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直到相思了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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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琤傍晚才醒過來,抬眸看向周圍只剩若楓一人,果然?白日里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哪怕自己再怎么沉睡,也終究失去了那人。 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他呢?” 若楓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午時蕭澈便收拾好行囊離開王府,可又怕刺激到顏琤,思索片刻,回道:“蕭公子他,很好!” 顏琤翻身背對若楓道:“下去吧!” 若楓心中不忍,也只能遵命。 有緣相遇,有幸相知,卻無福相守。孤身一人踏這紅塵一遭,回首蕭瑟卻是紅絲千重錯,終究路同歸不同; 顏琤并無埋怨,只剩內疚,可他,別無選擇。他清醒的承受這份錐心刺骨的痛,一點一滴的用曾經美好的回憶凌遲著自己,不留半點余地。 蕭澈怨恨自己是應該的,顏琤并不無辜,負心之人無論遭受何種報應都是理所應當,可他卻不后悔,他想讓蕭澈活著沒有錯,他想蕭澈糊涂著離開也沒有錯,錯的大概是這一場因緣際會,是不該有的刻骨銘心。 蕭澈離開王府之后,一個人在朱雀大街上閑逛著,怔怔的看著別人成雙成對,自己再無牽掛。本以為初遇良人便能廝守一生,可終究還是自己所托非人。 “哈哈!”蕭澈不顧周圍人異樣的打量,狂笑不止,“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傍晚,蕭澈茫然若失的挪步到怡仙樓,想也沒想便進去,來這里兩次,都沒喝到那勝過西王母玉露瓊漿的美酒。 蕭澈一個人在一樓大堂的角落里,悶聲不響的喝著酒。蕭澈酒量極好,怡仙樓的酒再烈也比不過桑落酒??上?,一個人若想醉清水入腸也可醉的不省人事。 “酒!拿來!酒!”蕭澈此時已經伏倒在案。 “公子,您已經醉了,夜色已深,明日再來吧!”說話之人仍舊是遮著面紗的絕色女子。 “別管我,我要喝!把你們這兒最烈的酒拿來!我要,一醉解千愁!哈哈!”蕭澈搖擺著勉強坐正,看著眼前女子。 女子無奈搖頭離開,片刻后兩褐衣男子過來,將蕭澈拉起,語氣冰冷道:“官您已經喝了二十壇了,先結賬?!彪S后將蕭澈拉至前臺。 蕭澈從王府出來時,身無分文就連顏琤為自己做的那些衣服都沒有帶著,哪還有什么銀子結賬。況且他此刻早已神志不清,感受到有人鉗制著自己,他一反手掙脫開,未看清兩人,便抬腳將兩人踹開。 其余賓紛紛看向此處,掌柜從前臺出來,滿臉堆笑道:“是這些人不懂規矩,今日天色已晚,公子又酩酊大醉走夜路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家,免得家中之人擔心?!?/br> 蕭澈聞言,譏笑不已:“家?哈哈,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說著湊近掌柜輕聲說“我,無家可歸!” 掌柜無奈道:“那公子也可去別處落腳,今日先到這里,結賬之后明日再來,可好?” 蕭澈呆呆一笑:“沒錢!” “官定然喝醉亂語?!?/br> “我沒胡說,就是,嗝,沒銀子!” 這下連圓滑的掌柜面色微沉:“這位公子,我這怡仙樓海納百川,可卻不是慈濟之所。公子還是別為難吾等?!?/br>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沒銀子,怎么結賬?” “你!”掌柜怒道,隨后方才兩位褐衣人逼近蕭澈。 蕭澈醉眼迷離看著這兩人:“干嘛?嗝!靠這么近不熱??!快給我拿酒來!” 兩人對視一眼,便對蕭澈說:“公子這邊請,有好酒招待?!?/br> 蕭澈不假思索正欲跟著兩人離開,身后忽然傳來燕語鶯聲,婉轉道:“慢著,這位公子的酒錢,我來付!” 靜夜沉沉,星漢迢迢,月圓月缺,人聚人散,皆是天命難違。只是人聚時那一輪明月便是圓滿,人散時只剩一片傷心白。 第二日午時蕭澈才醒來,昨夜之事除了能回想起自己一壺一壺的喝著悶酒,其余的竟像失憶一般,他扶著昏昏沉沉的頭環顧四周。 屋內飄著絲縷幽香,自己枕著蘇綢帛枕,睡在軟榻之上,抬眼便能看到懸著的碧色帳幔和流蘇,床榻旁側便是鏤空的雕花窗,窗桕之中射入斑駁陸離的陽光。 蕭澈起身,站在屋中便看到了那紫檀木梳妝臺,菱花銅鏡以及大大小小精雕細刻的首飾盒。 正對著床榻遠處便是梨花木的桌子和靠墻書格,桌上文房四寶整齊陳列,蕭澈挪步走去,看到桌上擺著宣紙,上面畫著的竟然是自己橫臥在榻的睡顏。 “公子醒了?”門外女子輕聲軟語道。 蕭澈抬眸望向門扉處,只見來者身著素黃煙衫直裾,腰系碧色絲絳,美眸流轉正看向蕭澈。 他只覺女子面熟,思索半晌方才想起這便是天音坊為自己挑古琴的女子。 蕭澈回以微笑:“原來是姑娘你,昨夜酒醉失態,多謝姑娘相助?!?/br> 對方看蕭澈還記得自己,內心欣喜,莞爾盈盈,她走進屋內便看到蕭澈站在桌案前。 她略顯羞赧道:“平日里,棠音總愛提筆勾畫一些日常所見之物,公子切莫多心?!?/br> 蕭澈自然看到了對方臉色緋紅,他展顏一笑:“無妨!姑娘不僅精通琴瑟音律,還有如此丹青妙筆,倒是讓在下不得不佩服姑娘才貌雙全?!?/br> “若公子不嫌棄,不妨直呼妾閨名棠音,不必如此氣?!?/br> 蕭澈溫潤一笑:“好!” “哦,昨夜公子一夜留宿此地,一夜未歸,公子家妻怕是要著急了,等用過午膳,公子還是請回吧!” 蕭澈聞語,所有被昨夜醉酒壓抑著的悲傷翻涌而出,心如刀鋸般的疼痛讓他徹底清醒。 蕭澈苦笑著搖搖頭道:“哪有什么家妻?” “公子上次不是說……”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如今我早已是一人,無牽無掛,樂得自在?!?/br> 棠音一時不知如何寬慰,怔在原地。蕭澈看到了反道自嘲:“無妨,是我遇人不淑怨不得旁人,現在孑然一身也好,往后自可逍遙度日,無拘無束,想來也是另一番難得的瀟灑了?!?/br> 棠音點點頭,不再言論此事道:“公子隨我前去用膳吧!早已午時了?!?/br> 蕭澈點點頭,隨著棠音離開廂房。 御花園內桂香溢出宮墻外,似乎香遍整個金陵城。 乾德帝與隨行一干宮人漫步其中,不免開口贊嘆:“暗淡輕黃,艷冠金秋,不愧是花中第一流??!” 李崇附和道:“今年這桂花開的甚早,繁茂非常,各宮也都早早采摘,做起了桂花糕和桂花酒?!?/br> “說起桂花糕,還是當屬辰妃處最佳?!?/br> “今年也不知辰妃娘娘備好這桂花糕沒?” 皇帝腳步微停:“這是何意?” 李崇小心翼翼低聲道:“奴才聽說前幾日辰妃娘娘因二皇子在中秋家宴上出言無狀被皇后娘娘責罰,這幾日都在懿月殿閉門思過?!?/br> “荒唐!銘兒呆傻早已多年她不知道嗎?又干辰妃何事?況且辰妃是朕的庶一品妃,豈是她不知會朕說罰便罰之人?” “陛下息怒,皇后娘娘這樣做想來也是有自己的思量?!?/br> “思量什么?她與辰妃不和多年,一點小事就興師動眾,她只是后宮之主,如今都想做朕的主了。擺駕懿月殿?!?/br> 皇帝正要離開,一宮人匆匆來報:“啟稟陛下,兵部尚書耿庭求見!” 李崇在旁側提醒:“陛下,耿大人求見恐怕是為了武試而來,明日便是策論入選百人放榜之日了?!?/br> 皇上這才想起還有這樁要事,隨即改道回到上陽宮,派李崇去懿月殿傳口諭解禁蓮妃。 上陽宮內,皇上將自己所列選出道百人名單交給耿庭。 “這百人兵法之試便定于下月初一,考堂便設于每年文試貢院即可,其余要事便去找謝霆商議吧!” “臣遵旨!” 耿庭得了命令便匆匆趕回兵部草擬榜單,明日便要放榜。 翟霖剛離開,仲呂便突然出現在上陽宮內。 皇上大驚,看清來人后不滿道:“你下次要來提前跟朕說一聲,如此無聲無息,著實嚇人!” “是!” “朕所交代之事,可還查出別的端倪?” “回稟陛下,蕭澈昨日忽然離開王府,如今住在天音坊?!?/br> “離開王府?這是為何?” “不知,不過看樣子似乎并不情愿離開,晚上還在怡仙樓大醉一場。后被天音坊坊主收留?!?/br> “難不成宣王所說成全蕭澈是真?他真的將其趕出王府?” “陛下,說不定此人和宣王也只是比普通主仆多一層救命恩情,其余的也并無其他?!?/br> “蕭澈不是還夜闖過榮王府嗎?所謂何事?” “當時夜闖榮王府是被林鐘制服,后來得知,此人夜闖王府只是為了偷榮王那把上古遺音琴給宣王,以表忠心?!?/br> “看來此人是有往上爬的意思,不然不會如此費力討好宣王,如今被顏琤趕出府借酒消愁,倒不見得是舍不得離開顏琤,恐怕是沒了依仗惆悵不已?!彪S后皇上思量著,更加肯定了此想法道“朕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只要他有野心?!?/br> “陛下圣明!” “退下吧!”話音未落,眼前之人幾乎憑空消失。 是夜,蕭澈在天音坊后院石桌旁端坐,一杯接一杯的飲著酒,夜色撩人,思念錐心,他忽然明白青兒死后為何顏琤夜夜買醉,除了讓自己在醉生夢死中獲得片刻歡愉,根本找不到別的辦法排解苦悶。 蕭澈并未落淚,他只覺得為如此負心之人傷心并不值得,他寬慰自己,傷心不過是因為曾經擁有而今一無所有,并非因為顏琤。 心中兩個聲音正激烈的吵架,手中酒杯忽然被奪去。蕭澈驚異看向來人。 “喝酒傷身,如此良宵若醉過去豈不辜負?”棠音說話時總是軟語輕聲,十分悅耳。 蕭澈苦笑:“可蕭某心中憂愁難消,心緒難平,又該如何?” 棠音當知令蕭澈如此傷心之人是誰,她美眸中靈光一閃:“那便飲茶吧!” 片刻之后,蕭澈被棠音帶到天音坊獨有的茶室。 蕭澈看到茶室門匾,開口問道:“為何將此處名為‘一家’?” 棠音淺笑道:“因為,金陵城內,獨此一家?!?/br> 蕭澈聞言低頭輕笑,唇角輕揚。這一笑落入那雙巧目,心中便泛起無限漣漪,她生怕蕭澈看出異樣,便將其請進室內。 玉指芊芊輕掀珠簾,室內撲鼻而來的茶香便沁人心脾。 蕭澈不由贊嘆神奇,遂開口問道:“茶室內尚未烹茶便如此清香,難不成是這屋室所構之材有特別之處?” “正是,當初父親修建此室時,所用木材皆經過茶水煮沸,讓茶香浸入其中。所以此茶室內并不需要烹茶便能聞到茶香?!碧囊糁钢枳狼暗膱F蒲道“公子請坐!待棠音為你一一介紹茶室內的香茗?!?/br> “此刻仿佛你我初次相遇在天音坊,棠音姑娘幫在下這個音癡介紹好琴?!笔挸貉灾链颂?,不由得便想到了那愛琴如命之人,隨即深深壓抑著內心的悲傷,繼續道“可惜總是辜負姑娘美意?!?/br> 棠音正低頭清洗茶具,并未覺察出蕭澈一轉而逝的落寞,“無妨,若遇到知音那是上天恩賜,若遇不到,棠音也當真心相待,惜緣便好?!?/br> 片刻后,棠音燃火煮沸清水:“烹茶,水之功居大。這清水并非尋常井水,天音坊的一家茶室,烹茶所用之水,皆取自天泉活水?!?/br> 蕭澈受教般點點頭。 棠音手法嫻熟,等水沸之后,沖洗一遍茶具,隨后用茶匙將茶葉放入香竹茶壺之中道:“洗茶講究‘快’字,能喚醒茶中香味即可,不需要沖泡出茶香?!毖援叡阋褜⒉鑹刂邢床柚钩?,徹底傾入沸水,用茶蓋蓋泡。 蕭澈在王府時并未見顏琤如此高雅的烹茶,顏琤心性浮躁并非能靜坐品茗之人??墒挸河啄暝谑捳瑫r,卻見過蕭年如何烹茶,尤其是冬天,蕭年會收集雪水作為烹茶之水,后來入王府之后,藏雅閣的名茶也幾乎是蕭澈一人細品,但他卻不知這其中學問如此之大。 “蕭某受教了,這茶壺倒是別致,可有雅名?” “名曰香竹,外部用毛竹所制,取竹節,節節高升之意,而且能留香?!?/br> 蕭澈聞言卻心煩意亂,哪怕再壓抑克制,別人無心一語也能勾起自己對那人的思念,此刻他聞不到茶香,只能想到樰夢齋那一片茂竹,甚至想到了曾經和顏琤雙雙赤身在藥泉之中去暑的情景。 “公子?” 棠音輕喚,拉回蕭澈的思緒,他尷尬一笑:“蕭某想到別的事,一時出神,棠音姑娘莫怪!” “是想到你心中那位佳人了吧!”棠音便說便將泡好清茶遞給蕭澈,繼續道“若還惦念為何不去挽回?若有誤會為何不解釋清楚?如此遠隔兩處,卻還時時思念。到底是心狠懲罰自己還是……” “此茶馥雅幽香!好茶!”蕭澈顯然不想聽棠音寬慰之語,遂出言阻止。 棠音也并不惱,繼續論茶:“此茶名為龍須菖蒲。其他茶皆能醒神,此茶卻能安神寧心的。蕭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多飲幾杯,定能安睡!” 蕭澈舉杯道:“多謝棠音!” 聞者聽到自己閨名,不由竊喜。 秋夜溢滿清寒,相思盡擾愁腸,杯杯濃茶清香味苦,遙借孤光把盞言歡。飲一口凄然,道不盡憂傷。 離別苦,原來才是人間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