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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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承回到府中?之后,怒氣沖沖。尚未來得及破口大罵,齊鴻便迎出來道:“大人,先生來了?!?/br> 何承立刻收斂怒意,連忙去正堂相迎,一見劉溫在上座喝茶,一副主子模樣,心有不快,卻也笑道:“先生來此,不知有何吩咐?” 劉溫依舊坦然喝茶,將何承晾曬一旁。 何承面上笑容堅硬,心中憤恨不已,寬袖之下緊緊攥緊拳頭。 劉溫此刻緩緩開口道:“何相府上的茶不錯,就是人過愚笨?!?/br> 何承言語間也有些微怒意道:“此話何意?” “此案已成定局,是何人查辦又有何干系?倒是讓周良那老家伙白白占了便宜?!?/br> 何承也正為此事憂愁,聞言放下心中不快:“還請先生明示?!?/br> “此案的真正決斷權其實是在陛下手中,陛下若要宣王死,他便不能活。 他顏琤究竟是不是殺害太子的兇手都不重要,那些想救顏琤之人此刻怕是焦頭爛額想著如何還其清白。 他們太愚蠢了,在咱們這位陛下眼中,清不清白最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認為你不清白,你便十惡不赦?!?/br> 何承點點頭,劉溫所言的確如此,當年劉溫就是這樣被陷害至家破人亡,他自然深有體會。 “為今之計,何相只需派你的人在京城中散播兩個消息:一便是當年先皇立儲之人其實是宣王顏琤,這皇位是為兄之人硬從年幼的宣王手中奪來的; 二則是讓民間說書之人編幾個故事,含沙射影指出皇上殘暴不仁,謀殺幼弟,大虞氣數已盡?!?/br> 何承聞言,豎起拇指道:“先生此舉甚高!當年皇上登基不久,也傳出類似的傳聞。 這簡直是皇上心中的利刺,皇上最重名聲,若因為顏琤名聲盡毀,只怕氣急敗壞之余都不用我等出手,圣上便會了結了宣王?!?/br> 劉溫大笑道:“顏琤一死,這天下一半已經是你何相的了。你扶持榮王有功,將來便是三朝元老,子子孫孫都將名垂青史??!” 何承聽了這話,自然喜不自勝,也得意忘形的失笑起來。 又過了三日,翟霖與秦安便去了太醫署,欲查明糖蒸酥酪里所投何毒? 二人被王太醫招待,入密室之后,從藥柜的方盒之中取出一藥瓶,解釋道:“二位大人,這藥柜藏的都是劇毒。眼前此毒便是太子所中之毒,名為,無影。此毒無味色白,投毒時只需彈入一點,便可殺人于無形。是下毒之人的首選,且沒有解藥?!?/br> 秦安問道:“那這毒易得嗎?” 王太醫收起藥瓶,解釋道:“對于醫者而言,毒與藥并無分別,均可救人性命,也可殺人滅口。 可此毒不同,他除了害人別無他用,遂民間藥坊絕無此毒,這一旦查出便是殺頭大罪,可能也有漏網之魚,但絕不易得?!?/br> 翟霖點點頭,隨即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王太醫道:“太醫幫忙看看,這可是無影毒?” 二人在未來太醫署之前,先去了東宮勘探一番,收集證物。 幾人在正堂之中,緩步行走,仔細查看,發現離正殿矮桌較遠的地上竟有些許白色粉末,便收集起來。 太醫望聞一番之后遞給翟霖道:“此毒正是無影?!?/br> 秦安點頭分析道:“那這下毒之人走路時,必定經過了方才我們發現之處。翟大人,我建議將那日在長樂殿侍奉的宮人全部喊來問話,看看那日究竟誰經過了正殿之中……” “秦大人,宮人們來來往往那么多,總不能都是疑兇吧!本官認為此舉毫無意義?!?/br> 秦安自然知道毫無意義,可他如今的首要目的便是證明顏琤的清白:“翟大人,那些宮人并非疑兇,真正的疑兇正在你刑部大牢。此舉無實際意義,可若能證明宣王未經過那處,是否可以證明投毒之人并非王爺呢?” 太醫此刻出言道:“投放此毒,不可接觸人體肌膚,遂下毒之人一定有妥放此毒的道具,或薄紙,或藥瓶。 因此若是王爺投毒,要么是在王府投毒,要么是入殿之后趁太子不備將毒投放酥酪之中。 可二位大人在長樂殿發現此毒,那王爺便不是在王府下毒。若入殿之后再下毒,人多眼雜,太過冒險,因此……” 翟霖不悅的打斷王太醫道:“太醫,本官怎不知你辦這刑獄之案還有此見地。 可終究還是別一心二用的好,不然保不齊哪天用錯了藥,枉送性命,還是好好當你的太醫吧!”說畢,便揚長而去。 秦安無奈寬慰道:“翟大人心直口快,太醫此番推理,我等皆受用,還望太醫莫放在心上?!?/br> 王太醫搖搖頭道:“不敢!若日后還有何問題,臣定當知無不言?!?/br> 秦安道謝之后便匆匆離開了。 翟霖在外等了片刻看到秦安出來,冷笑道:“秦大人新貴入朝,為官之心竟八面玲瓏,一個小小的御醫也不敢得罪。當真讓本官大開眼界?!?/br> 秦安聽了這通諷刺倒也不惱,笑道:“大人可知,這宮中最得罪不得的便是御醫了。方才你沒聽王太醫說嗎,稍不留神,救命良藥也能變成致命毒藥。討好太醫,他日頭疼腦熱來此,王太醫也會盡心竭力。說白了,下官也是為自己考慮。不過翟大人放心,方才下官也為大人打了圓場,他日大人若有不適,也可放心來此?!?/br> “你!——” “哦,此等小事,大人無需道謝。如今我們已有證物,是否該去刑部提審宣王呢?”秦安收斂戲謔的語氣,得罪翟霖自然沒任何好處,而且他此刻也的確想代蕭澈去看看顏琤是否安好。 “秦大人,皇上命爾等監理,可不是讓你們喧賓奪主來了。下一步要如何,自然還是本官說了算?!?/br> 秦安畢恭畢敬道:“但憑大人吩咐!” 翟霖看到秦安如此,才算挽回顏面,正正衣冠,輕咳幾聲:“來人吶,去刑部公堂,提審嫌犯?!?/br> 秦安暗自松了一口氣,他心中知曉顏琤在牢里定然不好,可當顏琤被帶到他面前的時候,秦安再也無法安坐。 他驚起怒道:“翟大人,王爺再不濟也是皇室中人,當今圣上御弟,是何人如此大膽動用私刑?我中書閣監理之職,今日便是不查案,也得揪出這用刑之人。來人,將看管宣王的獄卒帶上堂來?!?/br> 翟霖見顏琤這般模樣也暗暗心驚,他雖知道那藥效厲害,可此刻堂下之人,骨瘦如柴,形容枯槁,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竟全無半寸完好之膚。眼窩身陷,眼神空洞,黯淡無光,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乍一看翟霖還以為是一具死尸。 秦安顧不得翟霖在此,匆匆走下堂去,扶起顏琤,秦安抓著顏琤的小臂,竟似握著兩根木棍。 那雙美眸再也無法聚焦,好似蒙上灰塵,只剩茫然。唇角干裂滲血,頭發多日未洗,蓬頭散發,顴骨高突,竟似要戳破皮膚。 秦安輕語道:“王爺,王爺,下官是秦安,你看看我?!?/br> 顏琤依舊一動不動,目光呆滯。 秦安見狀,學著蕭澈的語氣低聲在顏琤耳畔叫道:“阿璃,你看看我?!?/br> 顏琤聞言,死寂的目光竟慢慢轉動,干澀蒼白的薄唇輕聲呢喃著:“子煜,子煜?!?/br> 顏琤目光凝聚在秦安臉上,片刻之后,顏琤推開秦安道:“不,你不是他?!?/br> 此刻獄卒已被帶到,秦安便站起身來道:“本官問你,是何人對宣王用刑?” 獄卒連忙跪倒在地,惶恐道:“并未有人對王爺用刑?!?/br> “那王爺著一身傷是怎么回事?” “大人明察,這些傷,都是,都是王爺自殘的,有時發狂撞墻,有時咬自己,小人們也不敢阻攔?!?/br> 秦安眉頭緊皺,驚愕與困惑交織于心,心道,難道是王爺自己斷了求生欲念,想尋短見? 翟霖大笑道:“要我說,王爺恐怕是自知戕害太子,罪無可恕,想著在獄中做個了斷,以贖罪過。今日王爺如此精神不振,怕也問不出什么了?不過,”翟霖走到顏琤面前,耳語幾句。 隨后高聲道“不過,本官也還是可以問一問王爺,這毒害太子之人是王爺嗎?” 秦安看向顏琤,等待著他的否定。 誰知,顏琤竟木然的點頭。 秦安大驚失色,驚呼道:“王爺,這可是謀害儲君,誅九族的大罪,您……” 翟霖攔道:“王爺做過什么,難不成秦大人比王爺還清楚嗎?” 隨后又俯身問向顏琤道:“王爺,此事非同小可,下官再問王爺最后一遍,投毒之人是王爺嗎?” 顏琤繼續點頭,竟毫不遲疑。 秦安瞠目,難以置信的看向跪坐在地上似木雕泥塑,遲眉鈍眼的顏琤。 翟霖起身仰面大笑:“此案看來已破,本官明日上朝便奏請皇上定奪?!?/br> “慢!此案尚有諸多疑點?!鼻匕不厣駟柕溃骸案覇柾鯛?,所投之毒叫什么?何時何地投毒?下毒時是如何避開殿下與宮人?” 顏琤目瞪神呆,并未答話,并未點頭。 秦安掩起唇角笑意,回身道:“翟大人辦案便是如此嗎?連前因后果都不問清楚就著急斷案,如此草率,若圣上知曉天下刑獄之事由大人這般武斷,也不知圣上會作何感想,怕是會夸贊大人斷案如神吧?” 翟霖也未料到秦安反應如此之快,甚至連皇上都搬出來,若真被他參奏,倒也棘手。 翟霖笑道:“秦大人見笑了,今日是本官看王爺精神不濟,遂開個玩笑逗王爺開心。別無他意,本官斷案那定是鐵案,秦大人多慮了,此案自然還得明察,來人吶,送王爺回去,好生招待?!?/br> 秦安看著顏琤被帶走,心中不忍,也有不安。顏琤絕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可究竟為何這樣,他一時也無頭緒,且顏琤這般模樣,自己又該如何和蕭澈開口。 蕭澈整日在府閉門不出,京城之中各種傳言,自然也不知曉。 又過一日,鬼先生來了王府。一進門便面色深沉,見了蕭澈更是沒好氣道:“王爺身陷天牢已快半月有余,你小子想出什么解決之法了嗎?” 蕭澈道:“秦兄正在協辦此案,不久定會還阿璃清白?!?/br> “告訴秦安,不用查了?!?/br> 蕭澈大惑不解:“為何?難道先生已有眉目?” 鬼先生冷笑道:“眉目?老夫給王爺準備好了金絲楠木?!?/br> 蕭澈大驚道:“先生!” 鬼先生將袖中幾卷話本扔給蕭澈,再也抑制不住罵道:“你整日在這王府安坐,竟不知道王爺如今已是羊入虎口。蕭澈,若我是你,哪怕劫獄也要將王爺救出。你如此薄情枉為人夫,如此寡恩更是畜牲不如。你,你給我跪下?!?/br> 蕭澈翻了幾頁話本,便知道鬼先生所說虎口為何。這分明是有人造勢,讓皇上起疑,不得不處死顏琤。 蕭澈聞言,轟然跪地。 鬼先生在院中折下幾條垂柳,編成一條,走到蕭澈身旁,怒氣沖沖道:“王爺身處險境,你未盡心解救,這過你認也不認?” 蕭澈低頭道:“認!” “大點聲!” “認!” 鬼先生猛然揚手,一鞭重重抽在蕭澈后背。蕭澈眉頭微蹙,依舊跪的筆直。 “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王爺多次舍命搭救于你,你卻不知報恩,不知感激。此過你認不認?” 蕭澈高聲道:“認!” 又是狠狠一鞭。鬼先生正打著,若楓這才回府匆忙趕來攔著鬼先生道:“先生息怒啊,皇上本就懷疑將軍與王爺有染,此刻早已派人盯緊將軍,若他有所異動,只會對王爺更加不利。所以將軍才整日閉門不出,京城坊間的傳言他自然不會知曉?!彪S后若楓問蕭澈道“將軍為何不解釋?” 蕭澈后背漸漸已有瘀血,額上密汗如雨,身心俱疲道:“若楓,先生教訓的沒錯。如今,無論秦兄再如何籌謀,圣上怕是都會處死阿璃了?!?/br> 若楓搖搖頭道:“不會的,王爺不會有事的。將軍,先生,你們聽若楓一言。王爺從小就被皇上忌憚,此番傳言已達天聽,天威震怒,任何人恐怕都勸諫無果,皇上定然會殺了王爺,以絕后患??扇粲腥苏境鰜頁逻@罪名,皇上即使想借此除去王爺也不能如其所愿,畢竟他最注重自己的賢名?!?/br> 蕭澈聞言,與鬼先生面面相覷。片刻之后,鬼先生看到蕭澈眸光微轉,便怒道:“不行,你休想!” 蕭澈冷靜跪拜,起身道:“先生,你我萍水相逢,蕭某何德何能得先生與秦兄赤城相待,雖您一直不說屢次助我的緣由,蕭澈卻能猜到一二。 若有朝一日,蕭澈見到義父,定然會告訴他,你的回護之恩。 阿璃待我情深義重,我曾與他玩笑,若百年之后,定然讓他先離去,我舍不得他留在人間獨嘗哀思??芍钡酱丝?,我竟笑當時之癡。他若能安好,我便能瞑目。 先生,您玲瓏之心也再想不出辦法,你我皆知,若楓此法便是如今唯一可行之法?!?/br> “住口!住口!小子,你若死了,我,我將你的尸體扔出喂狗,還想見你義父?癡心妄想!我讓你去見閻王,讓你永世不得超生,讓你下十八層地獄?!?/br> 蕭澈輕笑著搖搖頭:“先生,每次開口央求于你,都是我離開之時。 日后,你在阿璃身側多加開導,他與我也只是一年情分,并不深,很快就會忘了我,再做回他從前的風流王爺?!?/br> 隨后看向若楓道:“若楓,你武藝高強,有你保護阿璃,我心甚安。 他總是找事罰你,可他卻拿你當親人。日后,我不在時你多加勸解,只是莫在搬出我來。說起此事,我與阿璃定情,還有你的功勞?!?/br> 若楓此刻早已泣不成聲,哽咽道:“將軍,若王爺知道是我出的主意,他,他會殺了我的,我們可以找別人?!?/br> 蕭澈搖頭道:“此人必須是心甘情愿舍生之人,況且怎可因為要救阿璃,便枉害他人性命?” 鬼先生猛地將手中柳條扔在地上道:“都別吵了,老道修行多年,早已該得到成仙了,你們都別攔著我。此事就這么定了。本大仙著急位列仙班,先走了?!?/br> 蕭澈連忙起身攔道:“先生,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若楓起身道:“將軍,先生,今日我們三日怕是都不能出這院門了。不如這樣,反正明日總有一人去擔罪,今夜便盡興一場,一醉方休,如何?” 鬼先生聽聞有酒便大笑起來:“有酒助興,自然難得。若臨死前能嘗到王府瓊漿美酒,人生也當無憾了?!?/br> 蕭澈自然看穿了若楓的心思,他只不過想以喝酒為名,灌醉二人,他便能獨自前去,可蕭澈的酒量他自然有把握,也答應下來。 三個甘愿赴死之人,為著心中情義,誰都不肯退讓。 夜色如水,尚未嘗酒,竟已醉人。蕭澈所料不差,可此刻卻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還有鬼先生酣睡時都抱著酒壇子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