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彭大娘忙也朝皇后跪拜行禮:“啟稟娘娘。臣女的小妹是因突然被人潑濕了裙角才不得不離席,事發前不知會遇到何人,被人撞到更是始料未及,這分明有人在禍水東移,如果臣女沒記錯,是有人碰到了meimei的胳膊肘才致使她灑落酒水?!?/br> 那婢女早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上,聞言哆哆嗦嗦說:“婢子不是故意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席間:“奴婢想起來了,是……是有位娘子不小心撞了一下,婢子沒能站穩,才會不小心撞到二娘的胳膊肘?!?/br> 婢女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漫無目用目光亂掃,掃到一個人身上時,目光陡然一凝。 “是她?!辨九@愕地吞了口唾沫,“奴婢想起來了,是武二娘碰到了婢子?!?/br> 武綺比婢女的表情更震驚,駭然張了張嘴:“我?” 婢女緊張地點點頭:“奴婢沒記錯,就是你武二娘?!?/br> 同窗們的目光齊刷刷看過去。 婢女戰戰兢兢道:“當時你在跟人扔紙團玩,突然狠狠撞了婢子一下?!?/br> 同窗們開始用目光默契地互相交流。 這件事大伙都記得,大伙入席后,因為帝后遲遲未現身,院長又只顧著在上頭同幾位誥命夫人說話,那幾個性情活潑的,就忍不住在底下偷偷玩鬧起來。武綺玩得最兇,碰巧就坐在彭二娘邊上。 武綺懵了一會,哭笑不得地說:“這、這實在是冤枉。方才我是跟鄧娘子互相用紙團逗打過,但我真不記得撞過你?!?/br> 鄧唯禮一呆,想為自己辯解,然而這是實情,可她似乎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再看武綺時目光就復雜了不少。 那婢女急得眼圈都紅了,仰頭看著彭二娘說:“娘子,別人不信婢子,你得信婢子,婢子真是被武二娘碰到才會失措撞到你的?!?/br> 武綺一下子睜圓了眼睛:“真有這回事嗎?我、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況且我和彭二娘之間隔著你這婢子,就算碰了一下,怎就能讓彭二娘撒了酒杯?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言下之意,彭家做的事,休要賴到她頭上。 眾人越聽越糊涂。 彭大娘和彭二娘恨恨然瞪著武綺,越往下攀扯,牽扯進來的人只會越多,鬧到最后,這事必然會成為一筆糊涂賬,要命的是單憑自家婢女的證詞,根本無法證明酒杯是被人誠心碰倒的。 正是一團亂麻之際,有人鼓起掌來:“好好好,難怪能布下這么多天衣無縫的局。就憑這份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足夠蒙騙許多人了?!?/br> 說話的正是藺承佑。 大伙一頭霧水。 藺承佑一笑:“先不說這兩張詩稿是何時出現在盧兆安手中的,就說剛才那一幕,是,席上是挺喧鬧的,正因為仗著這一點,那人才敢顛倒黑白。不巧的是,因為大理寺早早就有了懷疑的對象,所以有些人的一舉一動,全被人看在眼里。嚴司直,煩請你說說當時怎么回事?!?/br> 嚴司直再次起身:“嚴某入席之后,一直盯著那位嫌疑人。事發時彭家娘子手里端著酒盞,婢女則在旁候立,就當彭娘子端起酒盞喝酒的時候,有個人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婢女,婢女因而撞上了彭娘子,于是酒就撒了,但因為郡王殿下正好來了,席上人忙著起身行禮,席上一亂,彭娘子和婢女也就顧不上追問這件事了。再之后彭娘子忙著離席整理妝容,婢女扶著彭娘子匆匆而去。因為時機掐得正好,縱算事后追問,也是一筆糊涂賬,好在嚴某瞧得清清楚楚,當時撞到彭家婢女的那個人——” 嚴司直肅然看向武綺:“正是武家娘子?!?/br> 武綺滿臉茫然。 嚴司直:“因為你這一撞,彭二娘和婢女不得不離席,婢女在離去的時候又撞到了趕來入席的盧兆安,偏偏這么巧,盧兆安恰好在大伙面前掉落那卷詩稿……” 彭大娘和彭二娘萬萬沒想到事發時居然有人作證,并且這個人還是大理寺的官員,一時也呆住了。 藺承佑看著武綺笑道:“想不到吧?是你撞的,不是別人撞的,這件事可賴不到旁人頭上?!?/br> 武綺愕了半晌,無奈苦笑:“對不住,都怪我記性不好,或許是玩得太興起,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撞了人。二娘,剛才我也是一頭霧水,情急之下沒注意,我向你賠個不是?!?/br> 彭二娘冷冰冰不接話,旁人卻一大半相信了武綺的話,畢竟嚴司直的證詞只能證明武綺撞到過彭家婢女,卻無法斷定武綺是有意還是無意。 再說玩得興起時誰會注意到自己撞了人,于是再次把憤怒的目光投向盧兆安,要不是此人存心抵賴,怎會把彭錦繡和武綺扯進此事。 藺承佑體諒地點點頭:“武娘子記性不大好,這也無可厚非。不過有了嚴司直的證詞,至少可以說明彭二娘并非有意離席,一個事先毫無防備之人,又怎能把詩稿塞到盧大才子手里。盧大才子,你還要堅持說是彭家婢女把詩稿塞到你懷中的嗎?” 盧兆安挺直脊梁,泰然道:“盧某從頭到尾都沒說過是那位婢女所為,但盧某從未見過這兩張詩稿是事實,也許有人趁亂將其塞到了盧某懷中,還請圣人明察?!?/br> 藺承佑似是早料定盧兆安有此說:“行,你沒見過這兩張詩稿,總該見過她?!?/br> 說著招了招手:“帶上來吧?!?/br> 金吾衛們壓著一位穿著粗布衣裙的老媼過來了,老媼被五花大綁,嘴里還塞著布條。 老媼身后,則跟著好些布衣百姓。 再后頭,則是大理寺的衙役,衙役手里抬著好些箱籠,也不知里頭裝著何物。 藺承佑一指老媼,對盧兆安說:“你可認得她?“ 盧兆安漠然搖頭:“不認識?!?/br> 藺承佑看著左邊的幾個老百姓:“他說他不認識這婆子。你們是盧公子的鄰居,要不要提醒提醒盧公子?” 幾名老百姓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口里卻說:“盧公子,你怎會不認識她?這是賣餳粥的王媼,經常到我們巷口賣餳粥的,每回王媼過來,你都要出來買一碗粥,記得前日你還買過?!?/br> 盧兆安恍然大悟:“哦,原來是王媼,恕某眼拙,看她被五花大綁,一時沒認出來,世子,她這是怎么了——” 藺承佑卻道:“好了,盧公子這邊認完了。接下來該認認另一位了?!?/br> 說著看向右邊那幾個老百姓,看他們嚇得哆哆嗦嗦,蹲下來溫聲說:“別怕。待會需要你們認一個人,你們抬起頭來好好說話?!?/br> 幾人擦了把冷汗,慢慢抬起頭來。 “你們住在醴泉坊永安大街附近?” 幾人訥訥點頭。 “見過這婆子嗎?” “見過。她隔三差五就到我們巷口賣餳粥?!?/br> “抬頭仔細瞧瞧,那邊可有你們眼熟的人?” 幾人順著藺承佑的指引往前看去,不一會就認出了某個人:“認得,她叫皎兒?!?/br> “為何認得她?” “她經常出來買東西,買得最多的是餳粥?!?/br> “她是誰的婢女?” “武、武二娘?!?/br> “端午節那日,皎兒可出來買過餳粥?!?/br> 幾個人再次點頭:“買過?!?/br> 藺承佑噢了一聲:“記得這么清楚?” “因為這餳粥不算多么好吃。況且這位是宰相千金身邊的丫鬟,端午節府里有的是好吃的,論理是瞧不上一碗餳粥的?!?/br> 問完這話,藺承佑對眾人道:“連日來盧兆安為了備考鮮少出門,端午節也不例外,這一整天,他只在這位王媼過來時出門買了兩碗粥,而等盧兆安買完粥沒多久,王媼就推車走了。這老媼一路不曾停留,徑直走到武二娘家附近才停下來繼續賣粥,不一會兒,武二娘身邊的婢女皎兒出來買粥,老媼同樣馬上就推車走了。這一點,兩邊的街坊鄰居都可作證。 “有意思的是,據監視盧兆安的衙役回報,這位看似貧苦的王媼一整天只賣了三十七碗粥,而從盧兆安所住的義寧坊到武二娘所住的永安大街中間,起碼有五處熱鬧的街口,王媼口里吆喝,腳下卻沒停下來過。起點是盧兆安的住處,終點則是武二娘的住處?!?/br> “杜娘子前腳丟了詩稿,后腳這詩稿就出現在了盧兆安的手里,加上這位推車穿過整整兩座坊,但事實上只賣了‘三十七碗粥’的王媼,我有理由相信,這件事與武二娘有關,她負責偷詩稿,而王媼負責將其傳遞給盧兆安?!?/br> 盧兆安憤懣道:“荒謬,實在是荒謬,盧某雖買過幾回餳粥,卻從不曾與這位王媼說過話,單憑這個就硬說盧某與此事有關,盧某斷不敢認?!?/br> 武綺也很莫名:“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事,皎兒,你在外頭買過餳粥?” 那婢女忙說:“婢子是買過幾回,但婢子連這老媼模樣都沒瞧清過,這實在是無中生有——不,婢子的意思是說,是不是有人故意嫁禍咱們?!?/br> “嫁禍?”藺承佑譏誚道,“義寧坊那邊,每回買粥的是盧兆安本人,永安大街這邊,每回買粥的是武二娘身邊的大婢女。沒人押著你們去買粥,一切都是你們自愿的,而且不是一兩次,也不是一兩天。我在弄明白這種事絕對無法嫁禍后,當晚就令人盯著王媼,而另一邊則派人守候在武家附近。到了今早,天色還未亮,武二娘身邊的皎兒就偷偷出門了,到附近寺院東墻外的梧桐樹下,把一包東西塞到樹干的蟲洞里,皎兒走了沒多久,王媼也摸黑來了,趁周圍沒人,把那包東西摸出來走了。 “今日盧兆安和武二娘都要隨駕出城,為著不打草驚蛇,我沒讓人捉住皎兒,而是下令當場逮住王媼,王媼來不及把那包東西藏起來,里頭正是一錠金?!碧A承佑,“你說你不認識王媼,卻讓你的丫鬟皎兒一大早給王媼送金子,如今人贓并獲,我倒想聽聽你還能怎樣狡辯?!?/br> 武綺瞠目結舌:“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她倏地轉頭看皎兒:“你這婢子,這到底怎么回事?” 皎兒面如死灰,一言不發埋頭跪下。 藺承佑令衙役把皎兒帶過來,和顏悅色道:“看清楚你的主人是個什么貨色了?下一步,她就要聲稱那錠金是你偷走的而自己全然不知情了。指使你做下這么多骯臟事,轉頭就把你推出去,不覺得心寒么,你確定還要為她賣命?” 皎兒死死咬住嘴唇。 “根據我朝律典,從犯如能主動供述犯案細節,可以從輕發落。你也知道她心腸有多狠毒,等她把所有事都推到你一個人頭上,你可就難逃一死了。你想想她學來的那些邪術,何其詭譎,動輒會讓人魂魄不全,你就不怕自己也落得跟武大娘一樣的——” 皎兒一個激靈:“我說,我說。那錠金、那錠金是二娘讓奴婢送給王媼的?!?/br> 席上嘩然。 第107章 【小修】【兩更合一】…… 藺承佑瞥了一眼武綺:“她為何要送金子給王媼?” 皎兒:“因為王媼幫忙辦了事,這金子是給她的酬勞?!?/br> “都辦了哪些事?” 皎兒怯怯地說:“幫忙安排暗算——” “院長?!蔽渚_猛地出聲打斷皎兒。 隨后匆匆離席,沖劉院長俯首行禮:“學生是您老看著長大的,學生是什么性子,您老最清楚。我自小性情爽直,怎會做出這種事?買通一個丫鬟并不難,這分明是一場針對武家的構陷。前不久我大姐才出事,這是又要輪到我了嗎?還請院長主持公道,與其被人無端潑一身臟水,阿綺情愿自盡以證清白!” 她義憤填膺,喉間發更,端的是飽受委屈的模樣。 劉副院心中一軟,趕忙扶起武綺:“好孩子,你先別急?!?/br> 武綺抹了抹眼淚。 劉副院長與武夫人私交甚篤,平日在書院里便沒少關照武家姐妹,今晚武夫人為了照顧丟魂的大女兒未出城,出了這事,她也算責無旁貸,于是委婉對皇后說:“娘娘明鑒。阿綺這孩子我是知道的,歷來憨直,斷乎做不出這種卑劣行徑,單憑一個丫鬟的說辭,恐怕難以作準?!?/br> 皇后想了想,對底下說:“佑兒。除了這丫鬟的證詞,可還有別的證據?” 藺承佑覷著腳旁的皎兒,鬧了這一出,皎兒明顯比之前惶惑不少,瑟瑟跪在地上,竟是一個字都不敢吐露了。他抬頭看了眼武綺,這才接過皇后的話頭:“有。侄兒早料定今晚這兩個賊人異常狡猾,豈敢不做萬全準備?!?/br> 說著對皎兒道:“你放心,她絕對跑不了。只要你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我保你毫發無損,但你若是支支吾吾,等她今晚一脫身,回頭第一個就是對付你?!?/br> 皎兒頭皮一凜:“二娘、二娘讓王媼把那兩張詩稿送到義寧坊去,王媼說她自會想辦法送到盧公子手里?!?/br> 藺承佑:“把話說清楚,哪兩張詩稿?” “二娘從杜娘子處偷來的詩稿?!?/br> “當晚一偷出來就送給王媼了?你家二娘早認得盧公子?” 皎兒搖頭:“不認得。這是王媼出的主意?!?/br> “你家二娘跟王媼很熟么?” “很熟,她倆是通過玉真女冠觀的靜塵師太介紹認識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