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備車,我們走?!?/br> 寬奴一走,藺承佑扭頭看滕玉意,低聲說:“到了找尋答案的時候了,我們走吧?!?/br> 滕玉意抬眸望著他,眼里依稀有殘余的淚痕。 藺承佑心里有些發澀,這就是他找了許久的阿孤啊,當年一松手,錯過了這么多年。他露出一個笑容,語氣空前鄭重:“我帶你去找真相,滕玉意,你放心,這一回,我再也不會中途撇開你了?!?/br> 第119章 李淮固被關押在大明宮延英殿外的一處值宿房。 夜色深沉,屋中四角點著羊角燈,燈光搖曳如輕紗,照亮李淮固慘淡的神色。 她呆滯如一尊石雕,已經許久未挪動過了。 那些證據早前在麟德殿時就已經一一呈給圣人了,現在除了等待最后的發落,她再無他法。 打從幾年前起,她就讓父親動用所有力量暗中搜集彭家造反的證據,搜集到今年,證據已經足夠充分。 這份政治籌碼,沉甸甸金燦燦,只要拿到圣人面前,分量堪比開國隨君打江山的功勞。 她原想在彭家造反前一月拿出來,這樣既不會引起外界的疑心,又能在圣人苦于拿不出平蕃之良策時,及時為圣人送上一份甘霖。 她知道彭家會怎樣集結中原幾個臨近蕃道的兵力,也知道彭家會率先發兵扼住陳穎水路。 前世朝廷因為錯失了一步先機,足足花了三年工夫才成功平叛。 而今她可以搶在彭家的每一步行動之前,及時讓阿爺和朝廷做出準確的應對之策。 只要阿爺再在攻打彭家叛軍時勝上幾場,那么日后朝廷論功行賞,阿爺就是首功之臣。 滕玉意的阿爺再會打仗又如何,只要被阿爺占了先,事后只能靠邊站。 以圣人一貫的仁厚,李家少說也會被頒賜國公侯爺之類的爵位,從此扶搖直上,躋身為長安城有頭有臉的勛爵之家。 如此一來,李家再也不會被滕家處處壓一頭,別人提起阿爺時,也不會再說“那是滕將軍手下的副將”。 “滕將軍”,“滕將軍”,難道阿爺沒有名姓嗎?! 還有滕玉意,以往在她面前驕傲得像只鳳凰似的,阿娘每次帶她去見滕玉意時都不忘叮囑她收斂脾氣,還沒交往就自發矮上一頭。 每回到滕家去,都能看到那些令她目眩的珍寶被滕玉意隨意丟到榻上、幾上。 記得初次見面,滕玉意坐在一堆珍奇玩具中托腮打呵欠,那滿不在乎的懶散神情好像在說:瞧,你求而不得的珍寶,在我看來同草芥沒什么兩樣。 她早就受夠了這一切! 只要李家被封賞,她李淮固也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女子,日后滕玉意在她面前還能驕狂得起來嗎? 恩情是第一扇窗,李家立下大功是第二扇窗,開啟了這兩扇窗戶,成王府對她來說,再也不會像前世那樣遙不可及了。 她可以名正言順與阿芝郡主來往,讓藺承佑一點一點愛上她——不,想起白日的那一幕,她身上陣陣發冷,對藺承佑的滿腔愛意早在那一刻化成了刻骨的仇恨。 今日在府里,要不是藺承佑對她的那份熾熱讓她一瞬間迷失了自己,她怎會犯下那樣的蠢? 前世她不怪藺承佑,畢竟冒認就要做好被揭穿的準備。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能容忍別人欺騙自己。 今日卻不同,他明明早就猜到她是假的卻佯裝上當,甘言蜜語一步步給她下套,直到給她套上一個“欺君之罪”才罷休。 可見他不只要懲處她,還要置她于死地。 他做得太狠了。 他的無情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想想前世拆穿她,藺承佑也只是給她改了個難聽的名字把她逐出長安。 今生做得這樣絕,無非是為了保護滕玉意。 李淮固含著眼淚,幾乎發了癡。 圖窮匕見,她現在沒有別的自救手段了,只能把自己的底牌提前亮出來。 其實比起恨藺承佑,她現在更恨自己不爭氣。記得前世第一次見到藺承佑是在長安街頭,一個背著金弓的俊逸少年,如春風般縱馬從眼前掠過。 她從未見過那樣俊美灑脫的小郎君,一瞬就迷了眼。 街上的人紛紛駐足,她聽到有人說:“瞧,那是成王世子?!?/br> 她呆住了,原來那是長安城出身最顯赫的權豪子弟。 她用目光追隨著藺承佑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才不甘心地放下窗邊的帷幔。 那一刻,她心里惆悵又失落。對她而言,藺承佑就如天上的皓月般遙遠。兩家門第如此懸殊,她絕沒有機會嫁給他。除非——他自己愿意。 但她連與他接觸的機會都沒有,又如何能讓他愛上自己。 后來經她仔細打聽,才知道藺承佑自小就中了絕情蠱,聽說蠱毒未解之前他不可能愛上女子,所以一直長到十七八歲都未定親。 這更是讓她心生絕望。 打聽完這些事沒多久,一個消息傳來,滕玉意有意去參加皇室選親。 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里。 前一陣滕玉意才與段小將軍退了親,這次去參選,定然是奔著讓段府更加沒臉的目的去的,滕玉意詩琴雙絕,只要著意施展,真能被皇后和成王妃相中。 得知消息后她整日不安,滕玉意已經處處過得比她好了,難道連她夢寐以求的郎君也要奪走嗎。 結果出人意料,盡管滕玉意當日在人前出盡風頭,但當滕玉意的畫像送到藺承佑面前時,只換來藺承佑的一句“不娶”。 聽說這件事之后,她關上門在房中笑了半天,一想到滕玉意也有這么丟人現眼的時候,她的笑聲就差點傳到院子里去。 但快意過后,她心里重新涌起nongnong的哀愁。 滕玉意無論門第還是模樣,在長安都算得上出類拔萃,藺承佑連滕玉意都沒瞧上,就更不可能瞧上她了。 好在沒多久,她又打聽到了另一件事,成王府曾到處打聽過一個女孩,那女孩小名叫“阿孤”、“阿姑”或是“阿固”。這女孩早年救過藺承佑,這些年他一直沒放棄過找她。 聽到這件事,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里冒了出來,若能成為藺承佑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就有機會經常接近他了。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接近他的法子,碰巧她的名字里也有個“固”字。 前世準備不充分,今生總算是做得天衣無縫了。只恨她沒法扼制自己對藺承佑的愛意,才會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李淮固想得咬牙切齒,忽聽門后“吱呀”一聲,有人進來了。 那人雙鬟翠濃,眉目如畫,身上穿件藕荷色前胸繡白牡丹的襦裙,走動時環佩叮當,精神奕奕如同小仙女。 李淮固目光一厲,滕玉意。 門口的太監和宮衛對滕玉意異常恭敬,彎腰作揖:“滕娘子?!?/br> 李淮固冷冷看著滕玉意,但是下一瞬,她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猙獰神色,因為她看到了門外的藺承佑。 他站在滕玉意身邊,對滕玉意耐心十足:“此地禁衛森嚴,寬奴他們也會隨侍左右。你想問她什么盡管問,我先去麟德殿找伯父,回頭再來接你?!?/br> 滕玉意很自然地“欸”了一聲。 李淮固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心里卻在翻江倒海。 滕玉意進屋合上了門,四下里一望,淡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彭家會造反?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犯了欺君之罪的當口說出來?!?/br> 李淮固不吭聲。 “你送到淳安郡王府的那些物件已經被大理寺沒收了,究竟是誰令人仿制的,到杭州一查便知。別的不說,光你仿制圣人賜給滕府的那套舞仙盞,就足夠定李家的重罪了。要是不想連累你爺娘,還是趁早說實話吧?!?/br> 李淮固恨聲打斷她:“別再裝模作樣了!你不是也早就知道這一切嗎?” 滕玉意氣定神閑坐到桌邊。 李淮固滿腔懼恨無處可發泄,看到滕玉意這副勝利者的姿態,益發受了刺激,知道藺承佑不在門外,一連串的話語從她口里倒出來。 “你阿姐明明在上巳節那晚就被人謀害了,但你像是預料到她會出事,提前趕來長安不說,還及時趕到那樣偏僻的竹林救下你表姐。 “前世明明是段小將軍先上門退親羞辱你,可你來長安后竟先發制人,不但搶先提出退親,還順勢讓段小將軍和董二娘身敗名裂。 “要不是出了這兩件事,我也不知道你的境況跟我一樣。你明明跟我是一樣的人,卻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你說我隱瞞彭家造反的事,你不是也只字不提嗎?” 滕玉意興趣濃厚地注視李淮固。 早在兩月前她與阿爺交底后,阿爺就設法令人給成王殿下送信,礙于淮南道節度使的身份,沒法言明是彭家要造反,但阿爺至少早就提醒了成王殿下,并且一直在暗中搜集彭家造反的證據。這就夠了。等到成王殿下回長安,圣人一問便知。 李淮固刻意遮著藏著,無非是為了替自家謀求政治資本。她可沒興趣這樣做。 但叫她想不通的是,李淮固明明跟她一樣是重生之人,為何只有她一個人招惹邪祟。 今夜她來,就是為了弄明白這其中的緣故。 她挑了個最溫和的開頭,好奇問李淮固:“你既然誠心假冒阿孤,為何不早些來長安?” 李淮固早已豁出去了,滕玉意雖然沒承認,卻也不否認自己重生,只要扯著前生的事多說幾句,滕家說不定也跑不了。 于是干脆敞開了說:“我沒能趕上救他,不然你以為能輪得到你么,再說了——” 她嘴邊露出諷意:“別以為藺承佑瞧得上你。你該不會忘了,前世你巴巴地去參選皇室子弟選親,被藺承佑駁以‘不娶’,既然料定你們成不了,早來晚來又有什么區別?!?/br> 藺承佑屏退了門外的護衛,自己卻并未離去,這會兒正抱著胳膊在外頭側耳聆聽,冷不聽到這話,耳邊不啻于炸開一個雷。 什么? 他對滕玉意,說過這樣的話? “可我萬萬沒想到,你也重生了。非但如此,那晚你救下杜庭蘭之后,又趕到紫云樓去,一來二去的,居然借著捉妖與藺承佑熟識了?!?/br> 李淮固眼里涌動著悔恨和遺憾。 “為了第一次的碰面,我不知做了多少準備,來長安之前,我特地花重金請杭州當地的一個道士幫我捉了一只厲鬼,去往樂道山莊的途中,我把厲鬼放出來,厲鬼不追別人只追我,藺承佑倒是來救我了,卻連——” 本以為借著這個機會與藺承佑單獨相處,兩人相處久了她名聲也就損了,樂道山莊那么多賓客,不管他愿不愿意也只能娶她。 哪知他根本不讓她近身。 她并不氣餒,她既能借著前世的記憶讓阿爺步步高升,自然也能有法子讓藺承佑對她刮目相看。 在皇后的宴席上,她根據前世的記憶獻出了“香象”這兩個字,碰巧當時藺承佑也在。 本該是出盡風頭的時刻,沒想到杜庭蘭憑著對佛經的熟悉,竟也想出了同樣的名字。 這也就罷了,事后皇后賞賜,那匹小紅馬—— 她緩緩抬眸瞪向滕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