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我以為撈偏門,做最多是你,你的不義之財卻仿佛很安穩?” “我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有關二爺照看?!闭f完,他自己都笑出聲。 溫玉去看墻上掛鐘,圓盤面,時時刻刻奔走,提醒你,人生就在一分一秒鐘溜走。 她放軟語氣,“秦四爺已死,陸生,你何不高抬貴手,得饒人處且饒人?!?/br> 陸顯仍裝不知情,“愛莫能助,我并不是債主?!?/br> 皮包握在手中,她須得忍耐再忍耐,才能忍住砸他頭的沖動,轉而負氣,“對,你沒理由幫忙!感謝陸生容留我們兩姊妹,供吃供用,零房租,你才是本港第一大善人?!?/br> “多謝多謝,溫小姐過獎?!毖赞o交鋒,他歷盡千難萬險,扳回一城。 溫玉轉過身,往大門走。 “去哪?”陸顯在身后問。 “三點鐘見律師,我需準時赴約?!?/br> 陸顯拉住她,“叫司機送你去,三點見面,五點回?!?/br> 溫玉簡直瞠目結舌,人身自由、個人隱私這類話沖到嘴邊,最終下咽,她決定節省時間,不再對牛彈琴。 顯而易見,跟著她一同去的不僅僅是司機,還有忠心耿耿,將陸顯奉若神靈的汕尾仔,看她亦熱切,對待衣食父母一般。 通常與律師談案情都是同一結果——溫小姐,此案可在可行限度內減輕、減免,甚至規避,但耗時耗力………… 接下來要等事主自動割rou,自主放血。 溫玉提十五,王大狀喊百分之三十,即三分之一,債款至多不超過溫妍無償所得,即是說兩千五百萬贏回,他要拿八百萬抽成,難怪人家講律師如惡鬼,貪得無厭,一貫在最悲慘時吸你血。 溫妍聽后大怒,“輸便輸,我寧愿燒給四叔都不給他!” 但官司不打,便要一分錢不剩,最終仍需妥協。 但愿王大狀真如傳聞犀利。 網越收越緊,溫玉將要窒息。 厄運從來不甘心做單行本,它立志成為連續劇,一播三百九十集,每晚七點半準時催淚,把生活最丑陋一面翻出來逼你看。 無人想過尤美賢會以如此華美優雅姿態出現,在屬于暴發戶的富人區,撐住腰與空氣對罵,哭天搶地,三十五度高溫下堅持浪費身體鹽分水份,指著天,恨老天不公。 “要死要死,我辛辛苦苦二十幾年養兩個女,未喊過一聲苦,抱怨一句累,眼看她兩個住大屋——還是‘無敵海景房’呀,都沒一個肯管一管親生母,我做錯什么,親生女兒要這樣對我?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阿妍阿玉你兩個,出來見一見阿媽,阿媽便心知足,再也不來打擾…………” 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亢奮,入戲太深,真當自己是無私偉大好母親,為兒女前途犧牲自我。 溫妍以頭痛避難,沒懸念,出來受路人指指點點的還是溫玉。 好在她繃住面,抿緊唇,自有威懾力,是冰山美人,眼神中寫明“生人勿進”。 “哭夠沒有?” 尤美賢根本不理她,自顧自繼續哭,向路人講述辛酸歷史,千萬恨盡在其中。 溫玉態度審慎,雙手抱胸,似乎根本不認識眼前行跡瘋癲的女人,“起來,我帶你拿你家當,十五萬,我一分錢未動,就等你回來這一天?!?/br> 對癥下藥,尤美賢的瘋病立刻見效,站起身拍拍土,再正常不過的一個人,跟在溫玉身后進屋。 兩千尺豪宅,帝王級景觀,尤美賢多年未見如此金碧輝煌堆金砌玉獨棟小樓,滿心滿眼都是羨慕,嘖嘖嘖感嘆,“阿玉,我就知道你最犀利,比你阿姊有用,找個男人都不一般,幾多有錢,又幾多舍得花錢——”她一瞬間開朗和善,只因前途光明,便沒心情再去睚眥必報,有錢,一切都好。 她兩只眼放金光,終于肯正眼看一看溫玉。內心打量,細妹亭亭玉立青春無敵,正適時高價拍賣。 溫玉拿一只文件袋遞到尤美賢面前,“你的,十五萬,連同外婆留給你的翡翠項鏈。拿穩它,繼續去追逐你的偉大愛情?!?/br> 尤美賢不肯接,她受高人指點,溫玉如今飛上枝頭,這十五萬又算得什么?要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你發達了,就嫌阿媽是負累?想拿十五萬甩脫我?” 溫玉冷眼看,等她演高*潮、重頭戲,“嫌棄三太,我怎么敢?三太不是嫁給鬼佬躋身上流社會,怎么有空來看我?放心,我同阿姊都沒有餓死,不會有警察敲你門,叫你為遺棄罪負責?!?/br> “你還是一貫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辈湃湓挷坏骄推乒?,尤美賢女士排戲也不夠稱職,下次派差再不要找她。 “師承三太,不敢疏忽。不過三太,不如我們開門見山,你不遠萬里從白金漢宮飛來,大概不止見一面鬧一場這樣簡單,鬼佬另結新歡,還是三太及時醒悟?” 尤美賢從溫玉手中搶過那一整袋千元大鈔,緊緊攥在胸口,喃喃道:“我欠賭債…………” 溫玉立刻召來女傭,“送這位太太出門?!?/br> 尤美賢此時異常矯健,上前一步抓住財神爺,“我是你阿媽,溫玉,你不能這么狠心,你幫我,不過舉手之勞…………” “什么叫舉手之勞?” “不過是陪人上床…………” 要生氣,仿佛也沒得力氣,溫玉甩開這位偉大且天真母親,“送客!再不走我便報警,告你私闖民宅?!?/br> 尤美賢不放棄,叫囂道:“誰的宅?你以為是你的?不知進退,這個客恐怕難長久?!?/br> 溫玉想,她這一生再不要遇見尤美賢,管她是誰的母親,誰的妻,都與她沒有關系。 然而恰當時刻,溫妍終于肯邁出步,探出頭,同尤美賢上演一出母女會面,抱頭痛哭場面。 同是天涯淪落人,一間屋,只剩溫玉是外人,呆呆看眼前二位傷心傷懷,互訴心事。其實她早該習慣,被排斥于家人之外,做一個無感情的邊緣人物,只有自己記得自己。 她略微的,莫名的,在這樣熱鬧嘈雜時刻,為自己難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