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絕圣和棄智暗自揣測師兄說的那人是誰,長安城有修為的道士不少,從未見師兄將誰放在眼里,每常提起別派的道士,師兄說得最多的就是“欺世盜名”四個字,能當得起師兄一句“道術高深之人”稱謂的,長安城能有幾個? 師尊自然是無人能出其右,然后就是成王妃,也就是師兄的阿娘??墒浅赏蹂赏醭鐾庥螝v,聽說目下正在蜀中盤桓,自然不可能在長安。 至于師尊,師兄剛進宮問到師尊的下落,就算立刻用飛奴送信,少說也得好幾天才能往回趕,因此也不大可能會是師尊。 淳安郡王奇道:“難不成是清虛子道長要回來了?“ 藺承佑摸著下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就在這時候,云會堂里的罄聲響了,該做晨課了。 絕圣趁機道:“師兄,我們去做晨課了,師兄昨晚說讓我和棄智去看看滕府那幾個傷者。今早他們該醒了,待會我們做完晨課,就直接去滕府了?!?/br> 藺承佑顯然有話要跟淳安郡王和余奉御商量,聞言隨意擺了擺手。 絕圣袖籠里藏著要帶給滕玉意的的蟲子,唯恐露出破綻,悄悄拉了拉棄智的袖子,不動聲色往外頭走。 兩人剛邁過門檻,忽然聽到背后藺承佑道:“慢著?!?/br> 絕圣非但不停,腳下反而更快了,藺承佑臉上浮起笑容,右手打了個響指。 絕圣試著邁腿,卻發現怎么也邁不動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芒鞋邊緣露出一角黃色的符紙。 大力符!他咧嘴欲哭,原來師兄早就發現他不對勁了,這下怎么辦,萬一被師兄發現自己偷拿觀里的東西給滕娘子就糟糕了。 藺承佑揚了揚眉:“袖籠里藏了什么好東西,過來給我瞧瞧?!?/br> 作者有話要說:1根據唐朝官員考核制度,會把官員在任上的表現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個等級。 2溷室:也就是廁所。 第12章 藺承佑說完那話,屈指彈出一物,絕圣腳底下那股怪力陡然不見了,他動了動酸脹的雙腳,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實實挪回去。 棄智稀里糊涂跟在后頭,絕圣這是干了什么好事被師兄給逮著啦。 絕圣垂頭喪氣走到藺承佑跟前站好,藺承佑勾了勾手指:“拿出來吧?!?/br> 絕圣乖乖交出那包東西,藺承佑把東西倒出來,一看就笑了:“越發出息了,都知道偷拿觀里的東西了?!?/br> 棄智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呀,這么多【叫你生不如死癢癢癢開花】蟲!絕圣,你拿這個做什么?” 淳安郡王揶揄道:“不用說,這定是阿大取的渾名,余奉御,你可聽說過這種怪蟲?” 余奉御瞇縫著眼睛:“聞所未聞。小世子,這多半又是拿來捉弄人的吧?!?/br> 藺承佑笑道:“煮了吃還能延年益壽,您老人家要是喜歡,回頭我給您奉上幾只?!?/br> 余奉御深知這孩子的秉性,嚇得忙道:“不必,不必,世子還是留著自己玩吧?!?/br> 絕圣趁這工夫偷偷擦了擦汗,藺承佑目光橫掃過來,把絕圣凍得一個激靈。 “拿這么多要給誰?” “滕、滕娘子?!?/br> “哪個滕娘子?” “昨天借劍給師兄的那個滕娘子?!苯^圣囁嚅,“昨晚我向滕娘子打聽竹林中情形的時候,滕娘子讓我拿癢癢蟲給她瞧一瞧?!?/br> 他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頭低得不能再低。 淳安郡王思索:“昨夜在紫云樓的滕娘子……莫不是滕紹的女兒?” 藺承佑撫了撫下巴,滕娘子他自然記得,昨晚他與她合力引誘老妖的情形仍歷歷在目,奇怪她模樣卻無論如何記不起來了,想了一回,才意識到那少女整晚都戴著冪籬。 “然后呢?”藺承佑盯著絕圣。 絕圣愈發不安:“滕娘子就說她的翡翠劍不知能否對付我們的癢癢蟲,我聽了好奇,就答應了今日上門的時候拿幾只給她……” “她知道這癢癢蟲的用處么?” “知……知道?!?/br> 藺承佑哼笑一聲,很好,這是算計到青云觀頭上來了,想必是看出這傻小子眼饞翡翠劍,故意以此為餌讓絕圣偷蟲給她用。 “她三言兩語就把你唬住了?” 絕圣慌忙搖搖頭,又羞愧地點點頭。 “你有沒有想過,她故意給你看翡翠劍,就是為了從你手中得到癢癢蟲?” 絕圣羞慚地絞著手指:“滕娘子……她不像壞人?!?/br> “不像壞人?”藺承佑不怒反笑,“壞人會在臉上寫字嗎?你才跟她見了一面,連她什么底細都不知道,她隨便用一把翡翠劍唬你幾句,你就替她偷癢癢蟲,下次她要觀里別的異寶,你是不是也會偷出去給她???!” 絕圣嚇得一哆嗦,糟了,師兄這次好像是真生氣,一邊抹眼淚一邊偷眼看師兄,果然發現師兄眼底半點笑意都無。 他慌亂地想,師兄這個人,耍弄別人可以,別人耍弄他是萬萬不行的,滕娘子不但覬覦青云觀之物,而且差一點就得手了,師兄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我昏了頭了?!苯^圣眼淚噗噗往下掉,“我不該因為眼饞外人的一把法器就偷觀里的東西。我、我我做錯了事,師兄怎么罰我都行,我下次絕不敢再犯了?!?/br> 藺承佑提溜著絕圣的衣領,一徑把他拎出經堂:“光口頭保證是沒用的,不重罰你一頓的話,往后你還會犯蠢?!?/br> 棄智在一旁干著急,師兄正在氣頭上,真要罰起來,絕不只是抄經罰跪這么簡單。 他提著道袍急追出去:“師兄,師兄,滕娘子昨天晚上也算替我們解了圍,絕圣素來重情義,估計也是存了報答的心思才不忍心回絕的,你就念在絕圣初犯的份上,饒他這一回吧?!?/br> 藺承佑一哂:“你不用急著替他求情,馬上就輪到你了。昨夜上巳節,你和絕圣私自溜出去,又看百戲又嚼炙rou串,快活得很啊?!?/br> 棄智捂住嘴,差點忘了這茬了,昨晚他們被逮到后,師兄已經借布陣的機會罰他們一年不能吃葷腥,本以為此事揭過了,沒想到一碼歸一碼,后招在這等著呢。 其實以往師兄也常逮到他們犯戒,但師兄自己就是個不守規矩的人,所以大多時候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這回發這么大的火,想來是氣不過青云觀差點被一個小娘子給占了便宜。 絕圣哭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昨晚出觀也是我攛掇著棄智去的,求師兄單罰我一個人,饒過棄智吧?!?/br>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行啊,你們大可為對方開脫,反正每開脫一次,各自再加一百就是了!” 兩人嚇得咬住舌頭。 藺承佑徑直把他們拎到觀里最僻靜的云會堂,偌大一間廳堂,四面都是通天的書架,架上卷帙浩繁,擺滿了各類經卷。 “先給我好好罰跪?!?/br> 絕圣和棄智摔成一團,一邊啜泣,一邊緊張地用目光追隨師兄的腳步。 藺承佑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樣東西,在掌心里拍了拍,慢慢朝他們踱來。 兩人一個哆嗦,這是以前師尊拿來教導師兄的那把戒尺,這東西烏黑沉重,落到身上會留下很深的淤痕。 以前師兄惹了事,師尊常會搬出這把重重的戒尺,但咆哮歸咆哮,他老人家連一回都沒舍得打下去。 成王殿下就不一樣了,只要聽說師兄闖禍,定會趕來親自用這戒尺重重懲戒兒子,師兄因此沒少挨打。 絕圣和棄智抱頭痛哭,這可怎么辦,師兄下手只會比當年的成王更不留情的。 “把手拿出來。不肯受罰?好,那我換別的?!碧A承佑作勢要轉身。 “肯受罰?!眱扇思泵ι斐鍪?,反正逃不過一頓打,戒尺總比其他稀奇古怪的懲戒手段要強。 “師兄,我們知錯了嘛,嗚嗚嗚?!?/br> “錯在何處?” “弟子犯了觀里的第一條和第七條戒律?!?/br> 棄智哭道:“弟子犯了第二條和第七條戒律?!?/br> “私自出觀、欺瞞師長、偷竊觀內之物、吃里扒外,還有什么是你們不敢做的?依我看也不必罰了,直接逐出師門了是!” 兩人如同遭了雷擊,膝行幾步抱住藺承佑的雙腿:“師兄,嚴懲我們吧,求求你別趕我們走,我們生是青云觀的人,死是青云觀的鬼?!?/br> “放開?!碧A承佑嫌棄地蹙眉。 兩人不肯放:“要是我們走了,以后誰陪你的小豹子玩?誰陪師兄布陣?師尊回觀后,誰給他老人家熬藥粥……” 藺承佑不為所動:“把手舉起來?!?/br> 兩人抽抽嗒嗒把手舉得高高的,然而等了半天,戒尺都沒落到他們掌心,兩人正覺得奇怪,師兄忽又把他們倆拎了起來,睜開眼,就對上師兄辨不出喜怒的黑眸。 “戒尺么,一人領五百,禁閉,一人需關上三月?!?/br> 兩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所謂“禁閉”,就是一間小小的靜室里,寬闊不足五尺,如同牢籠一般。 被罰禁閉之人,每日對牢一卷經,從早到晚地抄寫,因為沒有窗戶,連偷閑的機會都沒有。 一個月就可活活悶出毛病,三個月足可以將人變成呆子。 求情也沒用,誰叫他們自作自受,而且這總比被逐出師門強。 他們伏到地上,哭哭啼啼道:“弟子愿領罰?!?/br> 藺承佑話鋒一轉:“不過——” 絕圣和棄智各自將一只胖拳頭塞進嘴里,惴惴不安地等待著。 “念在你們今日還有要務在身的份上,給你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今日出去了要是做得好,或可免了你們的禁閉,要是做得不好,回來老老實實受罰?!?/br> 絕圣和棄智萬萬想不到會絕處逢生,哭著猛點頭。此番折騰比直接開罰來得更可怕,往后他們再也不敢偷拿觀里的東西給外人了。 “你們依然照原先的計劃去滕府,見到滕娘子后,照我說的做?!碧A承佑回身一指書架,“先把《無極寶鑒》拿下來?!?/br> 棄智不明就里,起身拍拍膝蓋,踮腳取下一軸攤開的書。 絕圣順著望過去,這書他再熟悉不過,上面記載了天下的道家至寶,上至驪龍之寶,下至城隍之印,可謂無一不具,就連成王殿下那把聲名赫奕的“赤霄”也在其列。 書卷是打開的,可見師兄回觀后早就查過了。 “滕娘子那把翡翠劍能斫下魔物的rou軀,想來絕非凡物,可是我翻遍了《無極寶鑒》,卻找不到關于這柄劍的記載,她阿爺滕紹每年都會回長安述職,若他得了這樣一柄寶劍,長安城多少會傳出風聲,但連青云觀都未聽說過此劍,可見滕娘子未必是從她阿爺處得的,你們直接問那劍的來歷,她不見得肯說真話,今日你們去了,用我的法子把她的話套出來?!?/br> 棄智和絕圣心里泛起了嘀咕,師兄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奇珍異寶,這翡翠劍雖說稀奇,比起觀里那些寶貝不過是騏驥一毛,不知師兄為何如此感興趣。 藺承佑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用戒尺輕輕拍了拍他們的頭:“昨晚在紫云樓,眾煞從地底鉆出后,一度拋下你我,轉而去追廊下那群人,當時我以為它們是奔著那些傷者去的,事后才想起那些煞物都是草木所化,傷者已喪失神智,不至于引得草煞拋下近處的活物去追趕,因此一定有別的東西強烈吸引著它們。想來想去,那群人當中,只有一把翡翠劍最特別了?!?/br> 棄智納悶撓頭:“不對啊,逢上這樣的法器,煞魅往往避之不及,怎會主動湊上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要弄個明白?!?/br> 兩人點點頭,心里有些疑惑,僅僅只是想知道那把劍的來歷么?就這么饒過滕娘子好像不大符合師兄的作風。 藺承佑抬眸看他們,忽然笑了下:“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