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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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兩天,蕭瑾瑜除了解決掉幾本加急公文之外,在馬車上的時間都消磨在那三本《六扇門九大神捕傳奇》上了,還看得既投入又仔細,楚楚要是不知道,還真會以為他在看什么案卷公文呢。 可這樣的注意力轉移絲毫沒對他的病情有什么幫助,相反,外面駕車的兩個侍衛清晰地聽著蕭瑾瑜的陣陣咳聲從車里傳出來,越來越重,越來越頻繁,越聽越揪心,也就不禁把車趕得越來越慢,直接導致他們當晚行到升州邊界城門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半個時辰了。 侍衛略心慌,出來前吳江就鐵著臉再三警告他們,要是敢辦砸王爺的事,回來就讓他們到西北守邊去,守成骨灰再提回來的事兒,“爺……肯定是守城的偷懶?;?,關門關早了,我去把門叫開?!?/br> “罷了……”蕭瑾瑜自然明白吳江精心挑選的這兩個老江湖為什么會誤了時辰,也幸虧他倆慢了些,他這會兒還能有力氣開口說話,“過來的時候可留意到附近有沒有村子?” “有,東邊那片是個挺大的村子?!?/br> “找村長家借宿一晚吧?!?/br> “是,爺?!?/br> 馬車重新跑起來,楚楚看著靠在榻上輕輕合著眼睛的蕭瑾瑜,一臉好奇,“你跟這個村的村長是老相識?” 蕭瑾瑜已經懶得對她黑臉了,就只輕輕搖了搖頭。 “那咱們干嘛要去他家呀?” “能當一村之長,要么是德行不差,要么是家境不差,借宿方便些……” 楚楚激動地小手一拍,兩眼發光,“你別說,還真是呢!我們鎮邊上小王村的村長就是個大好人,他們村誰家有事他都幫,村外的事要是讓他遇上他也幫,大鄒村的村長也是,每年插秧的時候都帶人幫村里的幾個老人家寡婦家干活,啥報酬也不要……還有周李村的村長,他倒是沒那么愛幫人,但他家可富了,蓋了七間房,養了八頭豬呢!” 蕭瑾瑜在她把每頭豬的名字都數說出來之前隨口應付道,“是嗎……” “真的!等到了楚水鎮我帶你去看看就知道啦,他家的豬養得可好啦,比誰家的豬都能吃,長得又白又壯實!”說完又補了一句,“你也該多吃點飯?!?/br> 蕭瑾瑜閉著眼都能看見自己腦門上的黑線,這個“也”是從哪兒來的…… 蕭瑾瑜黑著臉半晌沒出聲,楚楚抿抿小嘴,又問了一句,“那……他們怎么知道哪個是村長家???” 他倆能被吳江從上百人里挑出來,這點兒眼力肯定還是有的。 蕭瑾瑜知道也不敢說了,“回頭自己問他們吧……” 這種危險的事,還是交給手下人去干吧…… ****** 不到一刻,馬車就停到了一戶農家大院門口,敲開門一問,還真是村長家。 “您幾位是……?” 蕭瑾瑜頷首施了個禮,臉上帶著謙和的笑意,“在下安七,是京城明清茶鋪的掌柜,受幾戶官家之托去蘇州采辦些過年用的好茶。路上偶染微恙耽擱了些行程,誤了進城的時辰,還望老先生行個方便,容我主仆一行借宿一晚,安某必重謝先生?!?/br> 楚楚站在蕭瑾瑜身后暗暗吐舌頭,要不是知道他是個總冷著臉的人,她還真會以為他就是個好脾氣的生意人呢,他裝得可真像! 村長被蕭瑾瑜這一口一個先生叫得發飄,看著蕭瑾瑜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還是個坐輪椅的,話也說得從容懇切,又看楚楚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那倆隨從雖然人高馬大,倒也長得一臉忠厚老實相。 家里能住一回從京城來的大老板,過年出去喝酒說起來也長面子,村長就樂呵呵地答應了。 “正好,我婆娘帶著閨女兒子走親戚去了,家里有地方住,馬車停后院就行,安老板快進屋吧!” “多謝先生,叨擾了?!?/br> “沒事沒事……” 等蕭瑾瑜讓侍衛塞給村長二兩銀子的食宿費,村長樂得眼睛都沒了,“我一個大老粗不會做啥好吃的,你們等等啊,我到對面叫大成家媳婦來做,我們村的媳婦里就數她做飯最香!” “不必麻煩,先生容我們借廚房用用就好?!?/br> 村長一拍腦袋,“瞅我這一腦袋瓜子的土坷垃,你們從京城來的,哪吃得慣村里的飯??!正好,我們村還有個在城里酒樓當廚子的大師傅,我這就把他喊過來!” “不必了……我有恙在身,頗多忌口,讓我娘子隨便做點就行了?!?/br> 娘子? 村長看著楚楚一愣,這丫頭是他娘子? 怎么京城老板家的娘子是這副模樣,水靈靈俏生生的是不假,可這打扮還比不上對面大成家媳婦媚,他還只當她是這大老板的隨身丫鬟呢。 楚楚臉上一熱,說好了是未過門的娘子,他怎么張口就叫娘子了呀!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沉沉緩緩的,說到娘子倆字的時候有意輕了一輕,聽起來卻像是帶著一重含蓄的溫柔,楚楚第一次知道這兩個字念起來還能這么好聽,而且這么好聽的兩個字說的還是她。 見楚楚小臉泛紅,村長只當是蕭瑾瑜把話說破讓這小娘子不好意思了,趕緊道,“也好也好,廚房里雞鴨魚rou肘子排骨啥都有,想吃啥就做啥,要是缺啥材料就跟我說,我給你們找去?!?/br> “多謝?!?/br> “那你們先忙著,我給你們收拾屋子去?!?/br> “有勞了?!?/br> ****** 蕭瑾瑜跟楚楚和侍衛一塊進了廚房,倆侍衛生火蒸飯,楚楚就在廚房里翻找食材,一邊翻一邊問蕭瑾瑜,“你想吃什么呀?” “我不餓,你們吃就行了?!?/br> 他一向受不了車馬顛簸,更別說這還是一年當中他身子最糟糕的時節,蕭瑾瑜一丁點兒食欲都沒有,只不過是招架不住村長的熱情勁兒,才跟著躲到這兒來避一避。 “那……我給你煮個湯吧,你都一整天沒吃飯了?!?/br> 蕭瑾瑜想說不用,抬頭向楚楚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禁愣了一下。這丫頭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那神情就像是剛開口求了他一件什么事,急等著他回答,卻又生怕聽見他說不答應似的,眼睛里帶著毫無遮掩的擔心害怕,好像只要他一搖頭,她立馬就能委屈地哭出來。 蕭瑾瑜輕輕點頭,“好……” 楚楚揮了揮抓在手上的那根山藥,“那我煮個山藥排骨湯吧,你得吃點rou才行?!?/br> “好?!?/br> 蕭瑾瑜剛一答應,楚楚眉眼間立馬就帶上了笑,什么小心緊張擔心害怕一下子全都沒影兒了,抱著山藥拎著排骨蹦蹦跳跳地煮湯去了,好像先前那個看得他不忍心搖頭的小丫頭根本就沒存在過一樣。 看著她一邊跟倆侍衛說笑一邊忙活得不亦樂乎,蕭瑾瑜好一陣子才抬手揉了揉太陽xue,先前……是頭暈看錯了罷。 兩個侍衛燜了一鍋飯,燉了一鍋白菜豆腐,反正看樣子王爺也不會吃他倆折騰出來的東西,他倆把自己填飽了才是正經事。 倆人都捧著碗埋頭吃了一半了,楚楚把湯鍋蓋子一掀,倆人頓時吃不下去了。 跟湯鍋里涌出來的香味一比,他倆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自己捧在手里的這碗東西…… 楚楚盛了一碗端給蕭瑾瑜,也給他倆一人盛了一碗,他倆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那碗白菜豆腐泡飯擱到了一邊。 蕭瑾瑜在楚楚一臉期待的注視下拿起勺子,一口湯剛剛咽下,就聽楚楚迫不及待地問,“好喝吧?” 蕭瑾瑜很誠心地點頭,沒出聲,只是舀了塊燉得綿綿的山藥細細嚼著。濃郁的香味挑逗著蕭瑾瑜這些天來被閑置得有些遲鈍的味蕾,一塊山藥吃下去,蕭瑾瑜正式發現自己餓了,餓壞了,低頭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 一路上都沒見過他這么投入地吃東西,楚楚美滋滋地道,“這是跟我爹學的?!?/br> “你爹的廚藝一定很好?!?/br> 楚楚一邊欣賞著蕭瑾瑜像作詩一樣優雅地啃一塊排骨,一邊道,“也說不上很好,其實我家還是我奶奶最會做飯,她做什么都好吃,我爹就只有這個排骨湯燒得最好,因為經常做?!蓖A送?,又補上一句,“每次收完一具尸他都會煮一回?!?/br> 兩個侍衛臉色頓時一暗,一口湯滯在嘴里咽不下去又不敢噴出來,蕭瑾瑜拿勺子的手僵了一僵,一時決定不了還要不要繼續啃那塊排骨。 楚楚又添了一句,“他說這個叫塵歸塵土歸土?!?/br> 蕭瑾瑜默默把勺子放回了碗里。 “你吃飽啦?” “嗯……” 蕭瑾瑜還沒把碗擱下,村長笑著就進來了,“兩間屋都收拾好了,安老板和娘子一間,兩個壯士一間,鄉下屋小,就委屈你們湊合一晚上了?!?/br> 蕭瑾瑜微怔了一下,才轉手擱下碗,“勞先生費心了……”轉頭對楚楚道,“我去馬車上清點賬目,晚上睡覺不必等我?!?/br> 楚楚一時沒聽明白,倒是村長把話接了過去,“錢是小事,身體是大事,安老板既然病了,還是好好歇一晚上,明天精神好了再忙吧?!?/br> “都是官家的生意,馬虎不得?!?/br> 楚楚這才反應過來,他又有公文要看了吧,“我知道啦?!?/br> “你倆照顧好夫人,不必跟來了?!?/br> 侍衛別無選擇地迅速把嘴里的湯咽下去,“是,爺?!?/br> ****** 王爺說不讓等,那就不等了,楚楚早早地就鉆進被窩吹了燈,不過還是把被窩空出了一大半。他只說不讓等,可沒說不來,他病著呢,可不能把他凍著。 村長家被子里套的是當年的新棉花,又松軟又暖和,楚楚躺下沒多會兒就睡熟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睜眼看見那大半邊被窩還是空的,被窩下的床單也還是平平整整的,根本不像有人睡過。 楚楚記得他批公文速度很快,馬車里那兩三本公文可不夠他看一晚上的,難道是有什么大案子啦? 楚楚一骨碌爬起來,飛快收拾好,剛從屋里跑出來就見蕭瑾瑜坐在客廳里,村長正眉飛色舞連說帶比劃地跟他講著什么,蕭瑾瑜就靜靜聽著,滿是疲憊的臉上掛著有點兒發僵的笑意。 見楚楚出來,蕭瑾瑜輕咳了兩聲打斷村長,聲音微啞,“多謝先生指點,待入了升州,您說的這些地方在下一定挨個去看看……承蒙先生款待,安某告辭了?!?/br> 看蕭瑾瑜頷首施禮,村長趕緊站了起來,“這才啥時候就走???都還沒吃早飯,吃了再走吧?!?/br> 蕭瑾瑜看了看臉上還帶著一層薄薄睡意的楚楚,“行程已有耽擱,就不多打擾了……您方才說上元縣永祥樓的湯包是升州一絕,我正好帶娘子去嘗嘗?!?/br> 村長把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好好,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進了城門往南走沒多遠就是,就在縣城邊上,吃早飯正正好!還有上元縣縣城里凝香閣的糖醋排骨,這家掌柜的招牌菜,整個上元縣都找不出比這家做得再好吃的了,你家娘子一準兒喜歡!” “多謝先生,安某記下了?!?/br> ☆、23糖醋排骨(三) 蕭瑾瑜被侍衛攙上車之后就直接躺到了榻上,一句話也沒說就把眼睛閉了起來。 楚楚以為他是熬夜困了,想要睡了,就坐在一邊不聲不響地看著他。 這些天悶在車里,閑著沒事就總是看他,發現他還是睡熟的時候最好看,不像醒著的時候那樣老是擰著眉頭冷著臉,他睡著的時候就像個不滿周歲的小娃娃一樣,平靜安穩得好像世上的好事壞事都跟他沒有一丁點的關系,有時候還在薔薇花瓣一樣的嘴唇上沾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好看得讓人覺得心都要化了。 她好幾次想在這種時候伸手摸摸他,可又怕擾了他,就一直癡癡地看著。 可這會兒,楚楚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眉頭輕輕蹙著,臉色煞白一片,連唇色都淡得發白,額上浮著一層細汗,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你怎么啦?”楚楚出聲問了一句,蕭瑾瑜沒有反應,楚楚忍不住走過去摸了下他汗涔涔的額頭,不由得叫起來,“呀!你發燒了!” 感覺到一只溫軟的小手摸在自己額頭上,蕭瑾瑜細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睜眼就是一陣頭暈,不由得把眉頭擰得更緊了。 昨晚在馬車里睡了一夜,不到后半夜炭火就燃盡了,生生把他凍醒,凍透,凍僵,直到早上被侍衛發現升起炭火之后才算暖過來,僅存的幾分力氣也在強打精神聽村長東拉西扯的時候耗盡了,這會兒不高燒才是見鬼。 蕭瑾瑜嘴唇輕啟,聲音啞著,“沒事,就一點風寒……” 風寒在別人身上就是個頭疼腦熱咳嗽噴嚏的小病,在他身上就如同其他任何叫得出名字來的小病一樣,隨時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不過,就一個白天,應該還撐得下來,沒必要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