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世子應該早就有所察覺,這些時日我也派了人盯梢盧兆安,前日聽說有位胡公子突然罹患怪病,我就更加疑心盧兆安了?!?/br> 滕玉意就把那晚盧兆安只顧自己逃命的情形說了。 藺承佑揚了揚眉,原來如此,他早猜胡季真是不是知道了盧兆安什么秘密,哪承想還有這段公案。 “這事你早就知道了?” 滕玉意點頭:“胡公子險些當場丟了性命,我本以為他定會四處宣揚此事,哪知他三緘其口,當事人自己不揭穿盧兆安的真面目,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然后沒過多久,我就聽說胡公子發了怪病,世子,你不覺得胡公子發病的時機太巧了些么?” “所以你懷疑是盧兆安害的?” 滕玉意:“朝廷不久要舉辦制舉,盧兆安與鄭家的親事懸而未定,就沖著這兩點,盧兆安會鋌而走險也不奇怪?,F在胡季真病倒了,還有一個人深知盧兆安的底細,就是我阿姐,今晚女鬼莫名其妙找到了滕府,碰巧阿姐就在府里住,我有理由懷疑這女鬼是盧兆安引來的?!?/br> 最后這句話說得有點牽強,但如此一來,她為何接連撞鬼也就解釋得通了。 藺承佑笑了起來,滕玉意好像生怕背上“倒霉鬼”的名聲,可是她別忘了,尸邪為何突然盯上她,至今是個謎。 不過她這么一說,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借厲鬼除掉想除掉的人,兇手自可以全身而退。 滕玉意瞄見藺承佑黑眸里的笑意,心知他心里還是有些疑慮,但他即便不完全接受這種說法,也不能否認有這種可能。 “你把你那些人撤了吧?!彼龑σ曇簧?,開口說,“盧兆安很警惕,盯他的人太多反而會打草驚蛇?!?/br> 滕玉意忙道:“好,我明日就讓他們別跟了?!?/br> 藺承佑一頓,答應得這么痛快,他居然有那么點兒不適應。除了共同對付尸邪那次,難得見滕玉意肯乖乖配合自己。 “此外,還請杜娘子把盧兆安當時寫給你的書信交給我,盧兆安若是用過朱砂符箓之類的東西,信件上多少會留下遺痕,我得確定他到底會不會玄術?!?/br> 杜庭蘭與滕玉意對視一眼,藺承佑雖從來不標榜自己的品行,有時候甚至有點渾不吝,但上次阿爺去青云觀告知藺承佑真相后,長安沒傳出半點不利于杜家的傳言是事實,可見藺承佑言出必行,說不泄露就絕不泄漏。 “好,明日就令人交給世子?!倍磐ヌm的語氣充滿感激。 滕玉意趁機說:“我不放心阿姐回府住,但我又不懂道術,就算有小涯劍相護,遇到道行高的厲鬼還是疲于應對,上回兩位小道長給了我不少符箓,不過好像也沒什么用處,我怕過幾日還會有人引厲鬼來滕府——” 她說著,順理成章指了指腕子上的鈴鐺:“玄音鈴依然取不下來,我很擔心會再次驚動世子,有了陣法抵御,也不至于深夜擾人清夢了?!?/br> 藺承佑早猜她是為了這個才費心費力款待他,但她這話正合他心意,因為他也煩死了這鈴鐺。 除此之外,他也好奇滕玉意這小院會不會有什么古怪,cao縱這樣的厲鬼并非易事,再謹慎的人也會在附近留下痕跡,滕玉意這樣一說,他順勢朝窗外看了看:“布陣法嘛,倒是不難,只是我還有一事要弄明白,勞煩滕娘子把府上的下人都叫出來,我想好好瞧一瞧?!?/br> 滕玉意還沒來得及高興,腦中就嗡了一下,藺承佑這是懷疑滕府有內賊了。 好在藺承佑排查完府中下人,并未發現不妥,接下來就是布置陣法,又費了不少工夫,等藺承佑忙活完,天邊都露出魚肚白了。 滕玉意忙令程伯悉心準備早膳,滕府下人們速度驚人,一轉眼就呈上了一桌子好東西。 藺承佑本來都要走了,看到這陣仗直皺眉頭,滕玉意像是恨不得拿出百倍心力來款待,桌上南北湯面皆有。 這么多東西滕玉意和杜庭蘭也吃不完啊,浪費了多可惜,他暗暗搖頭,只好勉為其難留下來用早膳。 早膳就設在花廳,大廳當中設了一道屏風,藺承佑坐在屏風外頭,滕玉意和杜庭蘭則坐在屏風內。 藺承佑提箸的時候想,他好像很久沒吃過這么隆重的早膳了。 這半年爺娘和二弟不在長安,小妹又在宮里伴讀,偌大一座成王府,常常只有他一個人,有時忙于除祟或是查案,干脆就在坊市里隨便買塊胡餅充饑。即便在成王府用早膳,吃得也很隨便。 滕玉意和杜庭蘭用膳時極規矩,屏風里半點碗箸聲都不聞,忽聽杜庭蘭低聲說:“這個吃了對你身子有好處,不許挑出去?!?/br> 藺承佑暗想,滕玉意有時候真有點小孩兒心性,瞧吧,都這么大了還挑食。 他很快就用完了,臨走前看了屏風一眼:“這陣法只設在滕府周圍,出了陣法我可就什么都保證不了了,這幾日晚間你和你阿姐最好別亂走?!?/br> 滕玉意立在屏風后恭送她的恩公:“您慢走。放心吧,我們晚間絕不會亂跑的?!?/br> 藺承佑走到門口,迎面就見朝陽初升,淺淡的天光透著一股鮮亮的橙色,簡直可愛得不得了。 下臺階的時候,他步伐不自覺輕捷了幾分,說來奇怪,忙活了這半晚,竟絲毫不覺得疲累,尋思了一下,估計是上回喝的火玉靈根湯還有殘存藥效的緣故。 到了滕府門口,程伯早已把馬備好了。 藺承佑道了一聲謝,驅馬往成王府去了。 常統領和寬奴正忙著打聽小主人的下落,看到藺承佑回來,頓時喜出望外。 “世子昨晚跑哪去兒了?”寬奴埋怨道,“小人去東明觀找完五位道長,回來世子就不見了?!?/br> 常統領也嘆氣:“世子走時倒是跟小人們打個招呼?!?/br> 藺承佑把韁繩扔給候在門口的一眾仆從們,笑說:“對不住,昨晚另有別的地方鬧鬼,我走得太急,忘了跟你們說一聲了。對了,昨晚五道那邊怎么樣?” “觀里現有三位道長在養傷,是見喜和見天兩位道長接待的小人,他們收了世子的那錠金,眉開眼笑去尼姑庵除祟去了?!?/br> 常統領打量藺承佑的神色,小世子長眉舒展,捉了半晚的鬼,氣色竟出奇的好。 “世子可用過早膳了?” 藺承佑若無其事地說:“用過了?!?/br> 這么早? 藺承佑瞟了常嶸和寬奴,一腳跨入府內:“胡餅肆隨便買了塊胡餅?!?/br> 有這么早就開門的胡餅肆?常統領看著小主人的背影,沒再追問,只暗中盤算著讓廚司再做點馎饦,忽想起一件正事:“對了,大理寺剛才有衙役來找世子,說請世子趕快去大理寺一趟?!?/br> “什么事?” “說是送來了一具古怪的女尸?!?/br> 藺承佑一愣,大步流星回了后院,令人準備浴湯,沐浴完換上官服,驅馬去了大理寺。 時辰尚早,大理寺門前馬車并不多,藺承佑徑直穿過中堂往里走,昨晚負責當值的嚴萬春就迎出來了。 嚴司直神色比平日蒼白許多,不知是太疲憊還是嚇壞了。 “藺評事,快隨嚴某到停尸房來?!?/br> 藺承佑從未見嚴司直這般失態,不由奇道:“什么樣的尸首?很不對勁么?” 嚴司直擦擦冷汗:“一瞧就知道了,世子昨晚才打聽過,” 到了停尸房門口,藺承佑還未入內就聞到了一股nongnong的煞氣,這是厲鬼特有的氣息,推開門入內,就見尸床上擺著一具尸首,尸首上方蒙了白布,從形狀來看應是一具女尸。 藺承佑走到尸床前,抬手就掀開了白布,雖說心里做好了準備,還是吃了一驚,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恰是昨晚闖入滕府的女鬼。 他目光迅即往下移,果然瞧見了婦人腹部的傷口。 嚴司直一個沒忍住,扭頭嘔吐起來,心知自己失態,竭力克制著自己:“昨日世子打聽同州的案子時,嚴某還不以為然,親眼見了這婦人的尸首,才知兇手有多殘忍。這么小的胎兒偷出去也活不了,兇手到底為何要這么做?” 藺承佑臉色也不大好看,但他知道,越是這等兇殘的大案,越要仔細檢查尸首,細細一覷才發現,婦人的傷口凌亂無序,不似被利刃所割,竟像被人徒手撕開的。 “這是同州送來的尸首?” 嚴萬春怔了怔:“不是,這婦人是長安人士,名叫舒麗娘,今年才二十歲,住在崇化坊的春安巷——” 話未說完,外頭傳來喧嘩聲,衙役們在外頭喊:“嚴司直,昨晚是你當值吧,同州府的法曹親自送案子來了,受害者的尸首現擺在堂上,是一對夫妻,哎喲,快出來瞧瞧吧,死狀也太慘了些?!?/br> 藺承佑跟嚴萬春對視一眼,快步走到門邊。 衙役冷不防看到藺承佑,愣愣道:“世子是昨晚就歇在衙門里,還是一大早就來了?” 藺承佑哪顧得上閑扯:“送來的是一對夫妻?怎么死的?” 衙役打了個冷戰:“那妻子被人活活剖腹取胎死的?!?/br> 藺承佑呆了一下,嚴萬春也震驚萬分:“原來世子那故事竟是真的。這、這是同一人所為么……” 藺承佑徑直繞過衙役往外走:“前兩日也不見同州遞交過宗卷啊,為何直接把尸首運過來了?” 衙役亦步亦趨跟上藺承佑:“聽法曹說,當地州府原本在極力追查兇手,哪知衙門里突然鬧起鬼來,凡是見過鬼的,都說是這對夫妻的冤魂作祟,同州府唯恐此案不簡單,只好令法曹把這對夫妻的尸首送到長安來了?!?/br> 第52章 【加了一段阿大的心理活…… 用過早膳之后,滕玉意忙著四處觀摩,眼看垣墻內外都埋下了符箓,心里好比吃了一顆定心丸,有了藺承佑的陣法相護,晚上就不必擔心鬼怪來相擾了。 就不知這陣法能不能抵御那怪人的邪術,若能,前世她和端福他們也不至于死得那樣慘了。 正轉悠著,程伯過來說:“填塘的工匠來了,娘子們先回潭上月吧?!?/br> 杜庭蘭在那邊亭子里看書,聞言詫異莫名:“填塘?” 花園里僅有一處水塘,池邊栽了好些楊柳,春日里頗有一種嫵媚景致,好好的填掉做什么。 “你不是很喜歡這水塘嗎,幼時每次回長安,你都會坐在水塘邊釣魚的,填掉了多可惜?!?/br> 滕玉意咳嗽一聲,幼時垂釣的滋味她早就忘光了,在冰水里掙扎著死去的那份絕望卻是刻骨銘心,她必須杜絕一切隱患,第一個改造對象就是這池塘,要不是因為躲避尸邪耽誤了幾日工夫,她早就令人動手了。 “我一看到水塘里的水就頭疼,我早就想把它改成蹴鞠場了?!焙鋈话l現程伯正沖自己使眼色,滕玉意心知程伯有要事要稟告,只好拉著杜庭蘭起了身,“阿姐,工匠們要進來了,我們回內院說話吧?!?/br> 姐妹倆回到潭上月,杜庭蘭回房給桂媼挑選繡帕,滕玉意則換了男裝到庭中練劍。 霍丘被派去跟隨杜紹棠了,端福正式接手教習滕玉意武功的任務,剛教了幾招程伯就來了,滕玉意惦記著讓程伯打聽的事,忙把程伯請到自己的小書房:“是不是西市那邊有動靜了?” 程伯點頭:“彭玉桂說的那家的生鐵行開門了,那個叫莊穆的潑皮也在店里?!?/br> 滕玉意心口怦怦急跳,彭玉桂臨終前說那根銀絲是莊穆給他的,只要盯死這個莊穆,何愁不能順藤摸瓜查出那個黑衣人的底細。 前世她慘死在這人手下,這一世她一定要先發制人。 她負手踱了幾步:“莊穆的底細可都查清楚了?他跟生鐵行的店家可是一伙的?” 程伯說:“生鐵行的主家名叫尤米貴?阿贊,是個粟特胡人,一月前生了病,昨晚才病愈歸來,‘尤米貴’這一姓的胡人從三十年前就在長安做買賣了,阿贊這家生鐵行開了近十年,單從面上看,沒什么可疑之處。 “至于莊穆這個潑皮,他是前年才來的長安,自稱是回紇人,漢語卻說得很不錯,有一手煉鐵的好功夫,因此不愁營生,他原本在東市一家生鐵行干活,因老板年紀太大要閉店,便到西市來謀生了,正好那時候尤米貴缺人手,莊穆自此就在‘尤米貴’做活了。此人無妻無子脾氣暴躁,平日愛喝酒賭錢,每回輸了都少不了與人斗嘴打架,坊里認得他的人不少,但都沒什么深交?!?/br> 滕玉意問:“尤米貴關門的這一月,莊穆又在何處?” “莊穆平日就住在店里,但老奴曾命人悄悄翻墻進去瞧過,關門的這一月莊穆就沒回過生鐵行,他常去的那幾家堵坊、斗技坊也都找過了,也沒瞧見他的蹤影。坊里人多眼雜,再盤查下去難保不會打草驚蛇,老奴只好先罷手了,但老奴敢肯定,這一陣莊穆沒在東西兩市出現過?!?/br> 滕玉意疑惑:“一個月不算短,總要有個棲身之所。此人在長安可有親眷?” 程伯搖了搖頭。 滕玉意:“沒有親眷,他一個混跡市廛的潑皮能藏到何處去,何至于連程伯你都查不到他的下落,他該不是前一陣離開長安了吧?!?/br> “這一點老奴正待細查。假如莊穆留在長安,不論他住在客?;蚴侨セń至飳g,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他一個生鐵行的活計,決計是拿不出這筆錢的。好在他今早露面之后,老奴命人沿途查問莊穆的行蹤,一路查下來才知道,莊穆今早像是從崇政坊的春安巷出來的?!?/br> “崇政坊的春安巷?那是何地?” “一處貴人聚居的處所,鬧中取靜,屋價昂貴,京中有不少官員在那賃宅而居,住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奴不敢確定莊穆究竟是路過那兒,抑或是此前一月都住在春安巷,若莊穆借住此地,又是誰收留的莊穆?對了,聽說昨夜春安巷死了人,老奴派人過去時,恰好趕上大理寺的衙役查案?!?/br> “死了人?”滕玉意面色凝重起來,“兇殺么?否則何以驚動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