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樂坊(五)
腥紅的眸子微微瞇著, 讓頭頂上那一彎鉤月失了顏色。 少女緩緩地垂首,垂下來烏發蹭過了他的臉頰堆疊在了地上。溫熱的吐息一點點纏繞上來, 他沒入了陰影之中,靜靜地睜著眼睛,卻只能看見那一抹失了血色的唇。 一點一點地接近。 忽然間, 綺羅抓在他肩頭的五指猛地一緊,一聲悶哼從上方傳來。毫無征兆的, 綺羅身子一軟,晃了兩晃, 直直地跌入他懷里來。 那一吻最終落了下來,卻如蜻蜓點水一般, 擦著他的唇角劃過了。 夜空中掛著幾顆冷清的星子, 一彎鉤月, 池塘邊有些許的野草在夜風吹拂之下輕輕地搖晃著。 夜風吹來, 清清涼涼, 襯得綺羅身體guntang。周遭寂靜,少女的心跳隔著皮rou骨血傳來, 一下一下, 溫熱有力。 遲悟一時間竟也沒動, 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怔愣之中未回過神來。 半晌, 他微微扭頭,輕喚了一聲。 “綺羅?” 綺羅卻沒應他。 遲悟眸子輕輕地垂了下來。頰邊有青絲摩挲, 少女的腦袋埋進了他的頸窩, 溫熱的吐息在他耳畔均勻的起伏。 竟是睡過去了。 又過了好半天, 他才伸手攬住綺羅,翻了個身起來??匆娝砩虾顾芾?,皺了皺眉頭,將她抱至水塘邊。 帕子已經漂到水塘中央了,遲悟踏進水里,三兩步便將它撈了回來,擰了個干凈,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將綺羅額上汗水擦凈。 綺羅眉頭微微蹙起,似是在睡夢中也不安。遲悟探手在她額上一摸,只覺得觸手guntang。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發作起來,又是怎么突然就倒下了?他凝眉思索著這其中原因,忽然一驚。 莫不是…… 他連忙將綺羅微微托起,在她身上四下檢查起來,果不其然,撩開頭發,遲悟就在她肩頸處看見了幾個深入骨rou的咬痕!這些咬痕深得觸目驚心,周圍隱隱縈繞著rou眼可見的黑氣。 怪不得,怪不得剛剛她埋首于他肩頭時,他能聞到些微的血腥氣! 他發現了這一處傷痕,愣了一瞬,急忙忙地將綺羅的衣領微微扯開了些,只看見咬痕從脖頸處一直延伸到肩頭。他又將她的兩只袖子擼了起來,白皙的小臂上也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牙??! 他閉上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咬牙出聲。 “——簡直胡鬧!” “相思”難除,即便是他也沒想著要除掉她們,而是來尋滋事的幕后花魁,她甚至對相思不是那么了解,怎么就能這么亂來? 這么多咬傷……怪不得,怪不得……他還奇怪她是怎么這么快找到這里來的,原來又是拿起那不管不顧的行事做派了! 他將綺羅放下,眉頭緊皺著看她,目光里頭一次帶上了幾分惱怒。咬牙了半晌,忽又道了句:“你胡鬧!” 只可惜這里只有他們倆個人,綺羅又睡的昏沉,根本聽不見他說這話。 遲悟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冷靜了下來,暫且壓下了心頭的起伏,當務之急是將妖毒先壓下去。 這毒幾乎無解,只能暫時壓制一下了。他一手攬著綺羅,一手抽出自己的卷軸,用牙咬著毛筆的筆桿,在卷軸上寫了幾個符咒來。寫完之后,松開口將筆丟到一邊,手在卷軸面上一抹,竟抹出來幾張符紙來。 這卷軸不是一般凡物,非絹非紗非布非紙,與那毛筆一般,乃是從他三魂七魄里煉化出來的法器。是以他從不離身,用起來也最為得心應手。他剛剛在那上面一口氣寫了十幾張清心咒。 他將這些清心咒化作煙灰,細細地按在綺羅肩頸手臂的傷口之上。綺羅睡得昏沉,但即便如此,也似乎有所察覺,煙灰涂到傷口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皺緊眉頭。 痛,肯定是有點痛的,但清心咒的效果也很明顯。她為相思妖毒所擾,清心咒一定程度上能幫她壓制一番。 果然,不一會兒,那些縈繞在傷口周圍的黑氣就漸漸消散了。 處理好所有傷口,過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再去摸綺羅的額頭,溫度才降了下來,不再燙手了。遲悟又去打濕了手帕,細細地將她額上冷汗擦凈。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遲悟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將綺羅平放下來,著手將她身上衣衫齊整地理好,而后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實話說,在遲悟的記憶當中,似乎還沒遇上過這樣讓他手忙腳亂的事。他從前無論做什么,都是心中有數,冷靜從容,即便在旁人看來泰山壓頂一般的大事,也能不動聲色地處理好。他也常常因為這份從容受到前輩不絕口的稱贊。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鮮少遇見能讓他覺得棘手的難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心性本就如此。 七歲的時候,他跟著父親入藏山寺,師父同他呆了一天,同席餐飲,同榻而眠,時不時問他一些問題,不動聲色地考量他的天資。第二日,再見父親的時候,師父只對父親說了十二個字: 性本清凈,不欲不情,天資絕佳。 他當時自己聽來,知道師父在夸獎他,可抬頭看父親的時候,卻看見那人背光負手而立,靜望著他。 因為陽光的原因,他看不清父親神情,但片刻之后,卻很清晰地聽到一聲嘆息。 想來,那時父親看他的神色應當是充滿失望的。 腦中不知為何想到了以前的舊事,但轉瞬就又回過神來。 其實妖毒雖然難解,但只是壓制的話,于他來說也并非難事。也不知道他方才為什么會有些亂了方寸,寫清心咒的時候甚至連著寫廢了好幾幅。 他自己也啞然失笑,靜坐片刻,丟了紙筆,在綺羅身畔躺下來了。 雙臂枕在腦下,長長地吐了口氣,他同綺羅一道躺在小池塘邊,兩人并排而臥。只要微微偏過頭來,就能看見安靜睡著的綺羅。 夜風微涼,草木搖曳,在她臉上搖出了纖細的暗影。 如果非要用什么詞來形容平日里的綺羅的話,遲悟腦子里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大概就是張牙舞爪了。這姑娘平日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總是這戳戳,那搗搗,猴子一樣東奔西跑鬧個不停。笑的時候能笑的花枝亂顫,仿似要把天都給震下來,發脾氣的時候最喜歡黑著張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一言不合就變出三個腦袋來將人嚇個半死。 可現在睡著了,竟然顯出了和往日不同的氣息來。 呼吸均勻而綿長,即便是在睡夢中,嘴巴也微微嘟著,像極了他在后山養的那一窩小貓崽。吃飽喝足被撫順了毛的時候,就會蹭到他身邊打盹,東倒西歪地趴成好幾團…… 總而言之,竟然莫名讓人覺得……還挺乖的? 遲悟望了她片刻,半晌,竟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仰躺著,抬臂擋在眼睛上。起初還只是低笑,漸漸便放聲笑了出來。少年的音色清脆爽朗,回蕩在夜空之中,到最后已是半點沒有要收斂的意思了。 就是覺得好笑。 這家伙剛剛還一副霸道蠻橫不講理的模樣,煞有介事要吃人似的,誰知道是個紙皮老虎。撲騰了兩下還以為要翻起什么大浪,最后竟然把自己給撲騰暈過去了。 怎么想怎么有趣,就這么個凡事都喜歡亂來一氣的家伙,剛剛竟還說要教他…… 教他做天下最壞的事。 心頭沒來由的一跳。 漆黑的視線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現出來方才那一幕來。 陰影覆蓋上來,溫熱的吐息纏上來,她身后似是有月亮,可卻沒那雙猩紅的眼睛亮。周圍有搖曳的草影,他能聽見她心跳的聲音,他記得她失了血色的嘴唇,和最后那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觸碰。 明明只是一個彈指間發生的事情,為什么他會記得這么清楚。清楚到看見的每一個細節,清楚到她接近時的速度,清楚到她呼吸的溫度,清楚到那轉瞬即逝的觸感。 清楚到,他覺得他可以不丟下任何細節地回想千遍萬遍。 也不會模糊,只會越來越清晰。 可為什么……會記得這么清楚? 少年拿開了擋住眼睛的胳臂,看見天上的一彎鉤月。天地間萬籟俱寂,他聽見了什么東西鼓動的聲音。微微氣悶地,他垂眸,將手放在了胸膛之上。 虛空一握,卻沒有握到任何東西,他將手舉到面前來,失神了片刻。 他剛剛想握住的是什么? 許久,遲悟慢慢地坐起身來,垂眸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好一會兒,又緩緩扭頭看向了身畔的沉沉睡著的少女。 少女的呼吸均勻而平靜,身體因為呼吸有規律的起伏著。 他這么靜靜地看著,忽然意識到——那短暫的的一幕里,他其實是記錯了一件事的。 原來,那怦然的心跳,從一開始,就并不屬于她。 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風過,將綺羅耳后的幾根頭發吹拂了起來,有些凌亂地落在了面頰之上。遲悟愣了愣,緩緩伸出手去,想將這可能擾人清夢的幾根亂發理好。 修長的手指甚至近前,卻突然瞥見一旁那一對猩紅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眸光猩紅,帶著邪氣卻又妖艷的笑,揶揄地釘在他身上。 這笑看的他心下猛地空了一拍。 “綺……” 不對! 如此近的距離,他看到綺羅的眼睛猛然一瞇,紅光大盛之中是顯而易見的殺氣。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掌擊過去,卻在靈力打到綺羅身上的前一個時刻驟然剎住了!靈力的回撤擊的他胸口驟痛,與此同時,趁著這一瞬間的空擋,一只利爪毫無征兆地直襲而來,扎破了他胸前的皮rou。 血腥氣忽然濃郁起來,遲悟一個急越,倒著向后掠出了幾丈遠。胸口的衣服被撕破了,五個指頭大小的血洞密布在左側胸膛,有鮮血從中汩汩流出。 反應的再遲一些,那利爪便該洞穿胸膛,將這顆心臟掏出去了。 遲悟低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再抬起頭來時,雙眸微瞇,只看見綺羅站在原處,用舌尖舔了舔粘在右手五指上的血,邪邪地笑著,嬌媚無比卻又陰陽怪氣。 “怪不得公子不受姑娘們蠱惑,原來是心中早已有了人兒了?!?/br> “嘖??床怀鰜怼€是個癡情的種呢?!?/br> ※※※※※※※※※※※※※※※※※※※※ 撒花!寫到這里,感情線總算是明晰了,哭。以后你們倆就給我往死里談戀愛,謝謝?。榱俗屇銈冋剳賽?,麻麻都快累死了嗚嗚嗚!趴.jpg) 最近事情有點多,更新時間就不太穩定,dbq,嗚嗚嗚qaq。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蘇蘇、氣勢洶洶、miss.w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