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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30節

第130節

    武綺興致勃勃地引著姐妹倆入席:“我們正商量是先賞花還是先斗詩呢,這下好了,一下子來了兩位掃眉才子,要不我們先斗詩吧,你們意下如何?”

    滕玉意和杜庭蘭入座,鄰座就是李淮固。

    李淮固烏黑的雙髻上簪著金鑲玉骨梳,額間則貼著翠鈿,唇上的口脂櫻桃般鮮潤欲滴,襯得她花嬌玉嫩。

    她莞爾:“阿玉,蘭jiejie?!?/br>
    滕玉意笑瞇瞇:“三娘?!?/br>
    李淮固打量滕玉意:“昨日想邀你出來玩,貴府下人說你身子不大舒服不能出門,我只當你臉上的風疹還未大好,今日看著倒是好得差不多了?!?/br>
    杜庭蘭輕咳一聲,meimei不是不能出門,而是已經扮成“王公子”到西市逛去了,昨日李淮固的帖子上門時,是她讓程伯回的話。

    滕玉意佯作驚訝:“原來是你邀我出去玩,我昨日早上起來有點傷風,不得已在床上歇憩,迷迷糊糊聽到下人進來回話,也沒仔細聽。勞三娘掛懷了,疹子自從那日吃了玉顏丹就好了?!?/br>
    李淮固滿臉關切,還要再說幾句,杜庭蘭另一邊有人開腔了:“杜娘子,滕娘子?!?/br>
    滕玉意扭頭一望:“段娘子?!?/br>
    這人名叫段青櫻,是段寧遠的堂妹,丹鳳眼,白凈面皮,長相上承襲了段家人的英氣,臉龐比尋常女子寬闊些,倒是眉間那顆朱色的小痣,給她的輪廓平添了幾分秀美。

    滕玉意小時候就與段青櫻見過幾回,前次在劉國丈的壽宴上又碰面了,只不過因著滕段兩家退婚的緣故,段家人待滕玉意不如從前熱絡,尤其是段青櫻這樣的小輩,態度難免透著幾分不自然。

    這回也不例外,段青櫻雖主動打了招呼,笑容卻有些牽強。

    杜庭蘭素來好性兒,但兩家退親這件事上段家的做法委實不地道,她心里原就對段家人存著芥蒂,見狀便也只微微笑了笑。

    滕玉意倒是泰然自若,不咸不淡回了個禮,就把目光投向殿中諸人。

    武綺道:“既然大伙都愿意斗詩,那就準備筆墨吧?!?/br>
    殿里有人悻悻然道:“我對詩文一竅不通,你們詠你們的,我就在旁邊打個盹好了?!?/br>
    眾人哄堂大笑。

    滕玉意瞧過去,卻是彭震的那對孿生女兒之一。

    彭花月拉住meimei,掩口笑道:“阿妹心直口快,叫大伙見笑了,不過錦繡這話沒說錯,她蹴鞠、秋千、擊球樣樣精通,唯獨不愛念書,要讓她對著紙墨作詩,怕是一整天都憋不出一句來?!?/br>
    馬上有人笑著附和:“今日日頭這樣好,何必悶在云會堂里作詩,依我看不如出去賞花,桃花林里有一架秋千架,賞花時還可以順便打個秋千?!?/br>
    女孩們也都愿意在外頭走動,于是一致表示贊成。

    武綺就笑著讓婢女拾掇茶點果子,請眾人移步到桃花林中去。

    到了桃花林中,仕女們一邊賞花漫步,一邊恣意說笑,春風徐徐在林中穿行,將少女們臂彎里的各色巾帔吹得高高揚起,那絢麗的色彩伴著融融的春光,比枝頭上的桃花還要耀目。

    有人道:“都說這玉真女冠觀里暗藏玄機,遇到兵亂或是災厄,可借著觀中機關逃遁,可我來了這么多回,什么都看不出來?!?/br>
    “別忘了這道觀可是玉真公主命百名玄門高人建造的,倘或隨便來個游客就能瞧出端倪,那些高人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武綺挑了一處最適合賞花的所在,令婢女們結彩幄、設茵席,忽聽鄭霜銀道:“昨日在西市遇到了那樣的事,我打量你們不會來,哪知還是來了,不過今日臉色看著倒是比昨日好多了?!?/br>
    彭花月嗓音有些發緊:“昨日讓你們見笑了,我們跟榮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算是遠房表親,姜jiejie以往見了我阿娘,一貫以姨母相稱,這些年我們家在淮西道,倒是與姜家沒什么來往了,但這份親戚間的情誼還在,所以昨日聽說姜jiejie出事,我們才會驚得昏過去?!?/br>
    彭錦繡嘟了嘟嘴:“我阿娘聽說姜jiejie出事,哭都要哭死了,要不是姜jiejie的尸首還停在大理寺,估計今日就帶我們去榮安伯府吊唁了。阿娘怕我們也跟著傷心,逼我們出來走動走動,不然我和jiejie就留在家里陪伴阿娘了?!?/br>
    “原來如此?!编嵥y等人不無同情地嘆息。

    一位林姓小娘子惶恐道:“說起這事,一大早武侯上門詢問我們府里可有人懷著身孕,我當時不明白何故,后來問了阿兄,才知長安近日出了好幾樁這樣的兇案了?!?/br>
    “而且死的都是懷孕的婦人?!绷硪蝗私釉?,“昨晚武侯也到我們府上問過話了,說是家中若是有懷孕的娘子,務必馬上上報。官府這樣做,是怕兇徒再挑懷孕的婦人下手吧?!?/br>
    滕玉意與杜庭蘭在茵席上挑位置坐下,無意間一抬眼,就見段青櫻兩手緊緊攥住巾帔,指節的關節竟都有些發白了。

    旁人也注意到段青櫻不對勁,低聲問:“青櫻,你不舒服?”

    段青櫻捂住胸口點點頭:“被這案子嚇到了。我想不明白,世上怎會有這樣歹毒的人?!?/br>
    正當這時,婢女們用琉璃盞端著乳酪櫻桃過來,武綺早看出看眾人面有異色,借機轉移話題:“空著肚子不好賞花,我們先吃點東西吧?!?/br>
    滕玉意聽了剛才的話,正琢磨這女冠觀究竟暗藏什么玄機,況且早上吃了太多三清糕,一時吃不下什么,左右一顧,望見旁邊的秋千,她當即拿定了主意,起身走到秋千架前,握住兩邊的花繩坐上去,只輕輕一踮腳,秋千就帶著她在春風里浮蕩起來。

    她今日穿著月白色團荷花單絲羅花籠裙,臂彎纏著水色巾帔,兩種清淺的顏色配在一起,出奇的清麗婉約,人在花影中搖蕩,有種水荷般的艷色。

    眾人看她分外嬌憨美麗,由衷贊嘆道:“好個嬌美人。滕娘子,你這些衣裳布料倒不算頂稀奇,可配色和針黹總是與別人不一樣?!?/br>
    滕玉意笑道:“揚州幾位繡娘幫我畫的樣子,你們若是喜歡,下回我把那些花樣子拿來給大伙瞧?!?/br>
    眾女打趣道:“何必這么麻煩,我們每月都會輪流作東,滕娘子好幾年沒回長安了,要不下回就到滕娘子府上去鬧一鬧?!?/br>
    滕玉意正要答話,忽覺兩道冷冰冰的目光投過來。

    她余光瞥見,口中笑應道:“早就想邀諸位來鄙府玩耍了,回去我就寫帖子?!?/br>
    邊說邊裝作不經意轉眸,只見右側那堆仕女說說笑笑,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錯覺。

    滕玉意是蕩秋千的個中高手,坐著蕩了幾下覺得不過癮,干脆站到坐板上央杜庭蘭幫忙,才推了幾下,就高高蕩到了半空。她這一動,頭上那對珍珠步搖也晃動起來,一前一后搖曳不停,在她嫩白的頰邊投下兩道亮光光的顫動光影。

    眾人越發挪不開眼,李淮固笑吟吟地從婢女手中接過一管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那簫聲幽婉曲折,一下子將眾人的注意力引過去了。

    鄭霜銀聽了幾疊,頷首道:“人都說白氏父子的簫聲冠絕四海,我看李三娘這手簫技已經不輸白氏了?!?/br>
    鄭霜銀極善曲工,歷來又有些孤傲,連她都刮目相看,可見李淮固奏起簫來有多出眾了,眾人默然傾聽,神態又比之前專注了幾分。

    就在這時候,忽從不遠處的垣墻后傳來悠揚的琴聲,那琴聲聽著散漫,卻不經意把簫聲給壓下去了。

    李淮固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很快把簫放下來:“這是——”

    貴女們抬目朝不遠處的垣墻望了望,紅著臉說:“呀,是不是簫聲驚動了郡王殿下,別忘了西墻后就是郡王府,或許是擾了殿下休息,殿下才會奏琴警示……”

    恰好有幾位年長的女冠人過來送茶,聞言笑道:“不礙事的,貧道們也常在觀中誦經撞鐘,郡王殿下最是好性子,絕不會因這樣的小事生惱的。聽說今日郡王殿下在府中招待外地來的友人,太子殿下也來了,這琴應是奏給賓客們聽的?!?/br>
    彭錦繡圓臉一紅:“我還在淮西道的時候,就聽說郡王殿下極善音律,今日聽這琴音,可見所言非虛?!?/br>
    武綺:“說到這個,上回我在宮里聽昌宜公主說過一個笑話,說是郡王殿下有一回在鄭仆射家喝酒,聽到隔墻有人吹笛,殿下就說,這人是坐在石板上吹奏的。鄭仆射不信,讓下人過去詢問鄰居,結果真是如此,由此可知郡王殿下識音辨律的本事有多神了,昌宜公主還說全長安唯一一個能與郡王殿下琴音抗衡的是一管玉笛,你們猜奏笛人是誰?”

    這事似乎不少小娘子知道,卻只紅著臉微笑,武綺的目光從左到右掃了一遍,竟無一個人接話。

    滕玉意人在秋千上玩耍,注意力卻放在那邊,聽了這話不免有些納悶。

    就聽那幾位年長女冠人笑說:“是成王世子吧。往日小世子常來郡王府玩,那手笛子吹得又神氣又瀟灑,可惜近一年來甚少聽到了,聽說小世子去大理寺任職去了,平日太忙也就顧不上玩耍了?!?/br>
    藺承佑?滕玉意曾在彩鳳樓的屋檐上見過藺承佑手拿玉笛,本以為他只是玩玩而已,沒想到他深諳此道。

    女孩們的目光情不自禁朝西墻看去,可惜聽了一陣,只有琴音裊裊,并無笛聲相和。

    杜庭蘭仰頭看一眼滕玉意,meimei琴技妙絕,定能品鑒出這琴音的高妙處,可惜因為姨母病故的緣故,meimei幾乎從不在人前談論音律,meimei這古怪性子,連她也沒辦法。

    她溫聲道:“樂器除了比天賦和技藝,還需內力來把控氣息,我猜成王世子的笛聲能與郡王殿下的琴音抗衡,與此脫不了干系,方才李三娘跟不上琴音,輸就輸在內力上,真正說起技巧,其實絲毫不差的?!?/br>
    眾人一頓,鄭霜銀深以為然,想起杜庭蘭上回取名拔得頭籌,再看杜庭蘭時,目光里就多了幾分欽佩和默契。

    李三娘自謙道:“雕蟲小技,斷不敢與兩位殿下相提并論?!?/br>
    滕玉意意味深長看了看李三娘,最后又發力蕩了一下,意外發現桃林外還有兩株參天的銀杏,人在樹下的時候瞧不出端倪,如今視野一高,才看出兩株銀杏遙相對望,竟有點像……

    滕玉意在心里“咦”了一聲,人們都說玉真女冠觀布局有些玄機,莫非這玄機……

    這時有幾位小娘子過來排隊,一個個仰起頭催促滕玉意:“滕娘子,該輪到我們玩了?!?/br>
    滕玉意笑著說聲“好”,固住花繩下了秋千。

    ***

    藺承佑在杏花樓門前下了馬,徑直上二樓,尋到一處雅室,見天和見喜果在里頭等候。

    兩人神秘兮兮起身關閉房門,悄聲對藺承佑道:“世子要的東西,全在此處了?!?/br>
    藺承佑撩袍坐下,只見桌上雜七雜八擺著一大堆東西,看著都有些殘舊了,最上頭是幾本異志錄。

    藺承佑翻了翻:“全是關于月朔童君的記載?”

    見天率先道:“沒錯,一旦煉成月朔童君,絕對后患無窮,這妖童心性單純,若將某人認做自己的母親,必定——”

    藺承佑笑著打斷二人:“兩位前輩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但我翻遍了所有的相關記載,沒有一處記載過月朔童君能發出啼聲,可目前為止這三樁兇殺案,都有人在事發時聽到過嬰兒啼叫聲,今日請兩位前輩來,就是想請教這究竟是何故?!?/br>
    見天啞然,見喜卻道:“這個不難解釋嘛,你想想,以往月朔童君出來作亂時,前輩先人都是事后才知道,他們忙著除祟,如何曉得月朔童君離開母體時的情狀?興許它們就是一出來就會啼哭?!?/br>
    藺承佑抬手把異志錄合上:“除了這個,幾樁案子還有幾個難以解釋的疑點,為何第一起在同州,第二起又到了長安?同州府沒有懷孕婦人么,兇徒何必輾轉兩地?”

    “這——”

    藺承佑一笑:“這個我倒是差不多知道緣故了,我昨夜查了同州的地志,那家客棧在同州與長安的中點,名叫居安客棧。你們猜那客棧為何叫‘居安’——”

    “這名字——“見天和見喜互望一眼,“難道是為了圖個吉利?”

    藺承佑:“我問了同州來的柳法曹,他說那地方總是鬧兇祟,至于為何鬧兇祟,柳法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當地曾鬧過妖異,附近的山廟就是因此而修建。據說頭些年還相安無事,近年來那附近卻常常發生意外,或是有人從山崖上墜落,或是墮馬而死,客棧主家為了圖吉利,只好取名‘居安’?!?/br>
    見天思量:“原先相安無事,近年來卻頻發意外……該不是有什么陰邪之物要破土而出了吧?!?/br>
    見喜一震:“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是太平盛世,為何頻出妖異?!”

    藺承佑摩挲手中茶盞,眼睛卻望著窗外。今日天氣晴麗,街上車馬喧騰,屋里雖安靜,樓下嘈雜聲卻不絕于耳。

    他沉吟了一會道:“先不說這個……同州府第一樁案子發生在居安客棧附近,你們不覺得太巧了么?!?/br>
    二道詫異道:“世子的意思是,那是陰邪之物所為?但這也不對呀,先不說我們在現場并未察覺妖邪之氣,就說同州那對小夫妻,你也說了,丈夫是被一把殺豬刀殺死的,既是妖異殺人,何必這樣麻煩——”

    藺承佑冷不丁道:“若是有人在暗中扶助妖異呢?別忘了,那只樹妖不過一個百年修為的小妖,除非有什么際遇,絕不可能突然成魔;尸邪和金衣公子明明破土一個月,彩鳳樓卻始終未散發出妖氣,那晚我盤問金衣公子是不是有人助他們出陣,它神態遲疑分明有話要說……這一連串的疑點,至今沒法解釋?!?/br>
    見天和見喜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到了這幾樁取胎案,疑點就更多了?!碧A承佑提壺給自己續了杯茶,“先不說為何有人要費心炮制月朔童君,案發時那些古怪的嬰啼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昨晚我翻遍了妖經和異志錄,找到了一條關于‘幼胎啼哭’的記錄,那一卷的名目叫‘耐重’?!?/br>
    見天和見喜渾身一彈:“耐重?不可能,此物可是統帥夜叉羅剎的惡鬼之王?!?/br>
    藺承佑揚了揚眉:“可你們別忘了,耐重最喜吃幼胎——”

    見天和見喜猛地打斷藺承佑:“耐重若是現世了,長安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不不不不不,這絕不可能,再說了,月朔童君和尋常幼胎可不同?!?/br>
    “但如果單單用月朔童君來解釋這幾樁兇案,有太多不通之處,即便前人們沒機會目睹月朔童君誕生的過程,事后與其斗法時總能聽到啼哭,然而翻遍異志錄,找不到月朔童君會啼哭的相關記載??扇羰菗Q個思路,那古怪的嬰啼聲就能得到解釋了?!?/br>
    見天聲弦緊繃繃的:“此話怎講?”

    “有人把月朔童君當作食物獻給了耐重?!?/br>
    見天和見喜張大了嘴。

    藺承佑道:“妖經上曾說,幼胎易得,月朔童君卻不易得,區別之處在于母親,月朔童君的母親因為死前親眼目睹胎兒離體,常常懷著沖天怨氣,幼胎的天靈蓋本就未閉合,在斷臍前受到這份怨氣的沖撞,才會在落胎時就有了靈性,繼而化作陰煞?!?/br>
    見喜一拍大腿:“要說月朔童君是陰煞,它又有血有rou;說它是妖異,它又渾身陰氣。世子,這樣半陰半陽的鬼胎,耐重是絕對瞧不上的。耐重雖是萬鬼之王,卻一貫只在陽間作惡,從不食用陰煞鬼物?!?/br>
    藺承佑忽道:“若是將母親臨死之際的最后一口陽氣灌入月朔童君體內呢?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樣了。渡了這口陽氣,不但可以讓幼胎發出啼哭,還可暫時壓服它們體內的陰煞之氣,耐重感受不到月朔童君身上的陰氣,便會將其當作尋常rou胎吃下,而一具月朔童君,往往勝過百具尋常rou胎,耐重將其吃下之后,功力便會大大提升。我在想,兇徒讓受害婦人保持清醒,會不會就是為了婦人保有一口熱氣,以便渡給月朔童君……”

    見天和見喜依舊滿臉震驚,卻又隱約覺得這話有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會有人要費心炮制月朔童君,以及現場為何會出現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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