暈乎,一拍桌子,瞪眼道:‘來!肯定得來!你什么時候有這樣的本事了,我就帶上你嫂子、侄子去投奔你!給你當伙夫都成!’令尊也笑道:‘哪的話,你若是來了,我怎么也得奉為上賓,哪有叫哥哥做伙夫的道理?!依系八骸憧衫拱?,還建城,你有本事先把欠的賬都給我還了!’” “他們兩人聊得痛快,大言不慚的,我娘只好一邊嫌棄一邊做菜,時時叮囑我把你給看好了:‘唉,這娃娃可憐見的,沒娘在身邊也就算了,還有個這么心大的爹,嘖嘖嘖,怪不得可憐的跟蘿卜頭豆芽菜似的……你好好看著她,看看家里還有什么糖果脯子不,拿出來,瞧她吃不吃?!?/br> “我那時候也就十一二的樣子,啥事都不懂,看著你玩泥巴,一看能看半天。我總覺著奇怪,我見過旁人的眼睛,有藍色的,有黑色的,有琥珀色的,可就是沒有紅色的。紅的那么純粹,簡直就像是……把天邊的晚霞裝進了眼睛里。我總尋思,你莫不是兔子精變的?越到后來,越覺得自己想的沒錯——就是因為是兔子成精,所以化作了人形,才這么像蘿卜!” “噗!”綺羅聽到這里,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來,“什么玩意!兔子精像蘿卜,那狼成了精是不是長得要像羊羔?狗成了精還得像rou骨頭了?” 羅漢聽了也覺得自己的話好笑,嘿嘿笑著,繼續道。 “有一段時間,令尊似乎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要辦,把你放在了我們家中,托我們照管,那時候你也該有四五歲了。我爹每次看我陪著你玩,就會溜達過來。瞇縫著小眼,對我道:‘嘿,小兔崽子,喜歡她不?爹給你要來當童養媳,干不干?以后讓她做你媳婦!’我們爺倆就蹲在一起,一邊看著你玩泥巴,一邊美滋滋地傻樂?!?/br> “我娘從一邊冒出來,揪著耳朵把我爹提溜走,然后把你抱回屋不讓我們瞧:‘老不死的東西,瞧瞧你的德行!癩□□想吃天鵝rou,你心里有點數行不行!這么俊的小丫頭,白瞎了眼才給你當兒媳婦!’我爹就委屈?。骸眿D,話不是這么說的啊,雖說我是賴了點,可咱兒子不賴啊,你這么說話,多傷咱兒子的心??!’” “嘿嘿,其實我一點都不傷心。我打從見著你們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們同我們,是不一樣的。老大你嘛,將來肯定是要嫁給一個同令尊一樣,英俊又尊貴的男子的?!绷_漢嘿嘿笑道。 “我還記得,令尊接你走的那一天,將他隨身帶的佩刀,留了下來,說是算還了以前的飯錢。那刀真是漂亮,金銀鑲邊,寶石作配,一□□,銀閃閃的簡直叫人睜不開眼。我爹說,這東西一看就很貴重,比那幾頓飯不知要貴重多少,說什么也不要?!?/br> “令尊就道:‘那好,不做謝禮,只當是寄存在這里。這刀著實沉重,帶在身上多有不便,煩請老哥幫我妥善保管,改日定當前來取回?!@樣說,我爹自然也就沒有回絕,將刀仔細地收好,等著他回來拿?!?/br> “可后來,令尊再沒回來。倒是有一次,有一人前來,說是知道我們家中有一把寶刀,愿意花幾百兩銀子來買。我爹無論如何也不肯賣。他只說這刀不是他的,是代人保管的,任那人怎么費盡口舌,也不賣。那人見說不動我爹,就趁我爹沒注意,直接摸進了家里,將那刀偷走了,留下了八百兩的銀票?!?/br> “這事過去了挺多年了,我爹到死都覺得挺愧疚,那八百兩的銀子,他一分錢也沒花。即便是后來兵荒馬亂的時候,他也不愿意搬走——他總是想等著令尊回來,無論如何,當面給個交代?!?/br> 至于交代什么,無非是—— 刀,沒替你保管好,給你陪個罪。 你的城,若是建成了,欠你一聲賀。 - 綺羅聽到這里,眼睛睜的圓溜溜地:“等等,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 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才來這里時就覺得這地方看著眼熟!我好像有印象,我小時候常常會到漠中的一戶人家玩耍。至于那把刀……誒呀,那把刀也不是被旁人盜走的!” 綺羅哭笑不得地道,“那刀應該是我爹叫他的手下來取走的!” “那刀他原本就沒想著拿走,本就是送給你們了。你有所不知,那刀是原來的太子殿下送他的,上面的黃金白銀都是貨真價實的,不說價值連城,保你們一家幾輩子衣食無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他自己不常用兵刃,所以留給你們,無論是賣了還是怎樣,都是物盡其用?!?/br> “他在無間城立了足,做了一兩年城主,才想到這刀他以前帶在身邊許久,被不少人看見過。他那時是個臭名昭著的魔頭,被正道之人視作眼中釘rou中刺,所以擔心這把刀若是被旁人看見,會給你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安排他的手下來,拿銀兩將這刀換回去?!?/br> “想來,不知又是他的哪個憊懶的手下,見你爹爹執意不肯賣,直接就趁其不備,暗中換了回去復命……嘿!害你爹爹將這件事掛記了這么久,當真不好意思?!?/br>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绷_漢怔怔地念著,一拍大腿,笑道,“這下好了,死老頭子這么多年心里面的石頭也總算是可以落下了。你不知道,他做了鬼了,還放不下這個事。我來此處,十回有九回都聽見他在念叨?!?/br> 這一段前塵過往弄清楚了,兩人都是唏噓不已,哭笑不得。又說了些其他事情,兩人才從土坡上爬下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進了屋里去。 那對老夫妻此時已然起了,笑嘻嘻地迎他們進去,綺羅看見他們,就覺得自己昨天還戾氣叢生的心,驀然柔軟了下來。 她心里想著:爹爹曾說過,諾言該是無比真誠、鄭重的事,不可以隨隨便便的就許給旁人,這話是真的。 因為這人多健忘的世上,的的確確有那么些個癡傻之人,會把你單薄的隨口之言奉作千金,一世不忘。 - 臨行前,綺羅逆行陣法,將此地因陣法而產生的地縛靈消除。 靜止了七年的時間重新加速流動,簡陋的房屋,低矮的圍墻都一點點地風化、腐蝕,像是戲法一般。院中的一對老人似乎冥冥之中也知道大限將至,卻并沒有覺得惶然和恐懼,反而十分的平靜,一如往常在庖廚中忙活。 老頭子突然童心大起,從背后躡手躡腳地靠近正在灶臺前忙碌的老太婆,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你猜猜我是誰!” 老太婆回頭啐他:“老不正經的,都多大的人了!旁人越長越老,你越長越小了!” 老頭子一本正經地耍賴皮:“哪怕到了一百歲,你也是我的夫人。我再不正經,你也得忍著我,讓著我?!?/br> 老太婆頭上戴了厚重頭巾,看不清面色,聞言只是笑話他越活越不長進。老頭子嬉笑著拉著她的手,坐到門檻上,兩人一起曬曬太陽。過了片刻,老婦人忽然問道:“老頭子,你悔不悔?” “悔甚么?” “悔你拋下一切,陪著我到這大漠里來,受了大半輩子的苦?!?/br> 老頭子平素里最不愛聽的就是她說這話,小眼圓睜,一吹胡子。 “我求你嫁給我的時候,就忘了后悔兩個字是怎么寫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后悔甚么!”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我陪著你,是我樂意!我這輩子,快活的很呢!” - 終于,一陣風吹過,原本的小院子隨風而逝,湮沒在了塵埃里。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一對老夫婦。 羅漢眼圈通紅,看著面前的一切消失殆盡,心里舍不得,卻也知道該放下了。 綺羅看他看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你要是還想哭就哭出來好了,我不笑話你?!?/br> 綺羅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羅漢就真的哭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出聲。他涕泗橫流地轉過身來,一把抱住綺羅的腰,哭的要多慘有多慘:“老大!老大!嗚嗚嗚嗚!” 綺羅給他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哭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一臉生無可戀地寬慰他,使勁揉著他一頭黃毛。 “哎呀,行了行了!多大點事??!生死有命……下輩子有緣分,還能做夫妻!來來來,胡嚕胡嚕毛兒,別哭的這么慘??!” 遲悟站在一旁,看著眼前場景,眉頭輕蹙,似乎在想什么嚴肅的問題。他走上前去,到綺羅身旁,垂眸看她,忽然擠了她一下。 綺羅被他擠得往旁邊挪了一點,一臉詫異地抬頭,就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又擠了她一下。 綺羅:“……”你擠我作甚? 羅漢哭的那叫一個傷心,也不知道誰是誰了,松開綺羅又一個熊抱抱住了遲悟:“遲公子,嗚嗚!嗚嗚嗚嗚!” 遲悟老父親一般微笑著,笑的十分慈祥,甚是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轉過頭來微笑著看向綺羅,笑容和煦。 看起來似乎很是滿意。 綺羅:“……” 綺羅:“?” - 幾人收拾好東西,打算回冰火城去。 走在路上,綺羅倒想起來一個事兒,問遲悟道:“你之前跟我說,修行之人是不是都要練什么基本功,從基礎練起,那是叫筑基還是叫什么?……你有空教教我唄?!?/br> 遲悟一笑:“你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來了?” “唉,我就發現我特別背,大多數的事都是因為我沒正經修過道,這底子沒打好。你看喏,這一路走來,我又是被那些怨靈欺負,又是被妖精追,還被鬼上身,慘都慘死了,可你卻一點事都沒有!我尋思是不是就是因為你根底扎實,能做到那叫什么,額,心如止水,六根清凈,就不受這些東西的影響。我也得練練,修修法術入入門,不能老是被這個耽誤事?!?/br> 遲悟默了片刻,輕笑道:“我不覺得你能做到?!?/br> 綺羅一聽就要炸毛,心說你能做到我怎么就不行了? 然而她還沒開口,就被陸云卿搶了先:“哈,我也覺得你不成!就你這樣,動不動就大喜大悲的,前一秒還在笑呢,后一秒隨便為個跟自己無關的事都能流出眼淚來,怎么修道!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都做不到,遑論戒嗔戒癡,修行得道了……你一輩子都不成啦!” “嘿,我說你這鬼怎么這么招人煩吶!沒嘴巴都這么能說!”綺羅又炸了。 她扭過頭來,滿臉寫著的都是不高興,朝遲悟嚷嚷道:“得了,你就給個準話吧。就我這種天資的,能不能修佛修道吧!” 遲悟看著綺羅臉都鼓成包子的模樣,微微一怔。只覺得恍惚之中,心下某處驀然一動,仿似經年累月中的一處打不開的死結……緩緩解開了。 冰凍三尺,一朝甘露,醍醐灌頂。 他若有所悟地緩緩道。 “我從前看到佛經里說,慈愛眾生并給予其快樂,為慈;同感其苦,憐憫眾生,并拔出其苦,稱為悲。兩者合而為一,謂之……” “慈悲?!彼p輕念道。 綺羅眼睛圓溜溜地望著他,不知其所云何物,遲悟自己卻笑了。他抬起一只手來,溫熱的掌心貼上了綺羅的面頰,輕輕摩挲著,溫柔說道:“綺羅,你不需要學什么……你本就有一顆玲瓏心的?!?/br> - “???”綺羅聲調拖得老長,一臉“你在說什么,你是不是看我不懂就想糊弄我”的表情瞧著他。 “你說什么呢?我聽不懂!我就問你你教不教我吧!”她無賴道,“哎呀!麻煩死了,你就跟我說,當時你師父怎么教你的吧!” 遲悟眼睛笑得彎彎的:“我沒學過,我是天生的?!?/br> 他自幼天賦異稟,出生之時,無需筑基便已達到了是旁人修煉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達到的境界。兼有過目不忘之能,飽讀經書道卷,心中裝的下浩如煙海的典籍。 可他卻從來參不透到底佛為何物。 “阿儺會背所有的佛經,可他成不了佛?!睅煾冈@么對他說過。 可他只能道:“師父,我不明白?!?/br> 他知道什么是善,卻不懂悲天憫人;知道什么是惡,卻不能嫉惡如仇。 他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可卻不能明白為何而對,又為何而錯。 懵懂如幼童,混沌無所知。 天生的不欲不情,天生的性本清凈,天生的修行之軀,天生的…… 無心。 - 回到冰火城的路途不算遠,今天的天氣也還不錯,沒有狂風烈日。 綺羅忽然道:“你的尸骨在何處,若是方便,我說不定可以幫你取回來,送到家鄉安葬?!?/br> 陸云卿道:“不必了,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去了?!?/br> 陸云卿忽然又道:“我其實有點好奇,若是你,遇上了我的這種事情……你會怎么樣?若是你沒有死,會自殺么?” 綺羅頓了頓,緩緩道:“不會?!?/br>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恰恰相反,我會讓那些人,不得好死?!?/br> “是了,同我想的一樣了,若是沒有這股子怨氣,我也早就魂飛魄散了。我被一張破席子卷了扔到荒郊野外的時候,那些人就注定會死了……呵,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多行不義——但凡我死的好過一點點,也不會化作厲鬼的?!?/br> 陸云卿頓了頓道:“你還記得煙樂坊下面埋的那些白骨么?” 綺羅一怔:“那些……那不成……” “是了?!标懺魄浯鸬?,“這里已經好幾年人煙稀缺了,商道也早就斷了,我哪里有本事勾引那么多路人來殺?!?/br> “沒錯,我的煙樂坊……就是壓在那些魔鬼的骨頭上的?!?/br> 綺羅緩緩道:“所以,你之前所說,要去冰火城殺的人……” “他原本也該不得好死的?!标懺魄淅淅涞?。 ※※※※※※※※※※※※※※※※※※※※ 撓頭,關于刀的伏筆,前面是有埋的!但是那是我斷更之前的事了orz,所以大噶可能不記得遼qaq……(dbq,頂鍋蓋逃) 感謝朝歌的地雷,反手就是一個么么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