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滕玉意奇道:“欸,一把拂塵如何奔走?” 絕圣蹦蹦跳跳地做示范:“就像這樣,一彈一彈的,跑得可快了,誰也捉不住?!?/br> “有趣有趣?!彪褚鈽凡豢芍?,“說了這么多,有沒有吃蟲子的器靈?” “當然有了。觀里有面玄冥鏡,就是穿山神獸所化。此鏡能識幽冥、清煞氣,本事大得很,但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需將一盆白蟻放在鏡前供它食用,否則它就在鏡子里頭鬼哭狼嚎,長安城近日白蟻越來越少了,為了找白蟻,我們不知要跑多少地方。后來師尊就用白蟲替代白蟻,玄冥鏡吃了也不挑嘴?!?/br> 滕玉意吃驚:“你們師兄把白蟲變成了邪門的癢癢蟲,豈不是不能再喂食了?” 棄智道:“癢癢蟲有癢癢蟲的用處,白蟲有白蟲的用處,互不相干的。而且白蟲容易長,正好趕得上在四十九天長夠份量喂食玄冥鏡,一旦超過時限就不成了?!?/br> 滕玉意聽得津津有味,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看來器靈供奉的周期不等,最少是幾天,最長又是幾天?” 絕圣說得順嘴,接話道:“最短七天,最多數月?!?/br> 滕玉意冷不丁道:“咦?最短也有七天的話,我這劍昨晚第一次用,怎會一晚上就出毛???” 絕圣和棄智傻了似的,只怪方才說得太忘形,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 “光憑一張慶忌符,怕是不能判定它失了靈力?!彪褚庀蚨藬傞_手心,“把癢癢蟲拿出來吧,劍究竟有沒有喪失靈力,用這邪門蟲子一試便知?!?/br> 兩人心里絞成了麻花,本以為把滕娘子繞進去了,沒想到到頭來被繞進去的是自己。 如果不肯拿,無異于承認他們企圖哄騙翡翠劍,不小心傳揚出去,青云觀的名聲可就毀了。 可要是拿出來,滕娘子一試就知道翡翠劍并沒有喪失靈力,那么今日師兄交代他們的事就泡湯了。 他們白白忙活了一通,結果非但沒能騙走翡翠劍,還交代出去一包癢癢蟲。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大意,這位滕娘子果然比他們想的還要狡猾。 滕玉意看二人遲遲不動,故作驚訝道:“怎么,莫非道長不敢試?” 絕圣棄智踟躕著,翡翠劍這樣的鎮邪之物,未必對邪蟲有反應,試就試吧,大不了見機行事。 兩人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從袖籠里取出【叫你生不如死癢癢癢開花蟲】,連同解藥一起放在桌上。 滕玉意定睛一看,左邊的囊袋略小一些,安靜實沉,右邊那支鼓鼓囊囊,分明有東西蠕動。 打開蠕動的那包,里頭滿目碧色,全是擠在一起的翠綠色的硬殼小蟲。 棄智提醒滕玉意:“滕娘子,這蟲子行動極快,當心飛到你身上去?!?/br> 滕玉意笑著打開桌上的另一包:“有它就無礙了對不對?這里頭是藥粉?多謝道長賜藥?!?/br> 絕圣張了張嘴,悻悻然點頭。 滕玉意解開細繩,里頭是姜黃色的藥粉,湊得近了,有一種清淡細微的香氣。 “癢癢蟲也有了,解藥也有了?!彪褚忭樖謱⒛前馑幏湃胄浠\中,“我這把劍究竟有沒有靈力,現在可以一試了?!?/br> 棄智沮喪地嘟著嘴,從囊袋里引出兩只癢癢蟲,嘴里“啾啾”作響,把蟲子驅上翡翠劍。 蟲子伸出一對細細的青色觸須,沿著劍身慢慢爬上去,翡翠劍任由毒蟲踐踏自己,安安靜靜毫無反應。 絕圣故意嘆氣:“看吧,這劍的確喪失靈力了,連區區兩只癢癢蟲都奈何不了?!?/br> 棄智趁勢忙道:“滕娘子這回該信了吧?你這把劍已經不成了,速將翡翠劍的來歷告知貧道,貧道也好早些想出供奉的法子?!?/br> “慢著?!彪褚饽闷鹉莿?,“我聽說法器也有認主之說,這劍既是我物,理應由我親自來試?!?/br> 劍一到她手中,薄刃上就隱隱有異光閃現,兩只蟲子像是察覺到了危險,一對近乎透明的青色雙翅倏地伸展開來,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赤紅色硬毛。 滕玉意直皺眉頭,剛才還覺得這蟲子模樣別致,猙獰面目一露出來,再也不覺得可愛了。 蟲子扭動片刻,把滕玉意當成了攻擊對象,頭上觸角暴漲,惡狠狠從劍刃上彈起。 滕玉意心跳加速,這東西動如閃電,中招只是一瞬間,手中的劍依舊無聲無息,莫非真喪失了靈力?就在這時候,劍身光芒一熾,兩只蟲子像是被燙著了似的,狼狽跌回了桌面。 絕圣和棄智大驚失色,擠上來一看,翠綠的蟲子轉眼成了兩小團焦灰。 滕玉意一邊用帕子擦拭翡翠劍,一邊笑盈盈地說:“我就說嘛,怎會無緣無故喪失靈力,就算要供奉,眼下也沒到時候,沒想到道長也會看走眼?!?/br> 兩人尷尬不已,絕圣左瞟一眼右瞟一眼,取出懷里的慶忌符,打著哈哈道:“前陣子日日下雨,這符早就受潮了,棄智別偷懶了,回去馬上曬曬吧。滕娘子,既然翡翠劍未喪失靈力,幾位傷者也都暫且無事,貧道不便久留,這便告辭了?!?/br> 棄智懊喪地跟在絕圣后頭,頭一回出來騙人,輸得一敗涂地,不但沒能騙走翡翠劍,還把癢癢蟲和藥粉賠了進去。師兄不會饒他們的,回去就等著關禁閉吧。 滕玉意指了指亭外的婢女,笑道:“我準備了幾份厚禮,專為答謝兩位道長慷慨贈蟲之舉?!?/br> 絕圣無精打采抬頭,婢女們魚貫而入,捧著幾個紅瑩瑩的錦盒,靜立在一旁。 連謝禮都提前備好了,可見滕娘子對癢癢蟲早已勢在必得。 兩人深覺屈辱,把臉孔板得死死的,傲然往外走。然而滕娘子卑辭厚禮,又實在讓人恨不起來。 滕玉意心情甚好,笑瞇瞇收起石桌上那個裝蟲的囊袋,正要系緊紅繩,電光石火間,囊袋里又飛出一樣東西,直奔石桌上的翡翠劍。 她只當又是癢癢蟲,也就未甚在意,誰知飛到近前,才發現是一只渾身漆黑的蛾蟲,棄智回頭無意間看見,眼睛驀然張大,急聲道:“滕娘子當心?!?/br> 滕玉意尚未應答,那東西就撲到翡翠劍上,只聽“噗噗”一聲,化作一團黑煙,煙霧繞劍三圈,旋即云消霧散。 滕玉意莫名其妙:“這是?” 定睛一看,不由面色大變,原本瑩透碧亮的劍刃如同抹上了一層臟土,一下子變得灰蒙蒙的。 棄智和絕圣目瞪口呆,師兄何時把這東西混進去的?難不成怕他們不是滕娘子的對手,事先留了一手。 這下好了,翡翠劍的靈力徹底被封住了。 滕玉意心知有異,急忙又倒出一只癢癢蟲放到翡翠劍上,然而無論癢癢蟲怎樣作怪,翡翠劍都像一潭凍住的死水。 滕玉意靜靜望著二人:“兩位道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兩人頭一回奉命害人,難免有些難為情,絕圣一拍腦門:“觀里還有事,在府上待了這么久,貧道先告辭一步?!?/br> 他一溜煙下了臺階,邊走邊道:“滕娘子,只需將藥粉抹在肌膚上,癢癢蟲便不敢靠近你了?!?/br> 棄智心里過意不去:“這個叫煞靈環,專用來封法器靈力的……滕娘子這把劍已經被封了,只有師兄才能解。那個……明晚彩鳳樓有品酒大會,那地方最近邪氣重,師兄明晚會帶我們去除祟,滕娘子,你要是愿意說出這劍的來歷,可到彩鳳樓來找我們,如果師兄心情好,或許當場會幫你解封。言盡于此,告辭!” 滕玉意目瞪口呆,絕圣和棄智跑得極快,眨眼工夫就不見了。 她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悻悻然坐回亭中。 藺承佑好手段,是她大意了,小道士是藺承佑的師弟,師弟被人唬弄,藺承佑怎會不知情。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一包蟲而已,竟要她用一把神劍來換。 她強打精神,倒出幾只癢癢蟲來試,結果失敗了,劍還是那柄劍,靈力卻沒了。 她仰頭長嘆,這劍足以傍身,棄之不用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不通道術,又如何解開“煞靈環”。 真要去那個什么彩鳳樓么?到時候會不會又有什么陷阱? 她揉揉太陽xue正要思量應對之策,春絨匆匆領著程伯進來:“娘子,程伯來了?!?/br> 滕玉意定了定神,轉身看過去:“如何?” 程伯近前低聲道:“昨夜董二娘關在京兆尹府,入牢后滿地打滾,說身上奇癢難忍,求獄卒替她喚醫官。她阿爺董明府連夜去找顧兆尹求情,但成王世子早就派人交代了此女的罪行,案子尚未正式審理,沒人敢擅自請醫官來看?!?/br> 他說著看了看滕玉意:“娘子料事如神,到快天明時,段小將軍突然來了,似是打通了關節,沒多久就請來了醫官,可惜換了兩位醫官,全都束手無策。如今老奴已經順利布下網了,只是段小將軍那邊的人防備甚嚴,要想把這事落實,還需費些周折?!?/br> 滕玉意莞爾,把手心一攤開,掌心的布囊里隱隱有東西在蠕動。 “無妨,我剛弄來了一樣好東西?!?/br> 第15章 絕圣和棄智回到青云觀的時候,已近午時了。 門口靜悄悄的,連只雀兒都無,等他們邁上臺階,才發現東邊的垣墻下停著兩輛青色寶鈕犢車。 絕圣奇道:“師兄不是說今日閉觀么,為何還有客人來?” 棄智順著瞧過去,那車簡樸輕便,渾然不事雕飾,然而細細一看,無論車轂還是衡軛,都比尋常的犢車要堅固。 車上端坐著一位雜役,瞧見他二人,這人躍下車轅,拱手作揖道:“見過兩位道長?!?/br> 這雜役膚白無須,笑面如佛,絕圣和棄智茫然回禮,心里卻忍不住揣測,這車主人究竟什么來歷,連手底下的車夫都氣度不凡。 往里走的時候,棄智道:“早上我們走之前師兄曾說過,安國公夫人的魂魄離體太久,要找回來殊為不易,現今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需另一個道行高深之人幫著布陣。師兄說的這個人,該不會就是那輛犢車的主人吧?!?/br> “我也這么想,不然師兄怎會放那人進來?” 兩個人急急回到經堂,正廳里無人,淳安郡王和余奉御已經走了。 東邊的耳房里倒有人在低聲交談,師兄的聲音好分辨,另一位中年男子的嗓音也有點耳熟,嗓腔醇厚低沉,內力似乎不在師兄之下。 正要近前敲門,吱呀一聲,有人出來了。 他們嚇得往后一仰:“師兄!” “鬼鬼祟祟看什么呢,要你們辦的事辦得怎么樣了?”藺承佑嗓音有意壓低。 絕圣和棄智越發納罕,看師兄這模樣,分明對里頭那人很敬重。 “辦、辦好了?!?/br> 棄智拼命點頭:“沒錯,滕娘子的翡翠劍已經喪失靈力了?!?/br> 藺承佑笑了下,率先往外走,邊走邊問:“你們照我說的做的?” 兩人便將方才的事說了。 藺承佑腳步一頓:“也就是說,假如我不提前放煞靈環進去,你們白賠了一包癢癢蟲不說,還誆騙不到翡翠劍?” 棄智訥訥道:“我們已經很努力了,可誰叫滕娘子一點也不傻?!?/br> 藺承佑一個爆栗敲過來:“天底下最傻的兩個在這,外頭的自然傻不起來了。劍呢?劍在何處?” 絕圣xiele氣:“劍還在滕娘子手里?!?/br> 棄智挺起胸膛急聲道:“她不肯交給我們,我們總不能硬搶?!?/br> 藺承佑氣笑:“真叫人頭疼,我怎么會有這么笨的師弟?!?/br> 絕圣心虛道:“但是滕娘子肯定會帶著劍來找我們的,說不定明晚就會去彩鳳樓?!?/br> 藺承佑剛要下臺階,聞言腳下一絆:“彩鳳樓?你們跟她說了彩鳳樓的事?” 棄智哭喪著臉:“師兄,我們不善騙人。如果我們讓滕娘子到青云觀來找師兄,師兄興許會晾她個十天半月的,提醒她去彩鳳樓的話,馬上就可以找到師兄。滕娘子不過想弄點癢癢蟲,我們卻把她的寶貝變成了廢品,我和絕圣于心不忍嘛?!?/br> 藺承佑面色發黑:“行啊,你們都是菩薩心腸,菩薩正該在清清靜靜的地方修行,為何還在我這惡人面前閑晃,非要活活氣死我才罷休?馬上給我滾去禁閉室,一個月不許出來?!?/br> 兩人又愧又急,禁不住抽泣起來,聲音傳到后頭,原本安靜的廂房里,有人咳嗽一聲,這聲音不高不低,有種慈和寬厚的意味,仔細一琢磨,頗像在勸誡藺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