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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承安立刻橫眉冷對:“怎么,小娘子看不起我這個閹人給的銀兩?” 殷子珮覺得對面這人就像個刺猬似的,不扎人的同時順帶扎一下自己他都難受。 雖然這個身體很年輕,但加起來自己畢竟比他多活了那么些年,殷子珮笑得無奈而又包容:“楊爺哪兒的話,您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怎么這樣不過日子?!?/br> 說罷,她牽過楊承安的手,溫柔而又堅定地將那枚銀裸子塞回他手里。 楊承安原本炸開的毛一下就被捋順了,他突然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他隱約記得自己是四五歲時被娘親拋棄的,那時的記憶已經不是很清晰了,但他記得家里似乎從來都沒人會給他一個好臉色。因而被拋棄時他也顯得異常平靜,不哭不鬧只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看著灰蒙蒙的大地。 打那時起,他就過上了與狗搶食的乞兒生活。 大概七八歲吧,他看到一個溫柔和善的女人牽著一個胖乎乎的孩子經過。那個小孩兒僅有不到四歲的樣子,他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想去抓楊承安面前放著的破碗。小孩兒的娘親立刻握住兒子的手,從挎著的籃子里摸出來一個酥油餅遞到自己孩子手中,溫柔而又包容:“乖,二寶乖哈,吃這個,那個碗里沒有東西?!?/br> 從頭到尾那個女人都沒有對自己露出鄙夷的目光,因為她根本都沒有看這個無關緊要的小乞丐一眼。 楊承安那時就在想,原來別人的娘親都是這樣溫柔的嗎?如果,也有一個人能夠這樣對自己就好了。 后來他入宮作了一個受盡冷眼的太監,便這段記憶徹底埋在心底——不,他不需要這些虛假無用的溫柔,憑著自己一個人他也能活得很好。 可是當對面的殷小娘子露出那個無奈而又包容的笑容時,楊承安本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記憶卻突然又鮮活了起來。 她的手,真軟。 可是她不該握他的手。 入宮那么些年,楊承安手上或多或少沾了幾條人命。他呼的一下將自己粗糙的手撤了回來,不想玷污了那雙白凈細嫩的柔荑。 殷子珮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她就那么招人煩嗎? 楊承安接過殷子珮遞過來的兩壇酒,回宮的路上一臉魂不守舍。 不過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很快就被楊喜子給打斷了。 楊承安繃著一張臉,薄唇緊抿:“你在我屋外做什么?” 楊喜子長相討喜,但一雙滴溜溜亂轉卻又渾濁不堪的眼睛總是給人撲面而來的油膩感,他捏著自己比女人還要尖刻的嗓子說:“馬上就要到師父的生辰了,我來問問我冰清玉潔的好師弟給他老人家準備了什么禮物?!闭f著,他還伸出一只手想去攀附楊承安的肩膀。 楊承安退后一步避開,強忍著惡心道:“沒什么稀奇的,都是些尋常玩意兒,還是像往年一樣各準備各的吧?!?/br> 楊喜子看著自己面前“啪”的一下被關上的房門,笑得仿佛是一條正在嘶嘶吐信的毒蛇。 我的好師弟啊,在這宮里你還真以為自己多干凈呢?之前好言好語想與你親密你不同意,呵,給臉不要臉,咱們且瞧著。 楊福泰畢竟是外監之首,就算是許多品級低的內監都要給他幾分薄面,外宮的小太監們更是個個都卯足了勁兒想要在他面前露個臉。 相處了那么些年,自己師父是個什么德行楊承安還能不知道?送禮啊,千萬別送那些什么奇珍異寶,尤其是不好出手的玩意兒。楊福泰就愛硬通貨,最俗氣的黃白之物便最能討他歡心。至于什么手抄佛經、形如“壽”字的天然奇石,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楊福泰很是不待見這些寓意美好的物件兒。 但直接送金銀顯得有些拿不出手,楊承安干脆抽了幾個金條跑到金店融了去塑兩個壽桃。 楊承安看著那幾條金子就像看著自己的親兒子一樣萬般不舍??蓻]辦法,楊福泰是他最大的靠山。楊承安平時吃穿用度都是宮里統一分發,基本上半個字兒都不會花。每年各種明面暗地的收入他都攢了起來,一半用來當棺材本,剩下一半都用來孝敬師父了。 即便是這樣,向來節儉的楊公公還是存了不少錢。最起碼在外監里找不出幾個人是比他還要富有的,吃喝嫖賭大家或多或少都得沾一點兒,像是楊承安這種無欲無求混口飽飯吃就滿足了的人不多見。 宮中規定,有了品級的太監可以在生辰當天申請休沐,其余的太監們則沒有過生辰的資格,私下慶祝被逮到了那可是要罰俸的。 楊福泰作為八品的太監領班,可以正大光明過他的生辰。但他向來低調,不似其他有私人府邸的大太監們宴請賓客,他甚至連休沐都不會申請。 新來的小太監們以為這是楊領班做事謙遜,楊承安卻知道這個守財奴是在心疼他的銀子——宴請賓客還要花錢,反正就算楊領班少了宴請這一步,成山的賀禮還是會從宮里的各個角落巴巴兒給送過來。 楊福泰生辰唯二要做的事情就是收禮以及與徒弟們一起開個小灶。 這也是楊承安每年為數不多會和楊喜子心平氣和坐在一個桌兒上吃飯的時候。甭管心里怎么想,最起碼面上是和和樂樂的。 兩個徒弟勢同水火,楊福泰倒也不介意。平時只當不知道,盡量做到不偏不倚。為此楊承安一直很疑惑,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