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李淮固感覺到藺承佑的注視,不卑不亢行了一禮:“見過嚴司直,見過藺評事?!?/br> 李光遠欣慰地看著女兒,這孩子舉止得體,發言清雅,哪怕放在長安的仕女中,也是頂出色的一個。 “世子,嚴司直,隨李某入內吧?!?/br> 到了李淮固的房中,藺承佑當即怔了一下。 這房間實在太眼熟了,屋內的布置與那回在彩鳳樓被尸邪蠱惑時,他在夢中見過的那個房間,幾乎一模一樣。 就連那蔥翠的簾幔,簾上掛著的香囊,也是如出一轍。 一轉頭,墻上懸著一架風箏,風箏的形狀和花色也在夢中見過。 對了,記得夢境里床頭懸掛的荷包上繡著“李”字。 李夫人摟著女兒,心有余悸地說:“那回我們去樂道山莊赴宴,半路遇到邪祟,虧得世子趕到,不然三娘多半被那女鬼擄走了,說起來也真可怕,自從女兒來了長安,就老有人暗中對付她,可我家三娘歷來與世無爭,也不知到底礙了誰的眼?!?/br> 藺承佑收回目光,對李光遠說:“聽說令嬡有不少私物被人做了手腳,都放在何處,可否拿出來給我和嚴司直瞧瞧?!?/br> 李淮固依偎在母親懷里,李夫人示意婢女們把東西拿過來。 藺承佑第一眼先看布偶,就是當年阿孤懷中之物,再看另外幾樣,要么是繡著“阿固”字樣的荷包,要么是刻著“阿固”字樣的金銀物件,看那使用痕跡,絕對是有年頭的舊物了。 造假不會造到這個地步。 他抬眸打量李淮固,難不成她真是當年的阿孤? 但說不上為什么,他老覺得眼前這個人,與記憶中那個小小的,倔強的阿孤,有很多地方不一樣。 當年阿孤明明因為想阿娘哭得那樣傷心,聽見有人落水,二話不說就跑過來救他,知道自己拉不動水中的人,就揮臂把風箏扔到水里。 才五歲,已經那樣機智…… 事后他跟一幫世家子打架時,阿孤正忙著吃他給她的那包梨花糖,只因有了一份交情,她想也不想就沖上來幫他打架。 眼前這個李淮固,只有矯揉造作,哪有半點阿孤的那份孤勇和義氣。 對了,上回在驪山上,半路遇上受傷農婦時,這個李淮固可是壓根沒想過停步,當日伯母同太子說起第一批趕到的女學生,李淮固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所謂急功近利,這個李淮固表現得淋漓盡致。 一個人的心性,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 藺承佑目光復雜地看一眼李淮固,罷了,一晃眼過了這么多年,沒準一個人就是會變這么多。假如李淮固真是當年的阿孤,該還的人情還是要還的,絹彩珠璧任憑李家開口,李光遠的升遷成王府也可以幫著出出力,剩下的事就不必啰嗦了。 這些事統統讓常統領跟李府交涉便是,他也懶得再與李家人打交道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再問幾個細節:“李將軍,隆元八年,令嬡可曾到長安來過嗎?” 李光遠和妻子驚訝互望:“來過,世子為何這樣問?” 卻有使女進來回復:“老爺,夫人,來了好些三娘的同窗,她們說自己聽說三娘昨日受襲,特地前來探視?!?/br> 李淮固一驚。 李夫人熱情追問:“都是誰家的孩子?” “滕將軍的女兒、鄭仆射家的娘子、鄧侍中的孫女、柳尚書家的四娘……現在都在院子外頭,就等著進來了?!?/br> 李夫人與有榮焉,這么多長安城數一數二的仕女一同前來探望女兒,可見女兒平日多善結交,忙說:“快把這些孩子請進來?!?/br> 很快,就聽到外頭傳來女孩們的說話聲。 藺承佑聽說滕玉意也來了,心早飛到外頭去了,回頭一看,卻看見李淮固正暗暗沖婢女使眼色,婢女急著把桌案上的東西都收起來,動作急切至極。 藺承佑心里起疑,怎么像見了鬼似的。 “慢著?!?/br> 李家人一愣。 藺承佑一笑:“有件事想向令嬡求證一下,這些東西能不能待會再收起來?” 李淮固斂衽道:“還望世子見諒。同窗們過來看望我,這些東西堆在外頭顯得太亂,暫且收一收,世子要查什么,回頭再拿與世子就是?!?/br> 有點道理,但婢女剛才的慌亂神色實在讓人疑惑,藺承佑好奇望著桌上的物件,難不成這里頭有什么見不得光的壞處。 琢磨一晌,沒等他說話,眼看廊下腳步聲漸起,婢女居然一股腦把東西抱到懷里,動作何止是慌亂,簡直粗魯至極。 藺承佑越發訝異,垂落在身側的左手稍稍一動,不動聲色彈出樣東西,婢女腳下一崴,一下子摔了個倒栽蔥。 她這一摔,懷里的東西撒了一地,碰巧使女領著滕玉意等人入內,見狀嚇得頓住了腳步。 鄧唯禮和鄭霜銀等人面面相覷,滕玉意卻一眼就瞧見了地上的布偶。 她面色冷了下來,來之前做過種種設想,萬沒想到李淮固真有個一模一樣的布偶。李淮固絕不會無故如此,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杜庭蘭也嚇了一跳,旋即疑惑道:“阿玉,你之前來探望過三娘?為何你的布偶會在三娘的屋子里?” 藺承佑腦中仿佛劃過一道閃電。 滕玉意這才看到屋里的藺承佑,不由愈發詫異,他不是查案嗎,為何跑到李淮固的屋里來了。 等等,她好像有點明白了。卻聽藺承佑道:“杜娘子,你剛才說滕娘子跟李三娘有同樣的布偶?” 杜庭蘭不提防看到屋里的其他人,錯愕了一瞬,點點頭正要開腔,李淮固突然對李夫人道:“阿娘,我去招呼我這幫同窗,您把女兒這幾個月屢遭人暗算的事告訴兩位官員,有人一直想偷女兒的東西,還好這些都是女兒自小就用的,樣樣都有年頭了。今日正好查個明白?!?/br> 卻聽藺承佑冷聲道:“慢著,把話說明白再走?!?/br> 第117章 屋子里的氛圍益發古怪。 鄧唯禮等人一頭霧水,李光遠和李夫人滿面錯愕,藺承佑近前將地上的布偶撿起,繼續方才被李淮固打斷的話頭。 “杜娘子,你說這布偶與滕娘子的一樣?” 杜庭蘭:“沒錯,meimei有個一模一樣的布偶,是當年姨母在世時親手給她縫的?!?/br> “還有這么巧的事?”李夫人瞠目結舌,“這布偶我家三娘自小也有了?!?/br> “何時有的?” “應該是——” “打從記事起就有了?!崩罨垂痰舆^話頭,“當年阿娘在揚州為我做的,此后一直伴在我身邊,算起來有十個年頭了?!?/br> 李夫人含笑凝視布偶:“對對對,我想起來了,記得是在揚州的憫春樓做的。那年三娘也才五六歲吧,突然跟我說想要個布偶。這孩子自己畫了樣式,又買好了布料,末了托一位憫春樓的繡娘做的。那繡娘應該還在揚州,這事一打聽就知道了。世子,為何打聽這個?” 藺承佑雖說早就知道李淮固有鬼,聽到此處也難免有些困惑,這是人證物證俱在了?李淮固言之鑿鑿,顯然不怕對質。假使是誠心假冒,哪有從十年前就開始布局的。 如果今日滕玉意不碰巧上門,也不會這么快發現李淮固有個跟自己一樣的布偶。 忽又想起那堆送到皇叔府中的物件—— 據皇叔手下的人查探后得知,“滕府”的漆盒和那套舞仙盞都有些年頭了,并非新物做舊,是實打實的舊物。也就是說,陷害滕玉意的這個人早從幾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先前他只覺得匪夷所思,有了這個布偶,終于能窺到迷霧中的一角了。 這些物件有個共同點:都是滕玉意的慣用之物, 李光遠是滕紹的副將,李家的女眷早年常與滕家來往,滕玉意自己也說,小時候李淮固沒少到她家中來玩。 李淮固完全可以接觸到滕玉意的這些物件。 假如這一切都是出自李淮固之手,這套做舊的手法對她來說并不新鮮。 但讓他困惑的是,李淮固十年前才五六歲,一個小孩,論理不可能那么早就未雨綢繆。 會不會是李光遠謀劃的?這樣年份更能對得上,但李光遠也是上陣殺過敵的驍將,因為屢次立功如今也算炙手可熱,這樣的人,不會局限于這等上不得臺面的閨閣花樣,何況就算害了滕家的女兒,對他自己的升遷也毫無益處。 等等,藺承佑心中一震,說起李光遠的擢升……早就聽人說李光遠有個能預知后事的女兒,如果這個女兒指的是李淮固,難道這世上真有人能夠…… 他先是震駭,隨即皺眉,李淮固的舉動,樣樣都指向滕玉意。除了一樣的布偶,還偽造出那么多滕府的物件…… 一件是假的,旁的自然都是假的了。 藺承佑慢慢轉眸望向滕玉意。 毋庸置疑,那個布偶是她的。 算算年頭,那一陣滕夫人剛過世,滕玉意整日思念亡母,會給自己取了個“阿孤”這樣的孤煞名字,一點也不奇怪。 記得當日臨安侯府的宴會空前熱鬧,滕玉意卻獨自抱著布偶坐在湖邊想阿娘。 阿孤的那份孤苦,又豈是眼前這個假惺惺的李淮固能裝得出來的? 藺承佑喉結滾動,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心中有狂喜,更多的是納悶,枉他找了這么多年,滕玉意卻對他半點印象都無。 好歹也有一份過命的交情,他還哄她吃過他的梨花糖,她居然轉頭就把他忘光了。 事到如今,只有兩個疑團沒解開,而這件事,他需向滕玉意親口確認。 開口的一瞬間,就聽李淮固道:“藺評事問完了嗎,我準備到鄰屋招待我同窗了?!?/br> 卻聽滕玉意道:“等等?!?/br> 她愕然環顧四周,之前她注意力全在布偶上,這刻才發現屋中的陳設與自己早些年閨房的布置有點像。 杜庭蘭也注意到了,挽住滕玉意的胳膊,微訝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藺承佑目光一動:“這屋子不對勁么?” 滕玉意百思不得其解。 她早就猜到李淮固是重生之人,但實在想不通李淮固為何十年前就要仿造阿娘給她做的布偶,更不懂為何李淮固屋中的陳設為何與她的相仿,眼前這一幕,讓她有種回到當年長安故宅的錯覺。 藺承佑這么一問,滕玉意哦了一聲:“我還以為自己做夢,三娘這房間與我頭些年房中的布置太像了?!?/br> 杜庭蘭也疑惑頷首:“真有點像,連墻上的風箏擺放都如出一轍?!?/br> 藺承佑心本就跳得很快,聞言刮過一陣狂風,原來如此,竟是這樣。 他早該想明白。 尸邪只能用活人的記憶做幻境,所以那回在彩鳳樓被尸邪蠱惑時,他無意中闖入的那個幻夢,其實是滕玉意過去的真實記憶。 尸邪是邪中之王,想利用他的心結蠱惑他,卻不想讓他根據幻境中的種種找尋到自己的恩人。 所以它在夢中百般誤導,讓他看到床邊繡活上的“李”字。 他因為這個原因,一度誤以為自己的恩人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