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付坤拿著簡單的行李離開家的時候,心里什么都沒想,空的,特寬廣,能塞進去幾頭狂奔撒歡的河馬。 他把裝著舊號碼的手機關了機,本來該去銷號,他舍不得。 出門的時候老爸老媽什么話都沒說,沒有問他要地址,也沒問他要新號碼。 他也沒有多說什么,這是他能做出的讓父母安心的唯一選擇。 他沒有把這件事跟付一杰說,他沒有勇氣,一旦聽到付一杰的聲音,他的所有決心都會土崩瓦解。 開著車在路上的兩個多小時里他一直把音樂開到最大,爆炸似的音樂聲和著小破面包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顛出的哐哐當當,把他腦子里攪得亂七八糟什么都沒法去想了。 車停在苗圃門口的時候,付坤只覺得一陣陣發暈,他伸手擰了一下收音機的鈕,車里的歌聲頓時換了。 “g in the night,第一次哭個痛快,我要為死去的心 say goodbye,g in the night,第一次哭個痛快,i don't wanna miss you anymore……” 付坤迅速地關掉了收音機,眼淚在這一瞬間像決了堤一樣涌了出來,他抬手在眼睛上胡亂揉了兩下,卻像是給眼睛里揉了坨芥末,淚水再也無法控制。 他趴到方向盤上,開始放肆地痛哭,他不愛哭,從小到大就沒什么事能讓他流淚,而現在他卻哭得幾乎用盡全力。 郊外很靜,四周也沒有人,他只能聽到蟬鳴和自己的哭泣聲。 心里的壓抑和一直無法化解的痛苦,在這一刻全都跟著淚水,像是找到了出口,無所顧忌地奔涌而出。 這種竭斯底里的哭泣讓他喘不上氣來,在一片窒息中他按著喇叭,發出了一聲壓抑著的吼叫。 付一杰坐車回來的時候,一路都在暈睡,半睡半醒的感覺很難受,但卻擺脫不了。 醒過來的時候腦子是一片混沌,睡過去的時候卻又似乎在不停地思考。 這種煎熬讓他在下車的時候腿都是發軟的,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差點跪在地上。 他背著包去車站廁所洗了洗臉,看著鏡子里自己一臉的灰暗,想起了以前跟付坤去進貨,一大早下了車也是在廁所里洗臉,那時的自己,雖然疲憊,鏡子里的臉上卻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他拎著包走出車站,打了個車,說了家里的地址。 他告訴了老媽今天開始回來實習,老媽問了問這樣實習學校認不認,別的沒有再多說。 回到家時,老爸老媽還沒有下班,廚房里有碗盛好的排骨湯,這是老媽的習慣,每次他回家,老媽都會準備點吃的,怕沒到吃飯時間他會餓。 付一杰棒著碗把湯都灌進肚子里,又認真地把排骨也啃了,留了一小塊骨頭給團子啃著玩。 他把碗洗了放好之后,拉開了廚柜門,看著他在家時永遠都會滿滿堆著零食的那一格發愣。 今天這一格是空的,很空,空到付一杰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沒有零食。 也沒有……付坤。 這是付坤消失的第七天。 付一杰在臥室里換了衣服之后,回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抱著團子看電視。 他以前回家了喜歡窩在臥室里,吃著零食看看書,在榻榻米上滾一滾,但現在,他卻害怕在那個房間里呆著。 那里有太多付坤的痕跡,付坤的衣服,付坤的漫畫書,付坤畫滿了各種畫的本子……付坤的氣息彌漫在臥室里的每一個角落。 無論往哪里看,無論目光怎么回避,依然是滿眼滿心。 老爸老媽今天回來的時間差不多,進門前后腳,付一杰站在客廳里,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過去像以往那樣抱抱老媽,還是就站在這里。 團子從沙發上跳下來,一溜煙兒跑到了老媽腳下,圍著老媽哼哼著蹭腦袋,老媽彎腰在團子腦袋上摸了幾下:“好了好了,乖啊,團子真乖?!?/br> “媽?!备兑唤茏哌^去站在老媽身邊。 “回來啦,累嗎?”老媽把手里的包放在了桌上,“我給你留了碗排骨湯喝了沒?” “喝了?!备兑唤茳c點頭,鼓起勇氣很小心地用胳膊圈著老媽的肩輕輕摟了一下。 老媽的身體有些僵,但還是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我去做飯,今天晚上吃辣子雞?!?/br> 老媽進了廚房,付一杰站在廚房門口有些猶豫。 “那邊實習不是挺好的嗎,”老爸坐在沙發上問了一句,“怎么突然跑回來實習了?!?/br> “離家近,我……”付一杰轉過身,很小聲地說,“我怕你們……我不放心?!?/br> 老爸嘆了口氣,眼睛看著電視:“我們也沒什么事?!?/br> “反正畢業了我也要回來的,”付一杰蹲下用手指逗著團子,“現在回來能多熟悉一下?!?/br> “嗯?!崩习贮c點頭,沒再說別的。 付一杰幾次想要開口問問付坤去哪里了,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能明白付坤的想法,這也許是眼下最好的方式,用行動讓父母放心,也給家里人留出了思考的空間。 只是……這種突然失去了重心的感覺,付一杰有些難以承受。 這不是一個寒假,也不是一個暑假。 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更久。 對他來說,比一年兩年更痛苦的是不知道還要多久。 而又要多久,他才能把心里對付坤的那份感情壓回去?而又要多久他才能把付坤重新單純地只定義為“哥哥”這一個身份? 付坤的手機一直關機,無論他在一天中的什么時候撥出這個刻在他心里的號碼,永遠都是機械地回復,無論他發出多少短信,全都像是消失在了黑暗里。 但他還是會每天給付坤打電話和發短信。 我回來實習了。 今天帶團子去跑步的時候扭了一下腳,太久不運動了。 你給我買的那件藍色外套放哪了??? 我問蔣松了,忘了帶回來,他給我寄過來。 媽在炸雞翅,很香,你吃飯了嗎? …… 付坤蹲在苗圃門口的一塊石頭上,看著手里客戶訂貨的單子,園子里請來幫忙的小胡喊了他一聲:“坤子!” “干嘛!”付坤也喊。 “電話,”小胡拿著他的手機跑出來,“對了,剛陳胖子說拉貨下午來不及,問咱能送過去么?” “昨天我就說了給他送,他不要,我下午給他送過去吧,”付坤嘖了一聲,接過電話,“喂哪位?” “小付啊,我許斌,我要的那批花你給我再加點美人蕉吧?!?/br> “哪種?” “我上回在你園子里看到的那種?!?/br> “那個是大花,兩塊五?!备独ふ酒饋硖率^,慢慢走進了園子里。 “行,你看著給我加點兒吧?!?/br> 付坤打完電話,在園子里轉了一圈,回到了屋里。 這個苗圃里就三間屋子,付坤住一間,肥料什么的堆一間,還一間空著,現在讓小胡住著。 小胡沒來之前,所有的事都是付坤自己做,伺候花草,聯系客戶,進貨送貨拉料,還得自己做飯。 每天閑著的時間很少,一開始錢緊張,客戶也少,靠茍盛介紹過來的客戶挺了幾個月,現在慢慢開始有點起色。 這片的苗圃不多,酒店都上這兒來要綠植,再來點兒公司布展搞活動什么的,收入還算可以。 每天最難熬的時間是晚上,白天一天忙碌,他腦子里可以什么都不想,但天色暗下來之后,他的情緒也會隨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 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傷口會隨著黑夜一點點浮上來,撕開,剝離,每一寸都是新鮮的疼痛。 舊手機一直放在他枕邊,每天他都會把充電器插上給手機充充電,每個月都會去給卡里存點錢,但已經很久沒開過機了。 不敢。 上一次打開手機時,他幾乎崩潰,整整兩天都躺在床上沒有動過。 那一條條的短信和未接來電提示一瞬間把他辛苦重建起來的保護層全部擊碎,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像是扎進他指尖的竹簽,死不了,卻會讓每次呼吸都帶著鉆心的疼。 他不敢再開機。 他害怕看到那些短信。 他害怕看到付一杰掩藏在平淡話語之下的那些思念。 他害怕看到自己這么久都沒能讓自己的思念淡下去哪怕一寸。 而更讓他害怕的,是他會害怕有一天再開機時,手機里是一片寂靜。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會出去。 付一杰送他的那輛太子,他開了過來,睡不著的時候他會開著車順著苗圃門外的小路出去,順著公路漫無目的地開。 無所謂方向,無所謂目的地。 耳邊的風會讓他心里的灼疼得到短暫的緩解。 公路上沒有燈,車燈劃破夜霧照亮前方,但這光沒辦法照得更遠,除了眼前單調的路面,前方依然是漆黑一片。 “你好久沒帶我兜風了?!备兑唤茉谒呎f。 付坤的手抖了一下,前方的路面突然變得傾斜。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和車都已經失去了平衡。 他松了油門,幾秒鐘之后,右邊身體感覺到了重重地撞擊,震得他一陣恍惚。 付坤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滿天的星光,月亮在很遠的山頂上懸著。 “cao?!彼]上眼睛輕輕罵了一句。 右腿和右胳膊很疼,他動了動,能動,應該是沒摔到骨頭。 他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慢坐了起來,對面有車開過來,車燈照到了他臉上,司機放慢了車速,按了一聲喇叭。 “沒事兒?!备独_車燈的方向揮了揮手。 那輛車開走了之后,付坤站了起來,活動動了一下胳膊腿,借著太子車燈的亮光看了看,褲子破了,腿上有幾條大概是被石頭割出來的口子,血流得挺豪邁。 胳膊上是擦傷,大概也挺深的,看上去有點兒像刷了還沒干的紅漆。 車挺沉,付坤使了半天勁才把車從地上扶了起來,車沒壞,車燈碎了一個,后視鏡也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