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去醫院吧?!辈天o怡提議。 溫玉點頭同意,于是五個學生妹便溜進暗巷中,龍蛇混雜小診所,專司打胎的女醫生冷冰冰一張臉,敬告袁珊妮,“你男朋友是剛從班房里放出來,還是從沒碰過女人?第一次就搞成撕裂傷,當你是橡皮艇?” 袁珊妮恨不能鉆進地縫中。 事后,蔡靜怡是懶得多問,王敏儀三番兩次開口都被袁珊妮擋回去,我們的小純潔cora湯佳怡呢?還在與英文單詞搏斗。 唯有溫玉,拉住袁珊妮在角落,用她雷達一般準確的第六感,追問袁珊妮,“sofia,那個男人是不是博達老師?你同他在一起,居然做到這一步?” 袁珊妮想問溫玉從何得知,又想到他與她并不愉快的第一次,多少話到嘴邊,卻無處辯駁。 “溫玉,我沒辦法,我是真心愛他。他那樣英俊,成熟,溫柔貼心,才華滿腹,沒有女生能夠不動心。他說會等我長大,等我畢業就結婚…………” 不等她講完師生戀的水晶童話,溫玉便直白打斷她,“你知不知道他有家室?” 一句話問出口,逼走袁珊妮臉上僅有血色,她蒼白著一張臉,做垂死掙扎,“他說過只愛我一個,他同她不過是父母安排,無感情結合。我才是他命中注定愛人,他一定會離婚,他答應要跟我廝守一生?!?/br> “一生?你了解一生一世有多長?三十年還是四十年,等到他老得走不動,你仍青春年少,還要同他手挽手一起進墳墓?他說同妻子沒感情,你問過他沒有?沒感情怎么睡同一張床十余年,生三子一女,難道他太太是單性繁殖機體?” 溫玉聲線陡然拔高,袁珊妮更激動,她早做好準備反抗全世界,這一刻朋友反目又算什么?她現在只需要“愛”。 “都是那個黃臉婆霸住他!她三十八歲滿身肥rou,面色蠟黃,頭發指甲都不保養,衣服也皺巴巴,哪里配得上博達!她早該有自覺,自主讓位,成全我們。女人到四十歲就該去死,她老得掉漆,月經都沒有,還要出街來污染視覺!” 十七歲少女,不知天高地厚,總認為距離四十歲還有十萬光年,從火星到金星,遠得永不可達。 溫玉嘆息,“你這樣偏激,我也幫不了你?!?/br> 袁珊妮已覺后悔,但面子重過一切,她選擇這條路,便選擇不向世俗低頭,“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幫手?!?/br> 一甩書包,趁夕陽瀟灑離去。 蔡靜怡在一旁聽完全程,抬手搭上溫玉肩膀,感慨道:“我認為雄性生物沒有存在必要?!?/br> 不多久,陸顯作為雄性生物之一,即將被抹去。 那是秋季翻過,寒冬將至的時刻。 四季變換于這座城市而言,算不上挑戰,年末多加一件衫,皮靴外套都不必,已算對得起冬天。 溫玉遇到戚美珍,在人潮洶涌,華燈初上的永華道中段,得知陸顯死訊。 27陸顯之死 戚美珍借用人力,暴力脅迫,押送眼中釘溫玉,進入城市沾灰角落。 一座盤根錯節如老樹的舊樓,一層樓左左右右隔出三十幾間房,一百幾十米跑道一樣長的走廊,半點自然光搶不到,大白天開路燈,襯托阿公阿婆門口虔誠供奉,敬神拜佛,或是一只缺口的碗,燒元寶蠟燭、香灰紙錢贈先人。 八個音的潮州話,口音老得要作古,八十幾歲老嫗口中念念有詞,“阿生阿光,你兩個下輩子投好胎,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不要如今世,跟住個衰鬼大佬混,被斬斷頭扔下海,尸骨都找不到——” 一旁穿睡衣的中年女人插嘴,“那還不好?省一筆收尸錢啦?!?/br> 望見戚美珍,一位位驚住收聲,一個怨憤眼神都不敢有,通通轉過臉,喊家中細佬上樓吃飯。 b座1109,鐵門上綠漆斑駁,銹跡點點。 戚美珍手下光頭擦鞋仔一馬當先,抓起鑰匙推開門。 毫無預兆地,慘淡日光從窗口傾瀉而下,逼得你閉眼。等一秒,屋內卻是截然不同世界,玄關內兩雙鞋橫擺眼前,走道通向空蕩蕩客廳,窗簾被高樓風吹上天花板。臥室也只得一張床,一只枕,淺灰色床單洗得發白,輕嗅時,空氣中似乎殘留著洗衣粉廉價香氣。 溫玉無論如何,不能將這間屋同它的所有人建立任何聯系。 神龕上供奉的仍是忠義兩全關二爺,沒有牌位也不見骨灰壇。陸顯這個人,活著的時候恨不能日日上頭版頭條,死了卻如此無聲無息,半點痕跡不留。 誰會在深夜將他緬懷? 戚美珍也不過是上一炷香,叫他安息,死便死,地底下少生事,免得拖累活人。 她轉過臉,換上高高姿態對溫玉。 “你也算跟過他一場,好好丑丑,應當給敬他一炷香?!?/br> 一炷香遞到溫玉手上,撲撲簌簌香灰往下掉,三十塊買一袋?價廉物美。識時務者為俊杰,身邊四五人看住她,溫玉不語,接過來向關二爺求庇護。 敬過先人,便輪到生者角力。根本不必溫玉開口問話,戚美珍習慣主導,尤其在后生小輩、情敵對手面前,絕對主導絕對壓迫,她自認為還未過招已得勝利。 女人有時傻得可愛。 戚美珍面向窗外慘淡光景——屬于貧民區的庸碌掙扎,或回想或緬懷,一句話拆兩段,說難不難?!皠袼膊宦?,一意孤行,為一個‘話事人’假名號,拼掉一條命。死就死,尸骨也無人收,今晚不知隨風浪飄到哪里,被魚蝦吃成什么樣。講真話,飄回西江也好,勉勉強強算落葉歸根,回去同他死鬼老爸合家團聚?!?/br> 溫玉不接話,她便繼續說下去?!皳靵淼膶λ俸靡粯記]感情,比不上親生子。他要踢走秦子山拿下龍興,秦四爺怎么肯袖手旁觀?叫他去殺龍根叔,明知是陷阱,為得秦四爺一句話,他交代完后事悶頭去送死!吃錯藥,沒大腦,混到這一步還學后生仔同人講義氣,要報恩,一命抵一命。同去的只有大飛被人斬斷手腳扔回來傳話,其余都死透?!?/br> 隔壁家小朋友期中考被評“不合格”,縮縮瑟瑟敲家門,被阿爸阿媽混合雙打,刀槍劍戟都用盡,放膽叫,放聲哭,哭聲響亮,撕開密密麻麻蜂房蟻巢一般林立的房間,引人猜測,是否是一九九九世界末日提前到達。 高山陷落,海水倒灌。 現實大陸寸寸割裂,承載多少驚聲尖叫的小人,轟然一聲墜入地心。 三萬度高溫燒灼,火焰過處,一切的一切毀滅殆盡。 “他…………真的死了嗎…………”捏住冥錢的手冷汗涔涔,溫玉跪坐在火盆邊,抬頭仰望申請倨傲的戚美珍,心有遲疑。 戚美珍今日不帶妝,少去許多囂張自傲,墊肩收身西裝大約好幾天未更換,看得出明顯褶痕。 “他槍法準過飛虎隊,點三八手槍五十米外一槍命中眉心。秦四爺教他的本事,死前也要收回去。棒球棍敲右手,一根骨砸得粉碎,手還有沒有都不曉得,大飛說只看見他痛得暈過去,再醒來,粗壯手臂軟得像一團面,掛在肩膀,飄來蕩去沒半點知覺?!?/br> 耳邊似乎回響著骨頭被砸碎時咔嚓咔嚓刺耳聲音,那么痛,痛到額上青筋爆裂,上下牙齒咬合,舌尖浸透血液的苦,撕心裂肺片段如同黑白電影回放,默片上映,一張一張膠片閃過,勾畫屬于陸顯的壯烈人生。 沒有人能阻止,一顆星的隕落,一個男人的自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