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可都核對過這些腳印了?有沒有發現外來者?” “核對過了,全是婢女和廚娘留下來的,看門的老頭雖說聞訊趕來了,但沒敢進內室,卑職為了慎重起見,當場讓幾位下人脫下鞋進行了比對?!?/br> 藺承佑仔細察看屋子里的血痕,又到窗前和庭外勘探,里里外外轉了好幾圈,連角落里的灰塵都未放過,然而兇手并未留下半點痕跡。 “附近可都找過了?有沒有發現舒麗娘腹中的胎兒?” 龔法曹緩緩搖頭。 藺承佑默了默,很好,舒麗娘與同州的白氏一樣,腹中的胎兒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把府中的下人都叫過來,我要挨個盤問他們?!?/br> 結果一問才知道,五個下人昨晚全都睡死了,竟沒一個聽見案發時的動靜。 好在經過藺承佑一再詰問,下人們陸續記起自己睡覺前曾聞見過一股怪香。 這倒是與同州案發時那兩位商人的遭遇一致,藺承佑讓下人們描述那香氣的情狀,下人們卻又說不上來。藺承佑又問舒麗娘往日可與人結過仇、近日可與鄭仆射拌過嘴等等,一連問了幾十個問題,才起身到相鄰的宅子去打聽。 街坊鄰舍顯然都聽說了昨晚的慘案,大早上的全都關門閉戶,偌大一條春安巷,幾乎無人在外走動。 好不容易敲開了隔壁宅子的門,閽者早已嚇破了膽,不等龔法曹發問,就恨不得把頭搖成撥浪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br> 藺承佑把手抵在門上,笑說:“哎,別急著關門啊,我們話還沒說完呢?!?/br> 閽者見是一個穿低階綠袍官服的俊美少年郎,也不甚在意,只死死把著門:“府中老爺和夫人都不在家,不知兩位官爺要問什么?!?/br> 藺承佑不容分說把門一推,徑自長驅直入:“自是來打聽昨晚的事?!?/br> 這一打聽下來,又花了藺承佑不少工夫,最終從廚司的一位伙計口里得知,昨天起夜時,伙計曾聽見嬰兒的哭聲。 “確定是從墻那頭發出來的?”藺承佑發問。 伙計臉色煞白:“沒錯,小的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府里并無小公子小娘子,迷迷糊糊在溷廁前聽了一會,才意識到那哭聲是從隔壁宅子里傳出來的。小的當時就想,莫非那位獨居的夫人生孩子了?夜里天冷,小的站了一會就直哆嗦,也沒多想,跑回房里睡覺去了?!?/br> “除了嬰兒的哭聲,你可聽到了旁的聲響?譬如呼救聲,或是陌生人的說話聲?” 伙計雙腿直發軟:“我們春安巷車馬稀少,白日就不怎么喧囂,一到夜里就更寂靜了,要是有什么古怪聲響,小的應該立馬能聽見,但當時只聽到了嬰兒的哭聲?!?/br> 藺承佑凝視兩座宅子之間的高墻:“此地鬧中取靜,若是有生人來此,應該立即會引起你們的注意,這幾日你們可見過什么生人?” 伙計茫然搖頭,卻有一位車夫說:“有。小人想起來了,昨日傍晚有個矮黑的漢子在巷口轉悠,小人正好驅車路過,覺得此人面生,就多瞧了幾眼,那漢子見了我,閃身就朝另一個路口走了。春安巷只有八座宅邸,各府都有哪些下人,我們也都熟了,以往從未見過那漢子?!?/br> 藺承佑:“那漢子什么模樣?” “個頭不高,約莫只到公子的肩膀處,生得又黑又瘦,右邊臉頰上有個大痦子?!?/br> 龔法曹聽得直皺眉頭,長安城這種長相的潑皮少說有數千人,光聽這番描述,如何找到那人的下落。 藺承佑卻耐性十足:“你再好好想想,那人身上、手上可有特別之處?穿的又是什么衣裳?” 車夫頓了頓:“好像穿著一身短褐,沒什么特別的,不過這漢子的雙手又紅又大,手背和手臂上有好些疤痕?!?/br> 藺承佑緊緊盯著車夫:“什么形狀的疤痕?” “沒看清,只知道橫七豎八的,連關節都變形了,有點……有點像燙傷的,不然小人也不會多留意?!?/br> 龔法曹暗想,什么人的手背和手臂會留下這么多疤痕? 卻聽藺承佑思忖著說:“鐵匠?還是瓦匠?” 龔法曹一愣。 藺承佑討來了紙筆,按照車夫的描述畫了一副肖像,讓那車夫再三確認疤痕的位置,這才將畫像放入懷內。 “藺評事打算去何處?”龔法曹跟在藺承佑身后出了宅子。 藺承佑翻身上了馬:“先問到這兒吧,我去西市和東市的生鐵行轉轉,勞煩龔法曹把兩處宅子下人們的口錄移交給大理寺的嚴司直?!?/br> “諾?!?/br> 藺承佑驅馬直奔西市,腦中暗想,還沒查清胡季真是不是被盧兆安所害,又出了這樣的大案,案情如此詭異,要說完全沒有妖邪作祟也說不通。 寬奴雖能干,卻不懂明錄秘術,要是絕圣和棄智回來了就好了,把胡季真的怪病交給兩個臭小子細查,也能借機歷練他們一回。 他在心里盤算日子,□□宮的道家盛會前幾日就結束了,兩個小子至遲今日也該回來了。 說來也巧,剛到西市門口,就有一輛犢車與藺承佑的馬擦身而過,春風拂蕩,小孩清嫩的嗓音從車里飄出來,聽在耳里分外耳熟。 “我打賭,這個師兄一定不會喜歡?!?/br> 藺承佑眼里浮現一抹笑意,一抖韁繩,縱馬攔住了那犢車的去路。 車夫阿孟一喜:“世子?!?/br> 門簾掀開,車里鉆出來兩顆圓滾滾的腦袋:“師兄!” 正是絕圣和棄智,兩人高興極了,爭先恐后跳下車。 藺承佑笑著下了馬:“你們何時回來的?” 絕圣欣然說:“昨晚就回來了,怕擾了師兄休息,也就沒去成王府報道。早上去大理寺找師兄,嚴司直說師兄出去辦案子了,我和棄智沒什么事,就到西市來轉轉。師兄怎會在此?” 藺承佑輪流摸摸師弟們的腦袋:“這話該我來問才對,你們不趕快把□□宮的見聞記錄在冊,跑這來做什么?” 絕圣嘿嘿傻笑,棄智把兩只胖手悄悄往身后一藏:“師兄放心吧,我們回來的路上就記好了,回去就給師兄過目?!?/br> 過些日子師兄就要過生辰了,他們攢了好久的錢,早上一股腦取出來了,打算到西市給師兄買份生辰禮,禮物還沒挑好,怎能讓師兄提前知道。 藺承佑只當沒瞧見兩人擠眉弄眼,牽馬領著兩人走到一旁:“用過早膳了嗎?” “用過了,師兄你呢?” 藺承佑揚了揚眉,早上不小心在滕府吃得太多,到現在還撐得慌。 “你們回來正好,長安城最近出了幾樁詭案,寬奴和嚴司直都不懂道術,另有一事要你們來辦?!?/br> 絕圣和棄智一凜:“師兄請說?!?/br> 藺承佑就把胡季真如何突然丟失一魂一魄、他如何懷疑盧兆安與此事有關、以及同州和長安出現了兩樁相似的怪案,簡略地同兩人說了。 “本來師兄想要你們幫著調查胡季真的事,碰巧你們也來了西市,不如先去幫師兄認個人?!?/br> 他說著,從懷里取出那張畫像:“此人應該會些邪術,你們比起我那些同僚,多少會些應變之法,長安兩市生鐵行太多,西市就交給你們了,師兄自去東市打探,要是瞧見了畫上這漢子,馬上讓阿孟去東市給師兄傳話,切記別叫對方起疑心,因為他很有可能是兩樁兇案的兇手?!?/br> 棄智和絕圣看清那畫中人的長相,認真地點點頭。 藺承佑把畫像收回懷中:“辦完這件事,你們就去盯梢盧兆安?!?/br> 絕圣撓撓頭:“師兄,舒麗娘的厲鬼為何會去滕府?” 他們當然不相信滕玉意會與兇殺案有關,但厲鬼怎會無緣無故找上門。 藺承佑一早上也在思考這問題,昨晚滕玉意言之鑿鑿,只說這一切很可能是盧兆安的陰謀,目的么,自是為了謀害杜庭蘭。 但同州案發是在三月初五,長安三月初三才辦完進士宴,盧兆安就算插上翅膀,也沒法在兩日內趕到同州殺人,假設同州的案子與盧兆安無關,昨晚這樁剖腹取胎也未必是他做的,那他又如何能第一時間引舒麗娘的鬼魂去滕府? 除非盧兆安另有同謀。 可他圖什么,難道就因為怕杜庭蘭說出兩人曾經相戀過的事實,就值得這樣大動干戈? 直覺告訴藺承佑,舒麗娘很有可能是沖著滕玉意去的,這就更讓他想不通了,滕玉意到底招惹誰了,為何一再碰上這等倒霉事。 忽又想到懷里的應鈴石,早上他只告訴滕玉意晚上別出府,萬一她白日跑出來遇到邪祟,他豈不是又會被吵。 既然絕圣和棄智回來了,要不就把這石頭給他們吧,然而手都伸到前襟了,又停了下來。 絕圣和棄智剛回來就被他派去盯梢盧兆安,再讓他們照管滕玉意那邊,未免太折騰,罷了,還是暫時先放他身上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查清這幾樁案子不就知道了?!碧A承佑從袖中取出幾緡錢給兩人,“中午在外頭自行買些吃的,記得謹慎行事?!?/br> 說畢上了馬,縱馬朝東市的方向去了。 絕圣和棄智理了理道袍,隨人潮進入西市,師兄那副畫像雖只有寥寥數筆,卻把那漢子的相貌特征一一展現出來了。 一路走走停停,只要見到生鐵行,兩人就會借口要打鑄道家之劍,到店里轉悠兩圈。 接連查了好幾家生鐵行,始終沒見到畫上的人,走著走著肚子餓了,兩人便到胡餅鋪子買餅充饑。 從鋪子里出來沒多久,又路過一家叫“尤米貴”的生鐵行。絕圣和棄智駐足觀望,此店門前人頭攢動,生意又比旁處要好,正是混進人堆里,就覺衣襟被人拉了拉,扭頭一望,不由怔住了。 端福大叔? 端福面無表情,語氣卻很溫和:“我家公子想見兩位道長?!?/br> 兩人忙隨端福進了對面的布帛行,上了二樓,抬頭就看見了一位滿面笑容的絡腮胡少年。 絕圣和棄智險些當場歡笑起來,果然是滕娘子。 “王公子?。?!” 滕玉意比他們還高興,快步迎過來:“昨晚回來的?” “是呢?!苯^圣和棄智樂不可支,“王公子,你為何在此處?” 滕玉意把他們請到窗邊坐下:“我來此辦點事。你們呢?” 絕圣和棄智在滕玉意面前毫不設防,壓低嗓門道:“我們在幫師兄找一個人?!?/br> “找人?”滕玉意忙跟著放低嗓音,“我帶了不少手下出門,要不要他們幫你們找?” 棄智感激地說:“不用不用。這個人可能是一樁兇殺案的兇手,不能驚動太多人?!?/br> 滕玉意心知藺承佑經常支使兩個小師弟幫自己干活,也就不再多問,只笑著岔開話題:“你們還未用午膳吧,我請你們吃點好東西?!?/br> 絕圣和棄智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擺手:“不勞煩王公子了,我們剛吃過胡餅,師兄給了我們好些吃飯的錢,夠我們吃一整日的了?!?/br> “他是他,我是我?!彪褚鈳退麄冋辶藘杀釢{,“你們師兄只知給錢,從不幫你們安排,我可不一樣,既然你們吃過午膳了,我就請你們吃晚膳吧,今日這一頓,保證讓你們嘗嘗鮮?!?/br> 說話時,她目光朝街對面的尤米貴一溜,盯了快半個時辰了,莊穆一直在店里干活,想來天黑前都不會有異動,那么她這邊也可以從容點。 這時店家帶著繡娘們捧了好些布帛過來:“這可是店里最好的布料了,一匹足值萬金,公子要還是瞧不中,小人也沒法子了?!?/br> 滕玉意轉過頭來,一眼就相中了那匹佛頭青的如意紋金寶地錦,佛頭青這顏色能染得這般澄澈,也算少見了,難得繡工也一流。 店家最善鑒貌辨色,忙說:“公子好眼力,這匹錦可是孤品,小人費了好多工夫才從別的布料商手里搶來的,滿長安僅此一匹,錯過了就沒有了?!?/br> 絕圣好奇地問:“王公子要買布料么?” 滕玉意手指輕輕撫過錦面,這些年她從未送過阿爺生辰禮,這回想親自給阿爺裁一件衣裳,想象阿爺穿這身衣裳的樣子,心里先滿意了七成,然而面上不動聲色,只說:“我阿爺快過生辰,我來幫我阿爺挑些輕軟的料子。這些嘛,也都還馬馬虎虎,但沒有特別中意的?!?/br> 棄智:“可是巧了,師兄也快過生辰了,我和絕圣想挑一份生辰禮,就不知送什么好,王公子,要不你幫我們出出主意?!?/br> 滕玉意一怔,那塊紫玉鞍也不知做得怎么樣了,最好趕在藺承佑生辰前做好,也省得滕府再備一份生辰禮。 “你們師兄哪一日過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