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藺承佑不肯松手,只笑道:“滕玉意,你突然待我這么客套,我居然有點不習慣……行了,心意我領了,再喝就該醉了,別忘了你還有正事要跟我說?!?/br> 滕玉意咳嗽一聲:“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世子現在是我的大恩人,我待世子再尊重也是應當的?!?/br> 話雖這么說,被藺承佑拿話一激,也不好執意敬酒了,只在心里琢磨,那塊紫玉鞍不日就要做好了,她之所以催促程伯讓人趕工,無非是怕送禮時恰好撞上藺承佑的生辰,她與藺承佑不算熟,巴巴送這樣一份生辰禮,難免惹人誤會。 哪知后頭又發生了這么多事。如今再一看,她和藺承佑打過這么多次交道了,他于她又有恩,他過生辰她于情于理都該親自上門道賀……比起紫玉鞍這等精心準備的禮物,敬酒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罷了,即便要向他表達謝意,也不必急于這一時。 她瞧了瞧藺承佑,將小涯劍取出來:“不敢耽誤世子的工夫,那就說正事吧,世子上回不是問我為何要派人盯梢莊穆么?” 藺承佑酒盞在唇邊停了一瞬,隨即放下酒盞:“你以前就認識他?” 滕玉意搖搖頭:“是小涯同我說這個人日后會對我不利?!?/br> 小涯正在劍身里打盹,聽到這話差點當場鉆出來,胡扯,他可沒說過這話。 滕玉意感覺劍身發燙,心知小涯不樂意了,無妨,她早就跟小涯約法三章了,她胡謅她的,諒他也不敢同她鬧起來。 今日的事讓她覺得極不尋常,她既想提醒藺承佑耐重現世可能跟黑氅人有關,又想讓藺承佑早日防備暗處的小人,可她同時又不想連累幫自己借命的人,思來想去,只好把前世的某些經歷,謊稱是小涯的預言了。 “……小涯提到過一個黑氅人,說那黑氅人殺人時慣用一根銀絲類的武器……上回在彩鳳樓我看到彭玉桂也有這樣的暗器……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去西市找莊穆……結果一去就出了那樣的事……今日耐重現世,那黑氅人居然恰好出現……” 藺承佑聽著聽著,眼里的狐疑逐漸轉為驚訝。 滕玉意心知藺承佑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即便她這話說得再天衣無縫,也很難讓他全盤取信,為了讓他重視起來,她當著他的面敲了敲劍柄:“小涯,你出來?!?/br> 小涯不情不愿鉆出來。 滕玉意睨著他:“你是不是能預知后事?” 小涯暗暗翻了個白眼,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幫著自己的主人圓謊:“我可是上古神劍的器靈,能預知后事很奇怪么?” 藺承佑放下酒盞笑道:“閣下既然能預知后事,不如把殺害三位孕婦的兇手直接告訴我,我馬上去抓人,也省得再有孕婦受害了?!?/br> 小涯瞠目結舌:“這……我……” 滕玉意對他來說已經夠難纏了,誰知另一個更難纏。 滕玉意忙笑道:“小涯雖偶爾能窺見天機,卻也不是事事都知的。他是我的器靈,預知的那些事也大多與我有關,換別的事未必就靈光了?!?/br> 藺承佑沒接茬,他好奇滕玉意身上的秘密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想到繞來繞去,她居然把劍里的器靈扯出來了。傍晚她傳話時強調“當面示意”,是因為這些情況必須把小涯叫出來說明吧。 可他從沒聽說過世上哪件法器的器靈能預知后事,而且滕玉意這番話乍聽很有道理,仔細一推敲就覺得不對勁,滕玉意不是沖動浮躁之人,小涯再靠譜,這些事畢竟未發生,她不過聽器靈說起一個黑氅人會對自己不利,就值得帶上一大幫護衛去西市盯梢莊穆? 看她平日處處防備的模樣,儼然曾經被人害過,但這段時日據他了解,她除了來長安途中溺過一次水,沒遭遇過什么意外。 依他看,她還是沒說實話。 他抬眸打量她,她眸子漆黑明亮,就那樣靜靜地望著他,望著望著,他仿佛對上了兩泓清澈見底的清泉。 這讓他想起驪山的泉水,盛夏時若是縱身跳進去……泉水的清涼能瞬間緩解心頭的燥熱。 他晃了晃神,腦子里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旋即不動聲色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罷了,他何必拆穿她。 她小小年紀就沒了阿娘,這樣做沒準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她不愿意說就讓她瞞著好了。 她要是不信任他,只需躲著他就行了,何必把自己的器靈叫出來同他說這些,她情愿冒著被他疑心的風險也要告訴他這些線索,只能說明她想幫他。 忽覺心窩暖絲絲的,這感覺有點像往日爺娘同他說話的光景,只不過對面坐著的是滕玉意…… 打住,今晚這是怎么了,他定了定神,正色看著滕玉意道:“這些事你以前同別人說過沒?” 滕玉意一直在留神藺承佑的神色變化,看他神色變得鄭重起來,心知他終于要把她的話當真了,忙搖搖頭說:“此前我只同阿爺說過?!?/br> 藺承佑一怔,所以他是第二個知道她這些秘密的人。 除了阿爺,她只告訴了他…… 他垂眸看向手里的酒盞,嘖,這酒今晚格外讓人發熱。 他干脆放下酒盞:“所以小涯預知過的這個黑氅人,今日出現在玉真女冠觀了?” 滕玉意就對小涯說:“你把你瞧見的都跟世子說了吧?!?/br> 小涯對上滕玉意暗含威脅的眼神,心里又翻了好幾個白眼,盤腿坐在藺承佑面前,磕磕巴巴將從往日在劍里聽來的事說了。 藺承佑只當沒瞧出小涯面色古怪,一本正經聽完小涯的話,不由陷入了思索。 耐重一出現,黑氅人就把端福引走了,這讓滕玉意在事發時喪失了被人當場救走的機會,要不是她成功破了謎題,她和桃林中的那幫人全會被耐重吃進肚子里。 巧的是,彭氏姐妹正好被隔絕在桃林之外,雖說她們也遇上了耐重手下的四個小鬼,但因為小鬼法力低微,很快就被靜塵師太給驅走了。 彭氏…… 他眉頭微蹙,耐重可不是尋常的鬼祟,《妖經》上說過,耐重是在兩百年前天下大亂之時驟然現世的,當時各地州縣集結了百名法力高強的法師齊力降魔,盡管最終除了魔,可是這百名法師也因為被耐重的陰力沖撞當場葬送了性命。 若是有人要找當年鎮壓耐重的所在,其實不算難事,只需每日觀察天象,同時派人去各地州縣打聽異常兇邪之地,一兩年的工夫就能找到兩百年前被鎮之所。 彩鳳樓的那對邪物同理。 想讓雙邪出土,只需破壞百年前的陣法就行了。 要喚醒耐重的法力卻非易事,所以才有人專門弄了月朔童君進行投喂。 這絕非一兩日之功,也絕非一兩人之力就能完成的。 這背后,定有異士能人進行籌謀。 首先排除滕家。今日滕玉意不僅僅被困在桃林中,事后還被耐重給擄走了,只要他稍晚到一步,她就被耐重給吃了。 那會是彭家么? 憑彭思順和彭震父子的能耐,暗中排布這些事也毫不費力。 可單憑彭氏姐妹不在桃林這一點就懷疑彭家,未免太牽強,而且反過來一想,今日之事若說有人存心嫁禍彭家也說得過去。 關鍵是,耐重是萬鬼之王,縱算有人用月朔童君投喂耐重,也絕不可能擺布得了耐重。 所以耐重今日突然現身玉真玉冠觀,未必在那人的掌控之下。 從天上出現怪雷,到耐重化作大和尚現身,中間頂多只隔了一刻鐘,可那個黑氅人卻出現得那樣及時。 藺承佑腦中白光一閃,莫非幕后之人就住在附近? 如果耐重現世與此人有關,那么殺害那三位孕婦的兇徒即便不是幕后之人,也會是整件事的知情者,現在只有莊穆跟此人打過交道…… 他放下酒盞霍然起了身。 滕玉意:“世子要走?” 藺承佑看她一眼:“你說的這些事很重要,今晚莊穆一定會開口,我得馬上回去提審他?!?/br> 先前他因為放心不下絕圣和棄智傳話,走到半路又回來了,這決定簡直太明智了。小涯說的這些話太曲折,如果讓絕圣和棄智來傳達,一定拐出七八個彎了。 滕玉意踟躕著,既要提醒藺承佑,自然是越早提醒他越好,她忙起身道:“世子請留步……我還有要事相告?!?/br> 說著沖桌上的小涯使眼色:“小涯,你把你看到的關于軍中細作的事告訴世子吧?!?/br> 小涯只好把滕玉意夢見藺承佑會被毒箭射中的事,當作自己的預言告訴了藺承佑。 藺承佑面色古怪起來,這話跟滕紹之前同他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滕紹說自己是做夢,小涯卻說他能預知…… 滕紹當時的表情就夠奇怪了,小涯此刻的表情更奇怪,說話時透著幾分不樂意,分明像被滕玉意所迫。 他心中一動,會不會這件事既不是小涯預知到的,也不是滕紹夢見的,而是滕玉意自己夢見的。 畢竟只有滕玉意既能擺布小涯,同時能委托滕紹提醒他,而且這樣一來,恰好能解釋她為何老在這件事上支支吾吾的。 他斜睨滕玉意一眼。 她夢見他? 她怎么會夢見他…… 她真會夢見他? “這是小涯預見的?”他咳嗽一聲,不打算戳破她,面色很平靜。 滕玉意點點頭,心里卻有些納悶,藺承佑的臉色怎么這樣奇怪,他不會起了疑心吧。 糟糕,今晚阿爺也來了寺里,阿爺該不會已經提醒過藺承佑一次了。 早知道之前就應該同阿爺確認一下。罷了,將錯就錯吧,阿爺的那番話也可以當作是小涯的預知,只橫豎要能讓藺承佑早日防備就好了。 “對……”她忙說,“上回小涯一口氣說了好多事,恰好阿爺也在邊上……” 這一驚,害得她酒意全涌上來了,才一眨眼工夫,她臉蛋和脖子都染上了一層緋色。 藺承佑看在眼里,不由揚了揚眉,所以他猜對了?忙著自圓其說,臉卻紅成這樣。 一個小娘子怎會突然夢見一個郎君。 他耳根莫名有點發燙。 她何時夢見的他? 都夢見了什么? 絕不會在彩鳳樓那陣夢見的,他在樓中被她扎過的傷口前不久才結痂。 那就是最近了,今晚她又專門備了酒菜招待他…… 嘖,滕玉意該不是喜歡上他了吧?她不知道他中了絕情蠱么,即便她真如此,他也是不可能喜歡她的。 他把眉頭皺了起來,心跳卻加快了幾分,顧不上琢磨這渾身上下的不對勁,只目視前方點點頭:“好了,多謝提醒,我日后會多加小心?!?/br> 滕玉意松了口氣,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了,眼看藺承佑頭也不走了,便留在原地,恭敬地行了一禮:“世子慢走?!?/br> 藺承佑一路疾馳回了大理寺,下馬時衙役正好出來,望見藺承佑,忙飛快迎上來:“嚴司直正要去尋藺評事呢?!?/br> 望見藺承佑的臉色,不由有些納悶:“藺評事剛才去了何處,怎么這樣高興?” 藺承佑納悶:“高興?” 嘴上這樣說,哪有沒工夫琢磨這些,一徑到了大獄里,果見嚴司直和四名衙役候在里頭。 莊穆坐在鐵籠里,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門口。 衙役們和嚴司直迎上來:“非要等藺評事來,而且看他的意思,好像交代時只能讓藺評事在場。?!?/br> 藺承佑一哂:“依他說的做?!?/br> 嚴司直和四名衙役大驚。 藺承佑道:“人是我抓的,不怕他?;?,而且他要是想?;?,用不著等到現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