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顏起初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什么問題，直到有一回，她們在咖啡書屋里學習，撞上了來借書的李茜等人。

    好吧，祝顏懷疑她們根本不是來借書的。

    因為李茜只在一開始瞪了她一眼，之后目光全程跟著都只跟著白清禮走，見白清禮在書架上取書，便放輕步伐跟了上去，在靠近時驚喜地打招呼：“嗨，白會長，好巧……”

    話音剛落，白清禮從她旁邊穿過，把書遞給小沙發前的沈曦：“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本?！?/br>
    然后才像是注意到李茜，回過身朝李茜點點頭，笑容溫和而不乏疏離：“同學你好?！?/br>
    接著在祝顏和沈曦兩人對面坐下：“我們繼續討論剛才那個問題?！痹贈]看她一眼。

    李茜面色鐵青。

    祝顏差點笑出聲。

    她這才想起，李茜貌似對白清禮有好感來著。

    不好意思，她表示有被爽到。

    *

    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祝顏漸漸都有些忘了剛穿書時的緊迫感，這點怠懶情緒一直維持到某個天氣晴朗的一天。

    這事要從祝顏和沈曦成了朋友之后說起。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沒錯，沈曦便是一個相當會勤儉持家的女孩子，倒也不是說就真的窮到一雙鞋、一件衣服要穿三五年，只是在日常生活方面，很會精打細算。

    沈曦從小學開始便經常參加競賽，她智商高，反應能力快，理科邏輯思維強，曾經得過不少競賽獎金和學校給的獎學金，生活并沒有學校里的那些人想象中那么窘迫，也經常會在網上買一些東西。

    這方面，極度缺乏人類世界常識的祝顏自然比不上她。

    比如說最近，沈曦就給祝顏安利了一個購物app。里邊的東西非常便宜，質量說不上好，但也算不得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對沈曦來說是綽綽有余的。

    兩人熟悉了以后，祝顏便被她帶著經常一起在上邊買小零食，尤其是一款辣條，祝顏最近簡直沉迷上了這個可惡又迷人的小東西。

    周越云最近工作變得忙了起來，周父周母也不經?；丶?，祝顏膽子逐漸變大，有時也會將在網上買的零食，直接寄回家里。

    這天祝顏放學，剛回到家時就發現了不對勁。

    客廳里氣壓極低，趙姨站在一旁，神情/欲言又止，周越云坐在沙發上，神情喜怒難辨。

    祝顏原本哼著小曲兒，這會兒也安靜了下來，換好鞋，悄咪咪想往樓上溜。

    男人陰沉的聲音響起：“過來?！?/br>
    祝顏腳步頓住，乖乖轉身：“好的?！?/br>
    人卻是站了離沙發三米遠。

    “坐下?！甭曇粼倨?，客廳的氣壓又降了幾帕。

    祝顏不情不愿地挪過來：“怎么了？”

    周越云直接把那一箱子雜七雜八的五毛錢辣條扔到她面前。

    “這是什么？”

    祝顏莫名有點心虛，她聲音小了點，理不直氣不壯：“我在網上買的吃的?！?/br>
    一旁的趙姨瘋狂朝她使眼色，可惜祝顏沒get這股求生欲。猶豫了下，她非常實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受：“我覺得這個挺好吃的?！?/br>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忽而笑了。

    他把紙箱子丟給傭人，淡聲道：“扔出去?！?/br>
    等人出去了后才道：“祝顏，我周家這些年沒虐待你吧?！?/br>
    祝顏默默搖頭。

    沉默被理解成無聲的抗拒，周越云簡直要被氣笑了，他起身向樓上走去：“以后別再給我看見你買這些垃圾食品，我看見一次扔一次?！?/br>
    聲音逐漸遠去，客廳再次安靜下來。

    祝顏捏緊了抱枕。

    不歡而散。

    祝顏也很委屈，她不是不能理解周越云的看法，是，這是垃圾食品，她知道對身體不好，但她又沒讓他吃，怎么了嘛，這么生氣干嘛呀。

    人魚一族食譜強大，葷素不忌，她向來不怎么在意這些，也沒想過因為這點小事，就會讓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好轉的關系重新僵硬起來。

    這下子和好也不是，不和好也不是，只能一直僵持下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連元萌萌都能看出祝顏的悶悶不樂。

    整個周家也一直處于一種低氣壓之中。

    周母不在，趙姨有心緩解也是無能為力。

    這股低氣壓一直吹到了公司。

    嘩啦——

    方案被從辦公室里扔出來，白紙飄散一地，伴隨著冰冷的兩個字：“重做?！?/br>
    整個辦公區噤若寒蟬，無人敢出聲。

    隱約知道點內情的助理默默嘆氣。

    冷戰維持了一周，公司里的低氣壓也維持了整整一周，連他也有些受不住。偏偏沒一個人有膽子冒死直諫，那還能怎么樣，只能受著唄。

    不過老板能這么生氣，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說句大逆不道的，不就在網上買了點小零食嗎，小女孩長身體，嘴饞了點，多正常的事兒。

    他覺得他老板有點小題大做。

    當然這話不能往外說，除非他想主動退位讓賢，去后勤養蘑菇。

    這天，他跟隨老板參加一場晚宴，應付完一應老總后，遇見了鐘少爺。

    鐘少爺是周董夫人娘家外甥、老板的表兄，年過二七，事業上沒聽說過有什么成就，吃喝玩樂倒是有一手。

    鐘霄安一見到周越云，便笑著上前來打招呼：“越云也來了？”

    他曖昧地擠擠眼：“上次那模型如何，小姑娘喜歡嗎？”

    上次周越云找他幫忙，說是找一款賽車模型，小女孩要的，他雖然納悶這年頭的小女孩居然還有喜歡這玩意兒的，但也沒多問，二話不說找渠道給他從國外帶了一款市面上早就賣光了的紀念款來。

    為表貼心，還吩咐人給它漆了一個粉粉嫩嫩的桃紅色。

    事情做到這份兒上，鐘霄安自認為足夠講義氣了，這會兒問起來也相當有成就感。

    一提起這事，周越云就想起那個小白眼狼來，他神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鐘霄安也是個沒眼色的，他以為周越云是送給小女朋友，想到這位表弟這么多年來一段戀情也沒傳出來過，私底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這會兒便開始傳授起經驗：“女人嘛，在意的無非就那幾樣，遇事多哄哄，軟一點，之后才有你的好?！?/br>
    “不是我說啊，越云你這脾氣是真不行，這張臉這么帥，天天這么陰著算什么回事兒，哪個小姑娘受得了你？我看你這么巴巴地給人準備禮物，也不像隨便玩玩，既然有心，那就多讓著點……”

    這話就是真觸到逆鱗了，周越云冷笑一聲，直接走人，只留給他一身尾氣。

    鐘霄安也不在意，甚至還有點美滋滋。

    在外人面前，他這位表弟可從來不甩臉色，能這么甩臉子的，都是能夠信任的至親和下屬。

    這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嗎？

    *

    晚宴之后，眾人離席。

    酒意尚且未醒，周越云靠在車窗邊，一陣冷風吹過，大腦逐漸清醒過來。

    遠處商場上的巨幅光屏一閃一閃，剛剛鐘霄安說過的話也跟著在腦海里過了一圈。

    小女孩，要哄……？

    他不情愿地皺起眉頭。

    過了許久，一直到已經超過商場一段距離了，方才想起來什么，出聲道：“掉頭，回公司?！?/br>
    前排的助理回過頭來，以眼神詢問：“老板？”

    “順便，小劉……你給我去買一些合適的進口零食，送到家里去?！?/br>
    助理有些詫異，低聲應是。

    頓了頓，男人補充：“不要說是我買的，就說是我媽帶回來的?！?/br>
    助理：“……”

    “好的，明白?！?/br>
    老板您開心就好。

    周越云去公司取了文件，又處理了兩個小時公務，回來時已是深夜，卻見那兩箱子零食依舊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茶幾上，絲毫沒有拆開過的痕跡。

    他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給他溫夜宵的趙姨溫聲解釋：“小姐跟同學一塊出去玩了，說是今天會住在外邊，不回來了?！?/br>
    周越云神情依舊很冷：“隨她的便?！?/br>
    洗完澡，又喝了醒酒湯，大腦總算正常運作起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在腦海里自然而然地復盤了一遍，一直定格到茶幾上那兩箱零食。

    他的神情忽而凝住。

    他認真回想這段時間發生過的所有事。

    從回國，到現在。

    一樁樁，一件件。

    背地里的事依舊有條不紊在進行，明面上，卻是出現了最大的意外。

    他閉了閉眼。

    這天晚上，周越云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醒來，已經恢復慣常的模樣。

    低氣壓不見了，沙發上那兩箱零食也跟著不見了。

    *

    與之相對的，祝顏卻是美美地睡了一覺。

    她和元萌萌等人約好了一起出來郊游，同行的同學里有人非常會玩，也會活絡氣氛，這兩天相處得非常愉快，回來的時候她還不忘給養父母和周越云帶了禮物。

    周父周母都樂呵呵接受了。

    唯獨周越云神情冷淡，毫無反應。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兩人相處的最初。

    祝顏不明所以，只以為周越云還在生上次的氣，兩人之間氣氛越發僵硬。

    周末一大早，養父母便去過自己的二人世界去了，祝顏一直等到八點多才慢吞吞地下樓，想借此避開要去上班的某人。

    結果平常這個點分明沒人了的餐廳，這會兒卻坐著人。

    男人穿著一身白襯衫，身形優越，骨相雋秀，此刻正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低頭看報。

    祝顏腳步一僵。

    趙姨在一旁緩和氣氛：“小姐起來了，快來吃飯。少爺他一直在等著你一起吃早餐呢?！?/br>
    額，好吧。

    祝顏干巴巴打招呼：“哥，早上好?！?/br>
    等周越云離開家去了公司，祝顏這才松了口氣。

    她終于意識到，這男人到底是原著中的反派，性情陰晴不定是出了名的，指望他靠譜不如指望母豬上樹。

    唉聲嘆氣了許久，祝顏最后取出一個上鎖的筆記本，又取出筆來，往上邊添加她還記得的原著事宜。

    寫完后，吹干墨水，把筆記本鎖在抽屜里。

    ——她用的是人魚族的文字，倒也不擔心被其他人發現。

    不管怎么說，未雨綢繆，總比到時候毫無準備要好。

    **

    周越云去了公司，先是處理了堆積了好幾天的集團事務。

    周父最近有意將集團權力下放到他手里，整個周氏的文件都被運到他這，其中不乏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放在上一世的他手里，誰敢把這種小事寫成報告讓他來做決策，第二天就可以領薪走人了——他花高薪請這些人過來難道是吃干飯的？

    可如今周氏還不是他的一言堂，有些事不好動手，只能暫且忍受這毫無效率的處理模式。

    午餐時間到時，他放下文件，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外邊秘書處的幾個秘書相約著去員工食堂吃飯，只留下一個年輕的男秘書，此時正在和人打電話。

    周越云去茶水間接了杯水，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男秘書黏黏糊糊的聲音：“好好好，都聽你的，給你買?！?/br>
    “行，平板是吧，你跟爸媽說，我出錢?！?/br>
    見周越云從茶水間里出來，男秘書連忙收斂笑容，恭敬道：“周總?！?/br>
    周越云也不知道怎么的，神使鬼差地問了句：“女朋友？”

    男秘書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周總你誤會了，我沒交女朋友?！?/br>
    他笑容不自覺帶出點寵溺：“是家里的meimei，得知我最近漲工資了，在吵著讓我給她買禮物呢?！?/br>
    “……meimei？”原本要往辦公室走的周越云腳步微頓。

    男秘書又是感慨又是甜蜜地抱怨了一大堆：“是啊，meimei。比我小了快一輪，爸媽工作忙，小不點從小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跟養女兒也差不多了。這不，小祖宗讀高中了，要買平板，爸媽都快退休了哪能用他們倆老人家的錢，還不得我給她買買買?！?/br>
    說著，又絮絮叨叨跟他說了一堆meimei經，其中不乏meimei長大了，嫌他管太多，以及學校里的狂蜂浪蝶之類的事。

    周越云繃緊的情緒漸漸放松下來。

    原來……是meimei嗎？

    “兄妹之間，這么相處的常見嗎？”他不動聲色地問。

    男秘書遲疑了下：“應該……算常見吧。年齡相當的兄妹我不知道，但有年齡差的，就我看到的，都是把meimei當半個女兒養，有時候難免管得比較多?！?/br>
    這樣……嗎？

    周越云心底驚訝的同時，似乎又松了口氣。

    對啊，是meimei。

    兄妹之間都是這么相處的。

    男秘書是直到四周都安靜下來，才反應過來自己瞎逼逼的對象是誰的，這個妹控小青年當即出了一身冷汗：“不好意思，周總，我話太多了?！?/br>
    周越云搖頭，輕輕道：“沒事?！?/br>
    說著，他抬起頭，狀若無意道：“我剛聽你說，要給你meimei準備兒童節禮物？”

    “是啊?！蹦忻貢缓靡馑嫉攸c頭。

    “你meimei不是都讀高中了嗎，怎么還要……”

    一談起這個話題男秘書又來勁兒了，他振振有詞道：“讀高中又怎么了，在我眼里，我meimei永遠都是當初那個還要我換尿片的小不點，怎么不能送兒童節禮物了？”

    男秘書理直氣壯到周越云幾乎要相信他說的才是正確的。

    他努力回想祝顏的小時候。

    嗯，想起來了，灰色的畫面里，那個總是笑得一臉討好的小女孩。

    那副貪得無厭的模樣，以及渾濁而充滿欲望的眼神，還有……那只無辜死去的貓。

    越回想，便越是厭惡。

    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跟現在的祝顏聯系起來。

    他面色突然冷了下來。

    男秘書被他身上的低氣壓嚇到，小心翼翼道：“周總……？”

    “沒事，你忙你的?！?/br>
    周越云轉身回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