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武綺神色微霽,攬著滕玉意,確定滕玉意沒有慍色,這才歉然道:“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下一回了?!?/br> 有人往后看了眼,打趣武綺道:“聽說你昨日崴了腳,成王世子情急之下親自去請余奉御?” 滕玉意和杜庭蘭都是一愣,昨日她們也在場,不過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武綺目瞪口呆:“胡扯。昨晚成王世子只是碰巧路過,看在我阿兄的面子上才請的御醫,一句話沒多說就走了,你們可別胡說八道了,再說你們忘了,成王世子身中絕情蠱,哪能說瞧上誰就瞧上誰?!?/br> 她說著挽過身邊的鄭霜銀,小聲哧道:“瞧瞧這些人,連這樣的話也敢亂傳,別說昨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嫁給這些皇室子弟,日后我一定要找個處處聽我話的郎君?!?/br> 靜蘭閣在后山腰上,中間要穿過好幾座宮殿和園林,宮人們在前帶路,剛穿過一座竹林,迎面走來幾位外地官員的女眷。 有人驚訝道:“阿固?” 眾人望了望,見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女孩身著綺羅,神態有些嬌憨。 宮人低聲說:“這是江南東道王將軍的女兒?!?/br> 李淮固似乎也有些意外,莞爾:“王四娘?!?/br> 王四娘拉起李淮固的手:“自打杭州一別,我們都快有五六年沒見了吧,阿固你模樣沒怎么變,還跟幼時一樣漂亮?!?/br> 李淮固看看左右,神態仿佛有些尷尬。 王四娘身邊的婢女委婉提醒自家娘子:“四娘,你忘啦,李家三娘不喜歡在外頭叫她的小名?!?/br> 王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對對,差點忘了?!?/br> 李淮固捉住王四娘的手,赧然地說:“我這小名古里古怪的,還是別被人知道的好,你也來長安了?太好了,頭幾日怎么沒見你,回頭到我們府里來玩?!?/br> 領頭的宮人在旁咳嗽:“李家娘子,皇后還等著召見諸位?!?/br> 李淮固于是不敢再寒暄,紅著臉沖王四娘點頭示意,隨宮人繼續前行。 穿過竹林,又繞過一條溪流,周遭越來越安靜,人影也越來越少。 宮人們道:“前頭會路過一座花田,田里有些農婦花匠,基本都是當地的孤兒寡母,皇后憐她們孤苦無依,特允她們在此做活,只是這些農婦畢竟言行粗魯,諸位娘子當心別被沖撞了,待會路過的時候,隨奴婢走快些就好了?!?/br> 過不一會,前方果然出現一座大花田,里頭奇花綻放,令人目不暇接,沿路只見幾位農婦埋頭在花田里花鋤作活,聽到有人路過也不敢胡亂張望。 眼看要穿過花田了,邊上突然傳來小孩的啼哭聲,滕玉意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田埂下的水溝里歪倒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農婦,那婦人的腳鮮血淋漓,一看就知被花鋤砸傷了。 田埂上站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像是嚇壞了,兩只胖胳膊無措地沖婦人伸著,只知哇哇大哭,婦人嚇得把手遞給孩子:“娃兒別哭,待會要驚動娘娘們了,快,快把阿娘拉起來?!?/br> 杜庭蘭和鄭霜銀見狀,同時停下腳步。 旁的小娘子看到這一幕,也都露出不忍之色,心知這婦人多半是死了丈夫,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孩子這樣小,阿娘摔傷了也幫不上忙。 宮人一徑在前頭催促:“快到辰時了,娘子們稍稍走快些?!?/br> 眾女心中一跳,只好又加快腳步。 四十個席位并未定名次,誰到得越早,就能離皇后越近,而與皇后越近,就意味著皇后可能會對自己留下更深的印象,這樣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父兄,都有數不盡的好處。 杜庭蘭人雖往前走了,卻忍不住頻頻回頭,滕玉意雖說沒往后看,耳邊卻留意著那小女孩的哭聲,那哭聲讓她想起了幼時剛失去阿娘的自己,她這一猶豫,杜庭蘭立刻下定了決心,拉過滕玉意,二話不說拉著回頭走。 “拉她們一把,要不了多久?!?/br> 說著走到田邊,用帕子包著手抓住那婦人的胳膊:“來?!?/br> 婦人大喜過望,連聲說:“謝謝小娘子?!?/br> 滕玉意扶著婦人的肩膀和另一只胳膊,姐妹倆合力把婦人拽了上來。 “好了?!倍磐ヌm松了口氣。 小孩眼里包著淚,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婦人連聲道謝,時辰來不及了,滕玉意拉著阿姐要離開,看了看婦人裙上的血,又從袖中拿出一小包慣用的金創藥:“這個能止血,拿著吧?!?/br> 婦人更是感激不盡,小女娃娃摟著阿娘的脖子幫阿娘“呼痛”,見狀以為得了一包糖,不由也破涕為笑,拍著胖手咯咯笑了起來。 姐妹倆走了一段,迎面碰到返回來的鄭霜銀,原來鄭霜銀因為不放心,到底找了回來。姐妹倆就把先前的事說了,三人便一同往回趕。 三人這一耽擱,自然遠遠落在了眾人之后,等她們到了靜蘭閣,殿內只剩離皇后最遠的三個席位了,設在角落里,面前還擋著廊柱,不出席的話,皇后壓根看不到她們。 李淮固等人坐在前席,皇后問的那幾個問題,數李淮固和武緗武綺答得最好,席散后,皇后便留下李淮固和武氏姐妹單獨問話。 宮人們對剩下的人說:“此地有不少奇花異草,還未到用膳時分,娘子們不妨到附近賞賞景?!?/br> 這時忽然有幾位男子說笑著從庭前路過,正是太子和藺承佑等人。 宮人們俯首沖幾人行禮,呼啦啦跪了一地。 女孩們也忙垂首斂衽。 太子的笑容溫煦明朗,一扭頭,目光在杜庭蘭停留了一瞬,像是有些好奇,又像是有幾分欣賞,接著又看了眼杜庭蘭邊上的滕玉意,這才收回了視線。 滕玉意垂眸靜立片刻,沒忍住悄悄抬眼看向藺承佑的背影。 想想昨晚,藺承佑因為沒套出她的話,一氣之下差點當場跟她翻臉,過后別說跟她說話,連個眼風都沒給她。 她猜他已經決定找她麻煩了,就不知他接下來會怎樣做。 一整晚她就像烙餅似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琢磨聯合五道找尋尺廓的事,一會兒擔心藺承佑查得太快害她沒辦法攢夠功德,這樣思來想去,直到后半晚才睡著。 看方才藺承佑這冷淡的架勢,差不多已經不打算理她了,交情還是不夠深,說翻臉就翻臉,那副叫他極滿意的紫玉鞍,也攔不住他查她。 正當這時,李淮固等人也退出來了,眾女既艷羨又好奇,紛紛圍了上去。 李淮固謙虛地搖頭,眼睛卻看著那邊的藺承佑和滕玉意,看他二人面色一個比一個冷淡,不由盈盈淺笑起來:“我笨得很,皇后只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答得不好,皇后剩下都在問武大娘她們?!?/br> 滕玉意悶悶同杜庭蘭離開前庭,杜庭蘭:“從昨晚到現在,就沒看到你開過笑臉,到底在發愁什么?那妖怪不是被打跑了嗎?” 還能發愁什么,借命的事快要瞞不住了,她只求在藺承佑查清真相之前把功德攢完,現在一想到這事心里就焦灼。要不是現在不能下山,她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東明觀,然后拿出契約逼五道陪她去找尺廓。 姐妹倆沿著花徑走了許久,一抬頭,才發現宮人沒說錯,漫山遍野種滿了各類花卉,讓滕玉意意外的是,當中居然還有玫瑰花叢,花苞異樣的嬌艷飽滿,比她以往見過的玫瑰都要好,她一下子眼饞了,忙對阿姐說:“那邊有玫瑰,我們去賞花吧?!?/br> 到了近前,滕玉意越看越愛,這樣好的花瓣,無論拿來薰香或是做糕點都是上品,眼下梨花已經謝了,好在還有玫瑰花,府里模具快打好了,拿回去正好做鮮花糕。 她瞄瞄前方,宮人們都離得極遠,再說皇后也沒規定不能摘花。只是以阿姐的性子,絕不會同她一起摘花的,她佯稱要到后頭花叢看看,一拐彎就從袖子里取出帕子,然后彎腰飛快摘下一朵兜到帕子里。 如此反復幾次,倒也順利摘下了十來朵。 很快帕子就兜不下了,這些花瓣只夠做一盒鮮花糕的,滕玉意低頭從袖子里取出另一條備用的帕子,忽然聽到有人淡淡道:“你在這做什么?” 滕玉意嚇得手一抖,帕子隨即落到裙邊,嬌嫩的玫瑰花滾了一地。 滕玉意瞟了眼藺承佑,他身上穿著件雅青色錦袍,那清透的顏色愈發襯得他眼睛黑漆漆的,他臉上沒笑意,但也沒惱意。 這對藺承佑來說已經算臭臉了,她便也淡聲說:“摘花?!?/br> 藺承佑果然“來者不善”,傲然道:“這花你們滕府沒有么?” 滕玉意輕哼,徑自在旁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彎腰把花一朵一朵兜到帕子里:“我們府里的沒這個好。雖說世子跟我翻了臉,但我可是個重諾之人,答應了給兩位小道長和世子送鮮花糕,當然要挑最好的花瓣?!?/br> 藺承佑心里微微一漾,忍不住側目看向她,她眉眼淡淡的,今日好像一直沒露過笑臉,鮮花糕的對象自動加了絕圣和棄智,但這事原來她一直放在心上,于是也掀袍在花叢前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巧了,我也是個重諾之人,說好了幫你把那惡人找出來,我可不想半途而廢?!?/br> 第96章 滕玉意耳朵一動,聽藺承佑這口吻,似乎不大像要找她麻煩的樣子。 難不成他改變策略了? 有可能??纯粗車?,藺承佑這一過來,阿姐和宮人們就不見了,一定是被藺承佑引開了,他就是有計劃來找她的。 她是見識過藺承佑查案時那股不眠不休的勁頭的,他這人看著倜儻不羈,可一旦想辦成什么事,再棘手也不會中途放棄。 唉,這事可真讓人頭疼,藺承佑是她的救命恩人,為這事跟他撕破臉太不值當,實在不行的話,只能見招拆招了。 當然,鮮花糕還是要做的,就當是繼續還恩了。 滕玉意臉上的這些細微表情變化,全落在藺承佑的眼睛里,換作從前,他只會當她心防太重,昨晚大致猜到真相之后,心里就只剩下憐惜了:無非是想保護替自己借命的那個人,所以事事都想自己扛,可是這等違背天理的大事,你一個人扛得住嗎? 他不清楚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活不過十六歲,反正自從跟她打交道,從沒見過她破罐破摔或是悲苦自憐的樣子,像現在,鬧脾氣歸鬧脾氣,也沒忘記細心整理花瓣。 他心里突然不大好受,忙把自己的視線挪回前方:“至于怎么抓這個人嘛——我已經想好了,過兩日書院就開學了,你在書院里念書不好擅自出入,我會給你在書院里找了個靠得住的內應,日后無論你在書院里遇到何事都可以告訴那人,她會即刻轉告我。還有,你最近這么倒霉,尺廓說不定還會去找你,我們得早做防備,你先把這個拿著吧?!?/br> 滕玉意手里忙著系帕子,耳朵卻一直豎著,前面的話倒是符合藺承佑查案時的謹慎作風,后頭的話卻有點匪夷所思了,他居然主動把尺廓找她的原因歸咎為她“倒霉”,這意味著那個他親手撕開的小口子又被他自己糊上去了,難道他真不打算追究了,還是說怕她防備不好查得太緊。 大約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藺承佑拉長聲調道:“沒辦法,前頭收了你的寶鞍,后頭又勞你做鮮花糕,這叫做‘拿人手短’。你不是總說我仗義么,這點小忙我還是能幫得上的?!?/br> 滕玉意心頭一松,這倒像是藺承佑會說的話,她轉過臉瞅著他:“世子這回可說好了,在沒抓到那人之前,不能再隨便翻臉了?!?/br> 藺承佑有點好笑:“我像是喜歡隨便翻臉的人嗎?” 滕玉意心里嘀咕,昨晚那位翻臉像翻書的人是誰。 藺承佑頭稍稍一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道:“滕玉意,你我打交道以來,到底誰更喜歡翻臉?我答應過的事,哪回沒辦到?” 滕玉意心道,半斤對八兩吧,然而臉上繃不住,到底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藺承佑的黑眸不自覺也漾出笑意。 兩人這算是正式講和了。 滕玉意沒意識到自己的笑靨有多甜美,把那兜玫瑰放到自己裙邊,接過藺承佑手里的東西:“這是什么?” “你就沒發現玄音鈴已經失靈好幾次了?” 滕玉意“咦”了一聲:“沒錯,昨晚那只尺廓出現的時候鈴鐺就沒響,我還以為這是因為尺廓稟性與妖邪不同的緣故?!?/br> “何止昨晚,上回耐重去廚司找你時鈴鐺就沒響。昨晚問師公,他老人家說,這寶貝每回示警都會消耗自身靈力,耐重陰力那么強,光是桃林中示警那回靈力就折損了大半,它這是該供奉了,你把這包藥粉融到干凈的清水里,把它里里外外好好洗一洗就成了?!?/br> “好,我回去就洗?!彪褚庑⌒囊硪戆阉幏凼杖胱约旱男浠\,想了想又說,“世子,山上暫時沒有邪祟,如何知道這鈴鐺有沒有恢復靈力?” 藺承佑:“簡單,在你上學之前,我幫你捉一只厲鬼試試?!?/br> 滕玉意心中一動,忍不住抬眸看向藺承佑,藺承佑早把視線掉到一邊了,盯著周遭的玫瑰花叢打量來打量去,顯然對玫瑰的興趣比對她大多了。 滕玉意微微松口氣,她還是別自作多情了,藺承佑可是個身中絕情蠱的人,蠱毒沒解,怎會突然瞧上哪位小娘子。 前世他直到中箭身亡那一陣都沒定親,長安仕女如云,縱算沒瞧上她,總有能入得了眼的,這只能說明他壓根沒法動情。 想想前世,要不是她“不自量力”,怎會招來那句冷冰冰的“不娶”,這樣的錯誤,她才不會犯第二次。 這樣一想,她順理成章把剛冒出的疑惑拋到腦后。 藺承佑眼睛看著玫瑰,注意力卻放在滕玉意身上,還好他剛才躲得快,不然她該起疑心了。 早上伯母把他叫去教育了一通,從殿中出來后他獨自琢磨了許久,“耐心”和“遷就”必須照做,但眼下暫時不能讓滕玉意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她現在連半絲喜歡他的跡象都沒有,真要知道了他喜歡她,就算不躲著他,兩人見面時也只會徒增尷尬。 好吧,他臉皮厚倒是不怕尷尬,但是滕玉意現在不但一肚子秘密,還極容易招邪祟,萬一她躲著他,有些事他就不好照看她了,今日好不容易讓她放下芥蒂,剩下的事慢慢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