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你睡會兒吧,”付坤開著車上了高速,“我慢慢開,你要不舒服告訴我?!?/br> “嗯?!备兑唤軕艘宦?,閉上了眼睛。 開了沒半小時,付坤手機響了一聲,有短信進來。 “是媽嗎?”付一杰小聲問。 “大概是,手機在我兜里,”付坤盯著路,他昨天沒睡好,雖然自己感覺沒什么問題,但車上有付一杰,他還是開得很小心,“你拿出來看看,告訴她我們上高速了?!?/br> 付一杰伸手到他兜里摸出手機,手機上帶著付坤的體溫,金屬殼子摸起來很舒服,溫度似乎從指尖上一點點透進他身體里,卻讓他覺得無端端地一陣難受。 短信是老媽發來的,問他們出發了沒有,說是買了好多菜,跟老爸用小拖車拖回家的。 付一杰笑了笑,回復老媽已經上高速了。 這條短信回完之后,他順手按了一下退出,回到了手機的短信收件箱里。 緊挨著老媽這條短信的下面,連續好幾條短信,都是個陌生的名字,林元元。 付一杰拿著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按下了確定。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啊,累死了。 付一杰咬咬嘴唇,又翻了下一條。 上次你說好看的那條裙子我買了,不過腰太瘦了穿著真難受,怎么辦啊。 今天做雞蛋灌餅太成功了,明天給你帶一個! 付一杰頓時有種說不上來的堵,他把手機扔到后座上,一腳蹬在了前面的小抽斗上:“停車!” “怎么了?”付坤趕緊看了看后視鏡,把車慢慢靠到路邊,停在了緊急停車帶上。 付一杰沒說話,打開車門跳下車,抱著路邊的護欄開始吐,胸口發悶的感覺讓他吐都吐得不痛快。 “啊——”他吼了一聲,對著護攔狠狠踢了一腳。 付坤拿著瓶水,遞到他手邊:“水涼,別喝,車上有熱水?!?/br> 付一杰擰開瓶蓋,漱了漱口,跟賭氣似地把一瓶水全灌進了肚子里,再把瓶子扔到地上用力一腳踩扁了。 “讓你別喝!”付坤皺了皺眉。 “我就喝了怎么了?”付一杰看著他。 “你發燒呢?!?/br> “我樂意?!?/br> 付坤咬了咬牙,盯了他一眼:“你抽什么風?” “你管不著?!备兑唤茼斄艘痪?。 “得,我不管,”付坤有點兒莫名其妙,火也開始往上竄,他轉身往車旁邊走,“上車?!?/br> 付一杰沒多說別的,跟著往車那邊走。 付坤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回頭看了看他,繞到了車后門,從后座上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了,按了幾下看了幾眼:“你就為這個吧?” “什么?”付一杰一臉平靜地問。 “林元元是我雇來賣貨的小姑娘,”付坤在手機上又按了幾下,往付一杰那邊扔過去,“看完刪了吧?!?/br> 付一杰本來不想再看付坤的手機,但付坤這么一扔,他只能伸手接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發件箱,林元元最新的那條短信付坤沒有回復,后面兩條回了。 不知道。 不用。 付一杰頓時覺得自己發燒不光是把臉燒黑了,大概是把腦子也燒糊了。 他看著付坤這兩條回復,頭都不好意思抬起來了,臉上燙得慌,丟人哪! “就一個職高剛畢業的小孩兒,”付坤說,“干活勤快,嘴也甜,我就留下了,別瞎想了?!?/br> “不是你想多了嗎?”付一杰悶頭走過去拉開車門上了車,把外套胡亂往身上一蓋,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行,我想多了,”付坤也上了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我現在忙得要死,沒功夫想什么小姑娘的事,沒時間,也……沒心情?!?/br> “哦?!备兑唤荛]著眼,還沉浸在一片丟人現眼的感覺中不能自拔。 一路上付一杰都沒怎么吃東西,這回是真的吃不下了,就抱著付坤的保溫杯一直喝熱水,路過休息站就下去上個廁所,再接上一杯熱水。 付坤本來就吃得不多,他這一發燒,付坤基本上一路也沒吃,水都沒怎么喝。 車開進市里的時候,付一杰坐了起來,把車座調好,外套都收拾好塞回了包里,還對著遮陽板后面的鏡子抓了抓頭發。 付坤伸手摸摸他腦門兒,沒有早上那么燙了,但燒還是沒全退:“難受么?” “已經好了,”付一杰搓搓臉,對著鏡子呲牙笑了笑,“好像臉也不黑了?” “有眼黑圈兒,”付坤看看他,“一看就挺憔悴的,老媽肯定要喊了?!?/br> “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怎么睡得著啊,有黑眼圈兒很正常?!备兑唤艿纱笱劬粗R子。 付坤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付一杰在努力地調整狀態,這樣子讓他覺得很心疼,想說點什么,但最后還是沒開口。 今天回來車開得慢,到家的時候天都擦黑了,付一杰剛從車上下來,還沒把包從后座拿出來,就聽見上面傳來了老媽的尖叫。 “一杰!二寶貝兒——”老媽的尖叫很亮,帶著喜悅。 “媽——”付一杰來不及抬頭,先趕緊也喊了一聲,再抬頭沖七樓陽臺拼命揮手。 老媽的身影很模糊,看不清,但從老媽雙手揮動的樣子他能想像出她的表情,溫暖的感覺立刻涌了上來,一直涌到眼角。 他按了按眼睛,包也顧不上拿了,直接沖進了樓道里,往樓上跑。 付坤拎著包進門的時候,老媽正捧著付一杰的臉念叨著想死mama啦,一看到付坤進門,她就喊了起來:“你弟怎么發燒了!” “哎,”付一杰摟住老媽,“不說好了不找我哥麻煩的么?” “忘了,”老媽拍拍他的手,“好吧,不找你哥麻煩,不是買藥了嗎,一會兒記得吃,媽去把菜擺上?!?/br> “我來擺吧?!崩习中χ酥P子從廚房里走出來。 “對了,我帶了點兒東西回來,”付一杰從付坤手里接過裝著禮物的大包,放到沙發上打開了,“不過都是瞎買的,我讓蔣松陪我一塊兒買的,我倆都不太會挑……” “哎——”老媽湊過去看著包,“你就給我們帶塊兒石頭回來,媽也高興,這么多東西花不少錢吧!” “也沒多少,都是……我哥的錢?!备兑唤苡悬c兒不好意思。 “給你了就是你的?!备独ばπ?,拎著付一杰的行李進了屋。 放下包之后,他靠著沙袋長長舒出一口氣,看了看屋里的東西,付一杰去上大學以后,屋里付一杰的東西基本沒有移動過,都放在原來的位置上,甚至是他走的前一天晚上看到一半的書,也還是打開著放在桌上。 每次付坤回到屋里都會覺得付一杰還在家里,這種錯覺有時候會讓他挺郁悶,幾次想要把付一杰的東西收拾一下,但最后又都沒有動手。 “哥,”付一杰推開門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個長條的小盒子,走到他身邊,“這個是送你的?!?/br> “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付坤笑了,接過盒子看了看,這種盒子他經常能見到,大通里賣小首飾的都用這種盒子裝項鏈手鏈什么的。 “這個不是買的,是我……”付一杰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低頭揉了揉鼻子,“我做的,有點兒難看?!?/br> “做的?是什么?”付坤打開了盒子,看到里面的手鏈的時候他愣住了。 這是條用線編出來的手鏈,上中學的時候很流行。用一綹綹的線,來回打結,一個一個結,兩種顏色的線,正著打結是底色,反過來打結是另一種顏色,可以用反結拼出一個個字母來。 這是個技術活,手巧的姑娘能編出很漂亮的花紋和字母,手笨的編出來邊緣和字母都會是歪的。 按平均水平來說,付一杰的這條手鐲編得不怎么樣,絕對在平均線以下,不太平整,顏色也很簡單,深藍色的底,白色的字,字母也不復雜,是付坤和付一杰名字的拼音,中間用個圓圈隔開。 付坤盯著手鏈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雖然工藝不怎么樣,但就這些跟芝麻差不多大小的結,付坤不知道付一杰是怎么耐著性子一個一個打出來的。 “這個你編了多久?”付坤捏著手鏈,很用力。 “也沒多久,就是每天熄燈以后趴床上編一會兒,”付一杰摸了摸手鏈,“半個月吧,中間編錯了,又一個一個用圓規針拆了重新打的,是不是有點兒難看???” “不難看,我喜歡深藍色,”付坤把手鏈在自己手上比了比,“幫我系上吧?!?/br> 付一杰拿過手鏈往付坤手腕上系,他沒有告訴付坤中間那個圓圈,一開始是個心型,編好之后他又覺得太明顯,怕付坤不肯戴,而且那個心他編得有點歪,像個桃子,才又拆開重新編成了圓圈。 “其實……”付一杰低著頭把手鏈系了個死扣,“我還給你買了個剃須刀,這東西不太像禮物吧?!?/br> 付坤沒有說話,他看到付一杰捏著那個死扣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哥,”付一杰用手指勾著手鏈輕輕拉了拉,手垂了下去,顯得有些無力,“從小你和爸媽就特別慣著我,所以……我大概……挺不懂事兒的,就是……我……” 付一杰說得很困難,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像是在下決心:“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我是太……” 付坤還是沒有說話,付一杰現在這樣的狀態他看在眼里,就像是有人用小刀在他心里一點點地剮著,不深不淺,每一刀都正好割在他最不能忍受的位置。 “我會憋著的,”付一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會憋著的,雖然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我盡量……盡量?!?/br> 付一杰說完這句話,轉身走到榻榻米邊上,慢慢地跪了下去,手撐著榻榻米,低著頭:“對不起?!?/br> 付坤靠在桌子旁邊,付一杰的話撕開了他一直努力維持著的鎮定和平靜。 有些事,他不愿意挑明了說,他不傻,但有些東西不是一句話扔出來就能去面對的,一旦揭掉了最后一層掩飾,就有可能變得一塌糊涂,到時再怎么去挽回? 但現在,他弟弟,他小到大當寶一樣寵著慣著心疼著生怕他有一點點不開心有一點點不順心的弟弟,就在他面前,壓抑著心里的痛苦,說,對不起。 他無法形容現在自己心里的感受,雙重的煎熬,被四面圍堵著無路可退,這種滋味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看著付一杰的背影,慢慢走過去,在付一杰身后彎下腰,在付一杰的肩上捏了捏。 “一杰,”他叫了付一杰一聲,“吃飯了?!?/br> “嗯?!备兑唤苻D過身,坐在榻榻米上愣著,在車上抓整齊的頭發也亂了。 付坤伸手理了理他的頭發,付一杰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很低地叫了一聲:“哥?!?/br> 這一聲哥,讓付坤頓時想起了付一杰剛來家里時的樣子,可憐巴巴怯生生的那一聲哥哥。 “對不起,”付坤跪了下去,一把摟住了付一杰的腦袋,手指在他頭發里輕輕抓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串的對不起說到最后,付坤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一杰,對不起,”他緊緊摟著付一杰,“對不起……” 溫熱的眼淚滴在付一杰脖子上的時候,他愣住了。 付坤的對不起,他并不能準確地理解,似乎什么意義也沒有,又似乎充滿了各種無可言說的內容,但眼淚,卻真實得讓他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