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太子殿下?!?/br> 仆從們紛紛行禮,杜庭蘭姐弟也退到一邊欠身。 太子忍不住看了看杜庭蘭,看她婷婷如牡丹,想起前日兩人見面時說的那些話,心里像沁了蜜似的那樣甜,目光也隨之變得更柔和了。 杜庭蘭并不肯在人前看太子,只紅著臉依禮行事。 太子只好也收回視線,坐下對藺承佑道: “爺娘怕你的眼睛忽好忽壞,特地派我來瞧瞧你: 今日如何,可維持了一整日?” 一邊說,一邊故意伸手在藺承佑眼前晃了晃。 藺承佑笑著擋開太子的手: “行了,我好得很?!?/br> 太子大松一口氣: “看來那塊赤須翼已經徹底把你體內的蠱蟲克化了。 不過說到這個,爺娘都有些好奇,弟妹原來與新昌王的遺孀是故交么? 竟連赤須翼這樣的天下異寶都能討來?!?/br> 藺承佑和滕玉意尷尬地互相望了望,滕玉意含笑道: “新昌王遺孀十年前到我家住過一段時日,說起來我娘對她有恩,因我自小便認識她,算得上交情匪淺?!?/br> 杜庭蘭姐弟臉上同時閃過詫異之色,又迅速掩去了。 藺承佑生恐席上追問,摩挲著酒盞說: “今日這般高興,要不我們玩點什么吧。 紹棠,你會射箭嗎? 不如我們在庭中玩一回射禮?!?/br> 紹棠腆然搖頭。 太子知道杜家門風保守,忙說: “難得閑一兩日,何苦又拉弓射箭。 阿大,你善吹笛,紹棠善箜篌,庭——杜娘子據說善彈阮咸,我簫技不差,弟妹想必也有擅長的曲藝。 春物方盛,我們何不索性奏樂一曲?” 藺承佑一下子來了興致,他只知道妻子會撫琴,還沒親眼見過她撫琴是何種情狀,便讓寬奴把他的那管玉笛拿來,順便安排人到庫房取一把未用過的箜篌和一管簫,扭頭問滕玉意: “想撫琴嗎?” 滕玉意興致勃勃對春絨說: “回屋取琴吧?!?/br> 等到樂器一一取來,五人也不離席,留在原位各持一柄樂器,互相笑望著。 風一起,滿座芬芳,馥馥襲人,人人都神情怡悅。 藺承佑說: “箜篌渾厚幽沉,不如由紹棠先起頭吧?!?/br> 杜紹棠笑應了,握穩箜篌調了下音律,一曲清肅的曲子傾瀉而出。 曲調剛一起頭,藺承佑的臉色瞬間淡了下來。 太子的笑容也凝在臉上。 滕玉意和杜庭蘭驚訝互望,那是一曲《思歸引》無論宮廷還是民間,常能聽到有人演奏此曲。 杜紹棠察覺二人臉色難看,錯愕地頓住了: “怎么了?” 太子擰著眉頭嘆氣,皇叔識音斷律的本領天下第一,阿大兄妹的曲藝都是皇叔親手教的。 尤記得那年中秋節舉行宮宴,有人提議皇叔和阿大合奏一曲,所奏之曲便是《思歸引》 記得當時是在大明宮的麟德殿外,殿前鋪滿了如霜的月色,皇叔和阿大,一個撫琴,一個吹白玉笛,端的是一座光輝。 自那之后,只要叔侄二人同席合奏,幾乎都少不了一曲《思歸引》 如今兩人再聽到這首曲子,心里怎能不別扭,照理說,為了岔開話題該另起一首曲子才是,但兩人都沒了興致。 皇叔如今被幽禁在興慶宮,圣人顧念親情不忍將其賜死,但朝野內外不斷有臣子上奏疏,說淳安郡王一為謀奪帝位豢養梟眾,二為成全野心殘殺無辜,堪稱罪無可恕,從樹妖為禍紫云樓到八月中發動宮變,前前后后死在淳安郡王手里的人數不勝數。 此子按律當誅,不知圣人因何遲滯不決,若圣人誠心輕罰,叫天下人如何作想。 但他們倆都知道,圣人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憐憫皇叔自幼被惡人和母親引得走入歧途,一念之差,萬劫不復。 其罪,不可恕,其情,實堪憐。 作為淳安郡王的半個兄長,何忍殺之。 滕玉意在旁怔怔望著藺承佑,她甚少在藺承佑臉上看到這般煩悶的神色,除了驚訝,心里也有百般猜想。 過片刻,藺承佑勉強笑笑: “要不換首曲子?” 滕玉意正要說話,采蘋嬤嬤匆匆趕來: “太子,大郎,宮里有急事找你們?!?/br> 眾人一驚,藺承佑怔了下,對滕玉意說: “你和阿姐說說話,我去去就回?!?/br> 滕玉意忙點頭。 直到太子和藺承佑離席而去,三人仍有些怔忪。 看這架勢,莫不是宮里出了什么大事,既是大事,為何不見關公公來傳報。 三人無心再飲茶作樂,滕玉意同杜庭蘭在院子里走了走,又拉著jiejie回里屋說話。 杜庭蘭看meimei神色困乏,便說: “你們尚在新婚,我和紹棠不便在此久留,你先睡一睡,等世子回來就該知道出什么事了?!?/br> 滕玉意換了寢衣上床躺下,順手把那枚紫靈天章球放到枕邊,忽然拉住阿姐的手,悄聲說: “我猜是淳安郡王出了事?!?/br> 杜庭蘭一訝,順勢在床邊坐下: “為何這樣說?” “阿姐你想想,采蘋嬤嬤是成王府的老人了,平日輕易不會親自過來傳話,連她都如此鄭重,可見多半是出了急事,奇怪采蘋嬤嬤卻又未明說是何事——對皇室中人來說,眼下豈不是只有淳安郡王的事是‘說不得’?” 杜庭蘭嘆氣: “若是他,我實在憐憫不起來,一個人無論有什么樣的因由,都不該殘害無辜,況且他也算間接害過你?!?/br> 滕玉意啞然,阿姐只知疼惜她,卻不知自己前世的死也與淳安郡王有關,甚至連今生,阿姐也險些遭了盧兆安那幫人的毒手。 至于自己前世的死——滕玉意心里好不可惜,雖說昨晚在腳踝絆上了雙生雙伴結,她和藺承佑卻都未夢見前世,看樣子她心底殘留的那些謎團,注定無法弄明白了。 滕玉意一邊思索一邊整理衾枕,無意間發現枕頭下放著根紅線,抽出來一看,正是雙生雙伴結,早上藺承佑叮囑要妥善保管,碧螺春絨估計是怕弄丟,便塞到枕頭下了。 滕玉意瞧了眼,重新將紅繩掖回去: “阿姐,你再陪我說說話?!?/br> 杜庭蘭幫滕玉意掖了掖被角: “好?!?/br> 或許是這幾日累壞了,滕玉意說著說著話,不提防睡意一股腦涌上來,沒說上幾句話就睡過去了。 等到滕玉意再有意識,只覺得胸肺脹痛得欲炸開,勉強睜開眼,冷不丁嗆了一大口,大量冰冷寒水順著她的喉嚨灌入她的肺管,讓她渾身哆嗦。 滕玉意一滯,慌亂環顧四周,這不是——這不是前世溺死她的池塘嗎? 方才她明明在她和藺承佑的臥房午歇,她魂飛魄散,駭然在水中掙扎,只恨四肢僵硬如木,漸漸地,胸膛里的心跳越弱。 頹然掙扎一晌,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又來了,半睜著模糊的雙眼,渾渾噩噩在冰水里沉浮,當她只剩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池塘邊忽然有個人縱身跳入水中,飛快朝她游來。 就在這時,滕玉意胸膛里的心猛烈一顫,眼前再次陷入永遠的黑暗中。 滕玉意闔著眼睛,靜等自己重新墮入幽冥之境,等著等著,陡然發現不對勁,明明已經死了,耳邊卻仍有清晰的水聲。 她急忙打開眼皮,驀然發現自己仍在水塘中,只是她不再冷、不再痛,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無知無覺。 下一瞬,她看見池塘里靜靜漂浮著一個人,距離那樣近,近得連對方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張臉依舊美麗,但已然毫無聲息。 滕玉意喉嚨一哽,那便是死后的自己了,不知為何,看上去別樣可憐,她惶然靠過去,想把孤零零的尸首摟入自己懷里,這時,水里另一個人飛快游了過來,到了近前一把將溺水少女拽入自己懷中,轉身就往岸上游。 滕玉意瞳孔猛烈一縮,看清那人面龐的一剎那,仿佛有什么東西擊碎了她的心臟。 一次次的猜想,遠不及親眼看到來得震人心腸,竟——竟真是藺承佑。 她渾身哆嗦,眼前也一陣陣眩暈,揪住自己的前襟,張了張嘴想喊他,然而熱氣和淚水卻卡在了喉嚨里。 “藺承佑?!?/br> 她哽咽著發出聲音,但藺承佑似乎聽不見身后的動靜。 滕玉意淚水從眼中無聲滾落,情不自禁跟上去,藺承佑身手矯健,很快就游到了岸邊,先將她的尸首推舉到岸上,稍后自己也撐著池邊上岸。 時值隆冬,池榭邊堆積著皚皚白雪,頭頂一輪孤月,幽幽籠罩著空曠的滕府。 月光落到池邊,將藺承佑的眉眼照得清晰無比。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在冰水中待了這么久,膚色也比平日蒼白不少,抹了把臉,水珠依舊滴滴答答順著他的臉龐往下滴,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只顧蹲在岸邊為她施救。 “藺承佑,我在這兒?!?/br> 滕玉意淚眼婆娑,飄飄蕩蕩靠過去,但無論她怎么喚他,藺承佑都毫無所覺,滕玉意心下焦急,上前摟住他的肩膀,藺承佑也依舊沒有反應。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這少女的尸首上,奮力施救一晌,似乎終于發現回天乏術,面色變得極難看,怔了許久,頹然跌坐到一旁。 (后面還有一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