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藺承佑似在思索對策,俯身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施咒讓其變成一柄劍,察看一眼四周:“本想著摸清它的底細,明日再回來收妖,既如此那就見機行事吧,無論如何先把見喜道長救出來?!?/br> 又對見天說:“七欲天法力奇高,而且千變萬化,哪怕是修為頂尖的僧道,也免不了被其蠱惑,你們先想個彼此牽制的法子,也省得再有人被擄走?!?/br> 見天扯下腰間的束帶,在上頭遍灑祛邪用的青蓮水,然后將其與師弟們的腰帶綁在一起,再將其纏在腕間:“這下不必擔心失散了?!?/br> 這花園玲瓏別致,處處竹綠桃紅,婢女們身著石榴裙,提著花籃迤邐穿過花園,看到藺承佑頓時媚眼如絲,互相推搡著,羞答答往那邊去了。 不遠處,女子們的歡笑聲此起彼伏。 循著女子的歡笑聲往前走,很快繞過一座蓮池,沒走幾步,花池后出現了幾架用花藤纏繞的闊大秋千,見喜赫然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兩臂各摟著一個豐腴俏麗的女子,美人們身著輕薄的綃紗,綃紗下隱約可見惑人的春光。她們將手中的杯盞送到見喜的嘴邊,語氣輕柔纏綿,見喜醺醺然地喝著酒,儼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見喜!”見天等人揮劍刺出,幾架秋千卻應聲高高蕩起來,四人的劍不但刺了個空,還差點被迎面吹來的邪氣沖得摔倒在地。 美人們的裙帶在半空中迎風招展,媚笑聲陣陣傳來:“今天是什么日子,來了好些貴客?!?/br> “前頭這小郎君真好模樣,難怪我們夫人一早瞧上你了?!?/br> 最邊上的美人身著綠裙,年約十五六,生就一張瓜子臉,似乎有點不服氣:“小郎君,你身后那女子相貌平平,你為何拽著她不撒手?” 相貌平平?滕玉意張了張嘴,她,相貌平平? 見天等人狼狽爬起來,滕娘子今日戴著易容面具,看著是挺不起眼的。 藺承佑嗤笑:“你們這幾個妖怪不但長得丑,眼神還不大好使,與你們說話實在無趣,快把你們夫人叫出來?!?/br> 美人們兜頭被藺承佑罵“丑”,非但不惱,反而哧哧輕笑:“怪不得夫人常說動了情的年輕男女最好玩,瞧瞧這小郎君,不過說一句他的小娘子不好看,他就恁般不樂意——” 話音未落,藺承佑手中寒光一閃,長劍凌空朝其中一位美人的額間襲來,美人就如對付五道的劍尖一般,巾帔互相纏繞,化作一堵絹墻擋開劍鋒。 哪知這回的劍勢比前面的刁鉆多了,劍身看似被揮開,卻陡然化作一條火龍,龍口怒張,直朝美人們咬去。美人們見勢不妙,挾持著見喜從秋千上跳下來,火龍竟是緊追不舍,才一晃神的工夫,就把美人們的頭發給點燃了。 早前那個說滕玉意“相貌平平”的女子,更是整個身體都被火龍吞沒,慘叫聲中,化作一團綠霧消失在半空中,剩下幾個也被燒得皮開rou綻。 熊熊火光里,藺承佑和見天一左一右探臂抓向見喜,恰在此時,美人拽著見喜躍入花叢中,眼看救不回,藺承佑揚手揮出幾枚透骨釘,透骨釘穿入美人后背,美人悶哼著倒地,說時遲那時快,藺承佑凌空躍下,硬將見喜拖了回來。 緊接著,花叢里探出無數雙潔白豐潤的手臂,速度如疾電,嘩拉拉抓向眾人,滕玉意猝不及防,腳踝被一雙手給死死抓住,那雙手如寒冰般發涼,讓人渾身發顫,她轉動劍尖,用力刺出去,那雙手猛烈抖瑟,很快化作一堆焦炭。 端福的腳下也有一雙怪手,換作普通人早被那股涼意給凍住了,端福卻發力扯動,滕玉意情急之下刺出一劍,好不容易幫端福脫身。 沒等他們松一口氣,忽從背后搭上來一雙手拽住滕玉意,滕玉意忙要回刺,手腕卻似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格在了半空,讓她的劍尖無法前進半分。 那邊藺承佑剛把見喜扔到見天懷中,見狀面色一變,一抖銀鏈,就要把滕玉意拖回自己身邊,哪知鎖魂豸像是喝了一大碗迷魂湯似的,竟軟綿綿垂到了地上,就是這一失手的工夫,滕玉意被拽入了花叢中。 “藺承佑!”滕玉意驚叫一聲。 藺承佑縱身飛撲過來,徒然抓向滕玉意伸出來的雙手,終究抓了個空。 他胸口猛跳,飛快扒開花叢,底下哪還有滕玉意的身影,面前是一層厚實土壤,當即拍出一符,土面裂開,下面出現一個陰氣沖天的洞口。 見天等人收劍跑過來。 藺承佑兩臂撐著洞口,二話不說跳下去。 “世子!” 端福早已是心膽俱裂,毫不猶豫跟上。 見天等人愣了愣,忙也依次跳入。 *** 滕玉意早在被拖入洞口時就喪失了意識,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耳邊有人說話,腦中一個激靈,登時清醒過來。 說話的是年輕女子,儼然在哭訴著方才的事:“夫人,那小郎君下手好重,您看婢子,身上被燒破了好多處,還有芙蓉,后背受了重傷,這都是被那小郎君打的,您一定要為婢子們出這口惡氣?!?/br> 旁邊的人寬慰道:“別急,這世上就沒有男子能敵得過麗國夫人的七欲天,這幾個人都是修道之人,若能把他們的精元取出來,極能助長法力,比起這個,皮rou之傷算什么。還有那小郎君,那可是是純陽之軀,夫人都舍不得殺他,預備同他入洞房呢?!?/br> 滕玉意閉著眼睛裝昏,心里卻啐道:不害臊。做邪物也就算了,還恁的沒臉沒皮。 “你們與其哭哭啼啼,不如趕快幫夫人準備成禮的事宜,記得浴湯里多撒些花瓣,等夫人受用了,說不定過幾日就到城中也幫你們找幾個能滋補的小郎君?!?/br> 女子們破涕為笑。 “那女孩怎么辦?她要是不懂道術還好說,大不了一起蠱惑,可她偏偏帶了一把好嚇人的劍,夫人,為免她壞夫人的事,要不要先把她殺了?” 忽聽有人說:“她好像醒了?!?/br> 便有腳步聲朝滕玉意走來,滕玉意只管裝昏,然而很快就感覺一只手探到她臉上,一把撕下她臉上的面具。 “呀?!毖炙坪鹾荏@訝,“夫人你瞧瞧——” 滕玉意裝不下去了,只得睜開眼睛,立在她面前的正是先前某位蕩秋千的綠裙美人,頭發重新梳過了,但能看得出臉上灼傷了好幾處,即便施了脂粉也掩不住。 這地方是個闊大的洞xue,洞xue布置得富麗堂皇,不遠處懸著一掛珠簾,珠簾晶瑩耀灼,簾后的長榻上歪臥著一個美人。 那美人身軀曼妙,一臂支在臉頰下,另一臂卻輕搖著一把流螢小扇,上面的襦衣近乎透明,裙子卻束得很高,綃紗下的曲線勾魂攝魄,只一眼就讓人心醉神迷。 滕玉意瞄了幾眼,竟有口干舌燥之感。 “夫人?!鄙砼缘木G裙女子返回珠簾前,“我想要這小娘子的臉。我的皮膚被那小郎君灼傷了,小郎君如此看重這女孩,何不將這女孩的臉給我?!?/br> 珠簾前的女子們笑道:“茵娘,你自負美貌,頭一回見你羨慕旁人的相貌,我倒要瞧瞧這女孩什么模樣?!?/br> 然而不等那些人過來,珠簾后那美人竟有了動靜,兩邊的美人們挑開珠簾,美人懶洋洋坐了起來。 滕玉意眼睛微微睜大。 那美人頭上梳著墮馬髻,一舉一動滿是萬種風情,單看臉龐仿佛只有十六七歲,但氣度雍容嫵媚,又讓人覺得是上了年紀的少婦。兩眼細長嫵媚,紅唇邊上有個小小的朱砂痣,額間點著梅花胭脂,端的是媚骨天成。 麗國夫人含笑打量滕玉意,忽然紅唇微張:“你叫什么名字?” 聲音像沁了蜜一般的柔美,輕輕飄過來,像有人在耳邊呵癢,滕玉意歪了歪頭,沒吭聲。 那幾位美人說:“若是個男子就好了,保管問什么答什么?!?/br> 麗國夫人仿佛也覺得無趣,笑著一揮手:“不聽話的孩子最好對付了,把她送去嫁人?!?/br> 滕玉意一驚,啐道:“我才不嫁人!你這妖怪到底要搞什么鬼?你與其對付我,不如做準備應戰,待會等清虛子道長的徒孫闖進來,一定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br> 麗人們哪由得滕玉意掙扎,七手八腳就把她拽起來,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滕玉意死攥在手中的小涯劍,立時化作一團綠霧:“夫人,她這劍好生了得?!?/br> 話音未落,對面襲來一根長長的巾帔,巾帔宛若銀蛇,頃刻間將小涯劍纏了個密密實實,妖怪法力高強,居然一下子把劍光全都擋住了。 麗人們重新推著滕玉意朝另一邊走,滕玉意一人敵不過這么多妖怪,跌跌撞撞被推到了里頭,本以為是另一個洞xue,哪知竟是一座極為奇麗的大宅。 滕玉意一愣神,這地方怎么如此眼熟,仔細分辨一會,才意識到這是成王府,自己身著嫁衣,周圍滿是含笑的賓客,面前是一個婚帳,喜婆們口中說著吉祥話,簇擁著把她送入帳中。 滕玉意抵死不從,奈何妖力滔天,余光只見新郎立在一旁,卻連新郎的模樣都沒瞧清,枉她拼命掙扎,到底被壓著拜了天地。 再一晃眼,周圍的人影全不見了,滕玉意疑惑轉動腦袋,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明凈雅潔的廂房里。 房間軒窗大敞,外頭對著花園,花園里玉欄朱楯,窗前栽滿了怒放的紅梅,雪花紛紛揚揚,花枝上很快覆滿了白雪。 滕玉意滿眼困惑,這地方……怎么還是那么眼熟。 望著窗外那濃姿半開的紅梅,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聽說成王妃極喜歡紅梅,成王為了討愛妻歡心,早在成婚之初就令人在府中栽滿了紅梅,莫非……這還是成王府? 滕玉意疑惑起身,正好路過鏡臺,余光瞥見鏡中的身影,下意識歪頭往里瞧,發現自己不再穿嫁衣,而是穿著一件雍容雅致的杏黃色冬裙,鏡子里的她依舊玉面桃腮,只是頭上的雙鬟合作了一髻。 她瞠目結舌,這是已婚婦人的發飾,她真嫁人了?身后站著二婢,恍惚是碧螺和春絨。 “夫人,今日王爺生辰,說不定有多熱鬧。你和世子既然昨晚就過來了,不如早些到前頭去張羅客人吧?!?/br> 滕玉意心里越發驚愕,嘴里卻情不自禁接話:“世子呢?” “世子說昨夜夫人睡得晚,讓我們別吵你,自己到前院招呼客人去了?!?/br> 鏡子里的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高興事,眼里滿是甜蜜的笑意??纯次堇?,窗前的榧幾上擺滿了她愛吃的茶點,床后的紫檀木衣架赫然懸掛著男子的衣帶。 “我去找他?!辩R子里的人高興地說。 滕玉意其實并不知這個“他”是誰,腳下卻情不自禁往外走。 下了臺階,穿過游廊,亭臺樓閣矗立在一片冰雪中,儼然琉璃世界。不知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傳來簫聲,簫聲清婉動聽,宛然在傾訴自己的一腔閨怨。 滕玉意暗覺那簫聲很熟悉,當即放緩腳步,循著簫聲找過去,卻看見一株梅樹下的石桌下坐著一男一女,那女子穿著白狐裘衣,端的是容色艷異,口里在奏簫,一雙含情的盈盈美目卻始終凝視著面前的少年。 少年郎生得豐標俊雅,一邊轉動著手里的茶盞,一邊在出神,明明感覺到那女子的注視,卻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 滕玉意一眼就認出那少年是藺承佑,不知為何,頓覺怒意滔天,一個字都未說,轉身就朝外走。 后頭有腳步聲追來,手腕好似被人拽住,她憤怒推開那人,掙扎間只覺天旋地轉,跌落到柔軟的一處所在。 滕玉意睜開眼睛,驀然發現自己躺在床榻間,試圖坐起,身上卻連半點力氣都沒有,勉強抬起手,胳膊卻細白得仿佛一掐就能斷。 床邊聚滿了人,個個都在哭泣。 滕玉意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意識到自己生病了,用眼睛找尋某個人,卻連那個人的人影都不見,她心里莫名難過,耳旁仿佛有人在跟她說:“瞧瞧,這就是嫁人的下場,付出一腔真心,夫君說變心就變心。想想你阿娘,你們母女倆還真是同病相連?!?/br> 滕玉意睜大眼睛,忽聽有人說:“世子要帶夫人去治病,快讓開?!?/br> 床邊的人分開,有個人過來了,傾身摸了摸她的額頭,背起她二話不說就往外走。 滕玉意奮力掙扎,末了只能無力趴伏在他身上,少年身上有一股很陌生的香氣,香氣清麗秀謐,明顯是女子的熏香,然而不是她慣用的玫瑰香,而且不是外裳上沾染的,是從里衣里飄出來的。 耳邊那蛇信子般的聲音嘶嘶響起:“你看,你生著重病,你的夫君卻忙著跟別的女人幽會,里衣上能沾上那么濃的香氣,一定是纏綿了許久?!?/br> 滕玉意心如刀絞,猛然刺出手中的小涯劍,卻聽耳邊聲響嘈雜,有人喊道:“滕玉意,是我!” 滕玉意劍尖直抵那人的肩背,絲毫沒有收劍的意思。 那人咬牙道:“你看看我是誰?” 另有聲音嚷道:“世子,這七欲天怕滕娘子壞事,傾盡法力迷住了她,她已經被迷惑了,一時半會怕是叫不醒了?!?/br> 滕玉意聽到“七欲天”三個字,心中仿佛閃過一道雷電,甩了甩頭,發現自己懸在一處斷崖邊,底下是滔滔黑浪,頭頂風聲呼嘯。 懸崖上方有人拼盡全力拽著她,她卻正試圖用小涯劍刺他的胳膊。 藺承佑。 她身邊還有幾個人,正是見天等人,他們也被打落了懸崖,身子墜在半空,黑浪中有無數手探出來,不斷拉扯見天等人的雙足,全靠藺承佑用銀鏈在上拉拽才沒掉下去,但藺承佑顯然快要支撐不住了。 見天嚷道:“世子快放手吧,七欲天非同小可,別害得你也掉下去,你只管闖出幻境,回城再找幫手來救我們。我們有法力在身還能支撐一陣,就是滕娘子和端福麻煩些,不過這也是命,別連累你也命喪此地?!?/br> 藺承佑卻死活不撒手:“滕玉意,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滕玉意陡然收回劍:“世子?!?/br> 藺承佑眼中閃過狂喜,見天等人不顧自己狼狽的境地,大肆歡呼起來:“好你個滕娘子,居然敵得過七欲天的蠱惑,快,我等都被‘情絲’纏住了,但她奈何不了你的小涯劍,快用劍幫我們解圍?!?/br> 滕玉意拿劍亂舞一氣,很快把上頭蛛絲一般的絲線化開,隨后仰頭看向藺承佑,喊道:“如何解圍?” 藺承佑道:“瞧見你面前的峭壁了嗎,那是七欲天的rou身,用劍刺她,刺得越深越好?!?/br> 話音未落,面前的峭壁突然抖動起來,滕玉意瞅準機會往前一刺,只聽聲聲慘叫,峭壁開始簌簌往下掉土,底下黑水里的怪手也不見了,接下來就覺身子一輕,藺承佑一把將她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