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嬪亦道：“臣妾以為，即便她們有些失職，卻也最不至死，不妨發落到辛者庫去，懲戒一番，也就是了?！?/br>
    年素鳶輕輕“唔”了一聲，卻不表態。

    過了小半個時辰，如玉送了一摞紙上來。年素鳶隨意翻看了幾眼，大多是“奴婢死罪，夜里睡死過去了”，又或是“奴婢昨夜見著了兩個女鬼，張牙舞爪的，可嚇人呢”。她一張張地翻過去，果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她與熹妃。

    年素鳶將那摞紙遞給裕嬪，笑道：“這么多打瞌睡的，怕是今年長春宮里的月錢也發不下去了罷?！?/br>
    打個瞌睡，頂多是被扣上兩個月的月錢，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年素鳶心念微轉，忽然有了主意。

    她要去見熹妃。

    因為此時此刻，最害怕事情敗露的，不是她，而是熹妃。

    天漸漸亮了。

    皇后怒氣沖沖地來了長春宮，年素鳶先向她請了罪，又將那一摞供詞交給她?；屎蟛莶輶吡艘谎?，問道：“熹妃呢？”

    “回皇后話，熹妃還未醒呢?！币慌缘膶m女怯生生地答道。

    “她大半夜地從東宮走到西宮來，又鬧出這么大動靜，是要翻了天么！”皇后因著太后薨逝之事，火氣本來就旺；如今被此事一激，更是口不擇言。

    年素鳶心中一動。

    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將熹妃所做的事情一一攤開？……不，不成的，后宮之中，從來就沒有什么公道可言，因為大家的手都不干凈。上次她不小心提起了弘暉、弘盼，便惹得皇后勃然大怒；倘若貿然提出徹查當年的舊事，還不知道要牽扯出多少糾紛，恐怕連她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要替孩子們討回公道，還得她自個兒來。

    “年貴妃?！被屎竺銖妷毫藟夯饸?，問道，“昨兒夜里，你一直在翊坤宮里么？”

    果然不愧是皇后，竟然一眼看穿了此事的蹊蹺。倘若她與此事無關，根本用不著大半夜地跑到長春宮里來，陪著裕嬪、寧嬪審問宮女。只是……皇后有證據么？

    年素鳶垂首斂眸：“回皇后，臣妾自守靈歸來之后，一直歇在宮里呢。直到外頭亂成一團，才知道出事了?！?/br>
    “年貴妃撒謊！”

    一個尖利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了出來，“昨兒夜里年貴妃來過，我瞧得清清楚楚，守門的嬤嬤們也瞧得清清楚楚！你穿了朝服，親自提著一盞宮燈，說是要來拜會裕嬪！”

    ！

    莫道真假安可辨

    眾人朝出聲的地方望去?！鈮粝脒M化

    說話的是個圓臉的姑娘，因太過激動而臉蛋通紅。她看上去很是不忿，似乎在不滿年素鳶明目張膽地說謊。年素鳶記得，她是這一撥兒挑進來的秀女，才在嬤嬤手底下過了幾天，因著家里塞了銀子，就免了她許多課，直接撥到清靜的長春宮里來了。

    這孩子……

    “皇后若是不信，可以傳宮門口的嬤嬤們來問一問！昨兒……昨兒夜里，年貴妃確是來了一趟，當時熹妃娘娘也在！熹妃娘娘還說、還說四格格……然后年貴妃就暈倒了……”她越說聲音越小，到后來頗有些底氣不足。

    皇后愣住了。

    四格格……

    她即刻便想到了年素鳶的親生女兒，雍親王府的四格格。再推想先前年素鳶莽莽撞撞地向她提起雍親王府的孩子多半是冤死的，哪能不明白。只是這事兒……可有些棘手。

    她刻意裝作沒聽懂，問道：“四公主也來了么？”

    “回皇后話，四公主沒來?！蹦枪媚镆娀屎髥査?，膽子大了，底氣也足了，絲毫不顧管事姑姑拼命向她使眼色，一口氣兒說道，“年貴妃是獨自來的，只是身邊跟著……跟著一個沒有腳的人……她還抱著一個孩子……”

    “哦？”皇后的聲線略往上提了提，“照這么說，昨兒夜里確是鬼門關大開了？”

    “是、是……”那姑娘猶猶豫豫，又有些不大肯定了。三更半夜的，人本來就困頓，加上天色又暗，外頭又下著雨，影影綽綽的，誰看得真切呢。只不過，當時宮女們被嚇昏了七八個倒是真的。

    皇后笑道：“莫慌。我再問你，熹妃昨夜在不在此處？”

    掌事姑姑拼命給那傻愣姑娘使顏色，可那傻愣姑娘就是不開竅，一梗脖子，道：“是！”

    “呵……”皇后輕笑一聲，“這可奇了?！馍澳曩F妃，你說你不在，可偏生又有人看見了你；你們都說熹妃不曾來過長春宮，可偏又有人見過熹妃……年貴妃，你說，本宮該如何定奪才是呢？”

    年素鳶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計較。她亦笑道：“臣妾昨夜確實不在此處。至于熹妃……皇后不妨傳喚她的兩個宮女來問問，可好？”

    皇后微感詫異。年素鳶這么說，對她可是太不利了。熹妃的宮女不幫著熹妃，難道還能幫著她不成？

    伺候熹妃的兩個宮女很快就被帶到了。

    年素鳶提議，將她們分開，一一問話?；屎笸饬?。

    結果卻是，年長些的那位宮女說，熹妃與年貴妃都不曾到過長春宮，熹妃是在來長春宮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才跌到花叢中去的；年輕的那位宮女卻說，熹妃是在長春宮中等裕嬪，等著等著卻突然發了狂，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便在這當口兒，熹妃醒了。

    她在紗帳里聽見自家宮女們給皇后的說辭，整張臉都綠了。

    “你們說，這是為什么呢？……”皇后閑閑地撥弄著指甲，眼里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年素鳶第三次說道：“臣妾只曉得，臣妾昨晚未曾來到此處，倒是夢見了臣妾的兩個孩子。想是盂蘭盆節到了的緣故?！?/br>
    “年貴妃是在提醒本宮，她們當中的某一位，知道某些陳年舊事么？”

    “臣妾可什么也不曾說過?！?/br>
    [皇后猜到了。(重生之傲劍天下)]

    [她猜到熹妃的事情與我有關，她猜到那位年長的宮女是因為知曉不少陳年舊事，才刻意掩去了“熹妃撞鬼”的細節。]

    [要不要……]

    [不，不能說。如今這后宮之中，除了自己，絕不能輕信任何人?；屎蟊揪鸵皇峙跗鹆遂溴?，如今弘歷更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人選。倘若我執意“逃回公道”，難?；屎蟛粫榱恕按缶帧?，將我給殺了……]

    [而且，絕不能讓明椒知道，我已經掌握了過去的一切。寧可暫且放過她一馬，日后再行圖謀。若是這回我栽了，這世上可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替我、替阿四福兒報仇了。]

    年素鳶心思百轉，才要說話，卻瞧見熹妃從紗帳里沖了出來，披頭散發，面目猙獰，朝自家宮女劈里啪啦地連扇了十幾個耳光：“本宮昨夜何曾到過長春宮？你這小賤蹄子也不怕嚼爛了舌頭！”

    這是惱羞成怒了么？

    素來溫潤可人的熹妃，竟然也有惱羞成怒的時候？

    年素鳶心下訝然，卻也松了口氣。她猜得果然沒錯，熹妃比她更不愿意讓別人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畢竟宮中撞鬼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胤禛執意順著這事徹查下去，指不定會扯出什么陳年爛賬。到時別說皇后，恐怕連太子也保不了她。畢竟她不過是一個熹妃，而死去的弘暉、弘昀、福宜，卻要比弘歷更出色十倍。

    過了一會兒，明椒打累了，氣喘吁吁地瞪著眼前的宮女。年素鳶抬眼望著皇后，發現皇后垂了眼簾，看不清目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再看裕嬪、寧嬪，裕嬪依舊在裝癡扮傻，而寧嬪是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事；再看宮女們，有面面相覷的，有了然頓悟的，而那位圓臉傻楞姑娘明顯呆傻了。

    熹妃否認自己曾經來過長春宮。

    年貴妃否認自己曾經來過長春宮。

    那昨晚她們見到的人是誰？鬼么？！

    “好了，這事兒了，依本宮看，就這么算了罷?！被屎笠馀d闌珊地擺擺手。她看得出來，幾位當事人都不想把這事兒鬧大，她就更不想了。畢竟太后的靈柩還停在壽康宮呢，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年素鳶笑著稱是。

    明椒抬起頭來，望了年素鳶一眼。年素鳶看得分明，她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下也是青淤一片，看上去極是猙獰。

    皇后又隨意說教了幾句便離開了。

    明椒的目光在宮女們中間掃來掃去，良久之后，才狠狠地吐出一個字來：“回宮！”

    *****

    才過了幾個時辰，年素鳶便聽說，延禧宮、長春宮里新放出了一撥兒宮女。

    她吩咐如玉去打聽，那天跟著明椒的兩位宮女果然都在放出的名單里，但是，她們卻都沒有回家。而先前那位“義正詞嚴”的圓臉姑娘，不知怎么地，接連摔碎了年貴妃送的青玉盤子和熹妃送的一扇玉屏風，被發落到辛者庫去了。

    夜。

    年素鳶依舊一身素縞地去替太后守靈、哭靈，對面跪著雙眼通紅的明椒。昨夜的事情已被壓下去了，一點兒風聲都沒有透露給前朝，胤禛甚至連今日是盂蘭盆節都給忘了。還是宮中請了人來做法事，他才想了起來，帶著小輩們觀禮。

    三阿哥在。

    八王爺在。

    怡王妃也在。

    年素鳶悄悄挪了挪位子，離怡王妃進了些，拍拍柔嘉，低聲說道：“去與你十三叔王、十三嬸子說說話兒罷，也好些天不曾見了?！?/br>
    柔嘉才要歡呼，卻被她用目光阻止。她揉了揉柔嘉的小臉，硬是將一張笑逐顏開的臉揉成了哭哭啼啼的模樣，才低聲叮囑道：“今日記得要哭，再高興也要哭，曉得么？”

    柔嘉吸吸鼻子，笑……哦不，哭了。

    年素鳶多看了三阿哥弘時幾眼，發現他的眼神變了，變得陰郁了。齊妃刻意挪了又挪，挪到弘時身邊，低聲問他為什么多日不來給自己請安。弘時搖搖頭，看了不遠處的八王爺一眼，沒說話。

    果然是有些不大對勁。

    年素鳶別開目光，掃了一眼做法事的師傅們。旁的不說，這盂蘭盆節，他們倒還做得挺莊重的。燒紙橋、送小鬼、大片大片的幡從壽康宮一路擺到交泰殿，木魚的聲音一直不曾斷過，還有長長的誰也聽不懂的經文……

    她有預感，這一夜，恐怕會相當難熬。

    “貴妃娘娘?！?/br>
    怡王妃不知何時來到了年素鳶身邊，低聲說道，“娘娘近日可有年將軍的消息么？”

    怎么又是二哥？！

    年素鳶心下駭然，刻意將怡王妃拉遠了些，誠心誠意地央求道：“還請王妃指點?！?/br>
    “指點卻不敢當?！扁蹂鸂恐峒?，眼底滿是為人母的溫柔，“只是近日聽我家王爺說，青海大亂，皇上有意要點年將軍為將。只是九貝子這人……錢多?！彼赝嘎读艘恍┮馑?，卻并未挑明。

    年素鳶心思轉了幾轉，試探地問道：“聽說西北孤苦，卻不知是不是真的？”

    怡王妃眼里多了一絲贊許，卻并未回答，反道：“據我家王爺說，先帝登基時，國庫中只剩下一千多萬兩白銀……他在戶部接連查了半年多的帳呢?！?/br>
    國庫無銀，即軍中無餉，而青海又大亂，九貝子允禟又是個出了名的財神爺，年羹堯身為主將，又是個喜歡自作主張的性子……

    年素鳶只覺得指尖冰涼。

    怡王妃握了握她的手，低聲說道：“總是有法子的，不是么？只請貴妃好生勸一勸將軍，既是為了他自個兒，也為了年家，切莫觸了皇上的逆鱗?！?/br>
    14蕭墻禍起盂蘭盆

    年素鳶怕了?！饪偛美瞎?，別裝純

    她當然知道，做將軍很難，做一個百戰百勝的大將軍更難。

    年羹堯遠在西北征戰，她當然沒有理由說什么?？扇绻麌鴰炜仗?，發不出軍餉，而身邊那位財神爺又勾了勾手指頭……恐怕年羹堯會倒戈，至少他手底下會有不少兵士倒戈。

    她勉強定了定神，低聲說道：“多謝王妃?！?/br>
    怡王妃笑笑，松開她的手，又牽著柔嘉，回到了命婦們中間。柔嘉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明白她們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