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 玉意手握一卷《琴訣》,倚著闌干看書,闌干旁就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樹,枝椏橫伸探進廊下,風吹過,花瓣紛紛揚揚吹下來,落到她手中的書頁上、烏黑的發髻上。 滕玉意摘下花瓣,漫不經心在指尖揉搓,阿娘還在世時,每到仲春季節都帶她做鮮花糕,阿娘若是看到這情景,定會讓人把這些花瓣收起來備用的。 可惜她眼下忙著躲災,沒心思擺弄這些,要不先收著吧,回頭泡酒也成。 她摘下臂彎里的巾帔,把頭上的花瓣掃下來兜好,又將巾帔抻平了,接枝頭上陸續落下來的花瓣,過不多時,巾帔里就接了一小兜。 正忙著,就聽院外傳來鷓鴣的叫聲,她心知端?;貋砹?,手里忙著卷那包花瓣,口里揚聲道:“進來吧?!?/br> 等端福進來,滕玉意就問:“長庚回來了嗎?” “回來了。話已經帶給成王世子了,成王世子說他會即刻過來查探,還說有件事要問娘子,待會可能會來梨白軒一趟?!?/br> 滕玉意聽到前一句話時,滿意地點點頭,就知道藺承佑心細如發,絕不會漏掉一處可疑之處的,可是聽到后句話時,不由又有些疑惑:“有事問我?” “說是關系到破案,必須當面問?!倍烁髟挄r一板一眼,“世子還說他不會待很久,問兩句就走,叫公子不必準備酒菜?!?/br> “知道了?!碧A承佑無事不會想起她,想來是很重要的事。 端福又道:“對了,聽說真兇已經被抓住了?!?/br> 滕玉意大吃一驚。 “長庚聽來的?”想了想又擺手,“說的是那個莊穆?那是假的。 “這回應該是真的,因為剛才大理寺的官員都在說這事,聽說是成王世子親手抓住的?!?/br> 滕玉意心口隆隆跳著,竟這么快,她與兇手打過交道,此人冷靜狡猾,而且幕后似乎牽涉甚廣,豈料這樣一個厲害角色,居然這么快就被藺承佑抓住了。 她既興奮又好奇,起身在階前團團轉了好幾圈,高興地說:“快準備酒菜?!?/br> 藺承佑好本事,她懸了幾日的心總算落了地,待會見了藺承佑,一定要好好問問怎么回事,希望到時候他別不耐煩,那么準備好酒好菜是很有必要的。 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都不見藺承佑現身。 滕玉意隨端福練了一套劍法,眼看夜色越來越深,估摸藺承佑不會來了,多少有點失望,想了想左右無事,便專心隨端福練輕功,第一回只提氣縱到一半就落回了地面,第二回有點長進,但也只提高了幾寸。 好不容易借助端福的內力縱到了房梁上,剛一站穩,就聽到瓦當響,有個人從墻外掠了進來,那人身著緋袍,身手俊如鶻,翩翩落在屋梁上,幾乎沒發出什么響動,不過他像是沒料到滕玉意也在上頭,有些吃驚:“你怎么在房梁上?” 滕玉意更吃驚:“世子?!边€以為藺承佑不來了呢。 “我在練功?!毙磾苛擞犐?,笑道,“世子,我們下去說吧?!?/br> 藺承佑瞟了一眼院子里的石桌,說了別讓她準備酒菜,這又張羅起來了。 想起自己的絕情蠱,他覺得應該趁早斬斷滕玉意對她的情絲。 “不必了,就在房梁上說吧?!?/br> 滕玉意忙活了這一晌,早把樹下的酒菜給忘了,于是點頭:“也好,世子有何事要問我?” 藺承佑撩袍坐在房梁上,口中道:“我明日可能要去趟同州,你別派人去大理寺給我送信,送信我也接不到?!?/br> 他這一坐下,滕玉意暗覺自己站著說話不大尊重,只好也坐到一旁,聽藺承佑這么說,她愣了愣,噫,段青櫻的事已經告訴藺承佑了,接下來她也沒打算再托人給藺承佑送信。 不過她還是頷首道:“好,如果我在寺里發現了什么,過兩日再給世子送話?!?/br> 藺承佑轉頭瞥她一眼,對上她水汪汪的眼睛,望著那兩道清澈的眼波,在心里嘆了口氣,看這架勢,一時半會打消不了滕玉意的心思了,算了,要是若cao之過急,把她弄哭了就不好了。 要不先說正事吧。 “有一事想問你,那日你在香料鋪看到小姜氏,可聽見她說要等誰,或是要去找誰么?” 藺承佑問完這話,原本也沒做什么指望,此前他已經來回問了好幾遍榮安伯府的下人和香料鋪的伙計,或許是當日的事太嚇人弄得人心神破碎,事后幾乎沒人記得起這些細節。 怎知滕玉意只思索了片刻,很快就道:“我聽到世子夫人說:夫君說好了來接我,怎么還不來?我逛累了,要到樓下歇一歇’?!?/br> 第76章 【捉蟲】滕玉意,我還你…… 這句話如同一個驚雷,震得他耳邊隆隆作響。 “她真這么說?” 滕玉意很驚訝藺承佑的反應,點頭說:“沒錯,她就是這樣說的?!?/br> 她回想著前日的情形,又補充道:“當時世子夫人是從二樓樓梯右手邊的房間出來的,說完這話,就帶著下人們下樓去靜室休息去了?!?/br> 藺承佑定定望著滕玉意,猜測是一回事,證實又是一回事。小姜氏一案的種種不尋常之處,因為滕玉意提供的這句證詞,終于顯現出了清晰的輪廓。 這個局堪稱無懈可擊。 換作用別的方式殺害小姜氏,哪怕案件表面毫無破綻,但只要小姜氏的死亡是某個獨立發生的事件,負責查案的人都會例行調查小姜氏的種種。 而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那些隱藏在平靜湖面下的愛恨情仇自會一一浮出水面,這會讓查案者不由自主產生疑惑,繼而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那個人。 如果將小姜氏的死融入到連環兇案中就完全不一樣了。 任誰看了這幾起案子,都會認為小姜氏不過是這一系列取胎案中的其中一位受害者,無論兇手落網,抑或是在逃,沒人會懷疑兇手的動機。 如此一來,再高明的查案者也不會懷疑到那個人頭上,更不會有人想到第三樁案子除了明面上的兇手,還有一個幕后的參與者。 沒有比這更周全的復仇手法了。 藺承佑沉默下來,想到這兩日在坊間打聽到的種種,想到這一系列的“巧合”,想到那個人在其中的推動,心中五味雜陳,一個人究竟懷著怎樣深的恨意,才肯花費這樣長的一段時日來布局。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讓他不安,此人或許與幕后的真兇早就有了瓜葛,否則不會提前知道整樁案件的布局,并借機參與到第三樁案子里。 藺承佑久久不吭聲,滕玉意心里不由也起了疑,莫非小姜氏這句話有什么問題?她眨眨眼,驀然想到一個可能,但這個念頭一浮起,自己先覺得荒唐,那個人即便可能害小姜氏,也不可能—— 所以無論她怎么琢磨,都想不通姜氏這話與兇手有什么關聯。 “世子,這話有什么不對勁嗎?” 藺承佑回過神來,滕玉意不清楚整樁案件的細節,解釋起來需要費不少唇舌,再說幾名兇手還沒落網,其中說不定還有變數。 所以他只笑道:“哦,這案子有幾個不明朗之處,你這話給我提供了抓兇手的思路?!?/br> 滕玉意“咦”了一聲:“方才長庚回來說兇手被世子抓到了,難道不是么?” 藺承佑摸摸下巴:“今天抓到的那個是頂罪羊,真兇另有他人?!?/br> “頂罪的?”滕玉意一震,“就跟莊穆一樣也是被陷害的?” 藺承佑垂眸思索片刻:“我猜今日落網的這個人跟莊穆是一伙的,真兇在設局陷害莊穆時,就已經想好對付這個人了。此人先把莊穆推到大理寺面前,再順理成章把罪名栽贓到今日這個替罪羊頭上,而真兇自己,至今還隱藏在案件的背后?!?/br> 滕玉意訝了一瞬,試著整理思路:“世子是說,目前有兩幫人在暗中較勁,莊穆和今日落網的那個都是被另一伙人栽贓的?” 藺承佑嗯了一聲:“差不多吧?!?/br>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彼S笑道,“真兇在布局害人的時候做得太多太細,反而不小心露出了馬腳,現在我已經差不多猜到都是誰了,只是要把他們的真面目撕下來,還得好好排布一番?!?/br> 滕玉意暗自琢磨,藺承佑要去同州,莫非是為了對付兇手?畢竟第一樁案子發生在同州。 “對了,世子剛才可去東翼查過了?段娘子到底有沒有問題?”她想起今晚的正事。 藺承佑沒急著答話,而是撿起自己衣袍邊的一根樹枝,漫不經心轉了轉,這樹枝估計是被風吹到房梁上來的,細枝旁邊還有不少花瓣。 他一邊在指尖轉動樹枝,一邊琢磨著怎么開腔。 剛才他一來就開始調查這事,先是同緣覺方丈借了兩個大和尚,請他們編了個借口把段青櫻主仆請到前院去,接著便潛進東翼,到段青櫻房中搜查。 他知道,段青櫻真要是中了邪,必定逃不過緣覺方丈的法眼,所以段青櫻不會是自身出了問題,她究竟在搞什么鬼,只有到她房里搜一搜才知道。 他在房中大致瞧了一遍,吃的、喝的、用的都看過了……沒有半點邪祟作亂的跡象。 好在最終在床板底下摸到了一個香囊,打開香囊,里頭居然塞著一封情意綿綿的信。 看了信上的內容,他當即怔住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 難怪這位段娘子會有這一系列古怪的舉動了。 “世子?”滕玉意再次發問。 藺承佑轉過臉,滕玉意滿臉好奇,仍在等他回答。 可是他臉皮再厚,也覺得沒法開口。 略一沉吟,他干脆笑道:“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總之我已經知道怎么回事了?!?/br> 話雖這么說,心里卻在琢磨,要不是那日滕玉意為了救人闖入靜室,并由此發現兇手衣裳上的破綻,連他都可能認定莊穆就是兇手。 這可是迄今為止真兇露出的最大的一個破綻。 虧了滕玉意將此事告知他,他才能借力打力,在極短的時日內弄明白真兇的整個陰謀。假如他當初誤將莊穆當作兇手,并順著這個錯誤思路查下去,等他事后反應過來,說不定真兇已經謀取到更多的月朔童君了。 那樣的話,長安必定迎來一場災禍。 今晚段青櫻這件事就更不必說了,要不是滕玉意及時派人通知他,他又怎能料到,哪怕他們查遍每個角落,終究會百密一疏,這個疏漏不在別處,恰好就在大隱寺里。 滕玉意幫了他這樣大的忙,他是不是也得回贈她一二…… 這樣想著,他轉頭瞄了瞄滕玉意,她今晚穿著一件煙蘿紫的衣裙,烏黑的頭發上除了首飾,還沾了幾朵潔白花瓣,估計是先前坐在院子里時,不小心從枝頭吹落下來的。發髻上簪著兩排小小珠花,許是為了跟裙裳顏色配套,珠花也是煙蘿紫。 這兩處顏色別出心裁,襯得她脖頸上的膚色欺霜賽雪。 打量完她發髻上的首飾,他暗想,這幾日忙著抓人是沒法去地宮幫她找步搖了,不過他可以送她點別的。 滕玉意原以為藺承佑會將段青櫻的秘密告訴她,怎知他只拿那樣的話來搪塞她,這讓她心生不滿,段青櫻這事說起來還是她給他送的信,藺承佑自己弄明白了卻瞞著她,是不是有點不講義氣? 等了一會沒下文,她準備同他講道理:“世子,你這就不對了?!?/br> 不料剛開腔,藺承佑就把手里的樹枝扔到一邊,起身道:“你剛才在練輕功?” 滕玉意抬頭看了看藺承佑,藺承佑這是打聽完想打聽的事準備走了吧。 她睨他一眼,縱算很不服氣,也只好拍拍手起了身:“沒錯?!?/br> “很想學?” “那當然?!彼墒且婚e下來就讓端福教我練功。 “我教你啊?!碧A承佑忽道。 滕玉意以為自己聽錯了,狐疑地望著藺承佑。 “你幫了我幾次大忙,我教你點功夫,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么?!碧A承佑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誠懇。教完她他就直接回大理寺布局,算起來時辰還來得及。 “真的?”滕玉意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