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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在那場守城與攻城之戰中都受了重傷。 具體如何,池風閑不清楚。只知道他第二回 再過去時,這兩個人已經能放下往事,在一塊兒喝酒談天了;第三次過去時,兩個小屋子已經合成了一座。 那時兩個人都使不出一點兒靈氣或魔氣了,吆喝著自己從前最引以為傲的絕學招式,打發著不用修行之后,太過漫長無趣的時光。 他們的孩子生得遲,足足折騰了華雁十一個月才出生,所以謝青檐和華雁從前叫他謝遲,遲遲。他們還想讓池風閑做他的義父,只是還沒來得及,兩個人就去了。 臨走之前他們把孩子托付給池風閑,池風閑葬下他們之后,便把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抱回玉京山。 孩子娘親的身份不便透露,恐怕引來諸多猜疑忌諱,他干脆就讓這孩子跟了自己姓。 叫做池遲不好聽,他生在夏末秋初,池風閑便給他取名叫做先秋。 池先秋。 池風閑如今還記得他把池先秋抱回來的場景。一開始要抱他的時候,他還有些害怕,強忍著眼淚,提溜著眼睛,很警惕地看著他。 池風閑想跟他說話,但又找不到話。 御劍回山的一路上,池風閑背對前方,幫他擋著風,池先秋驚訝地咬著手指,整個人都呆呆的,這個人怎么能不看路就在天上飛? 之后池先秋實在是累了,便靠在他懷里睡著了。 這時池風閑才想起,自己還沒問他,喜不喜歡自己的新名字。 他把池先秋帶回玉京山,收為徒弟,教他修行。 本以為他繼承了他父母的修行天賦,卻不想他繼承的更多的,是貪玩愛鬧的性子。 池風閑每一回都想管束他,但每回都在池先秋漆黑發亮的眼眸和一聲聲“師尊”里敗下陣來。 那陣子,寂靜的問天峰上隨處都會響起池先秋的聲音。 “師尊,我的小鴨子跑掉了!” “師尊,我的鞋子也跑掉了!” “師尊……我摔倒了,嗚嗚……” 池風閑隨時待命,隨時準備把他從山上任何地方抱回來。 在發現池先秋身上魔氣與仙骨相互抵觸的那個夜里,池先秋臉色蒼白,攥著他的衣袖,一聲聲喊著“師尊我難受”。 池風閑沉默著修道多年,心境從來不曾有過起伏,卻忽然連心都被他攥在手心里了。 因為他身體不好,池風閑就愈發縱容他。 修為不必苛求,足以防身即可,法寶卻一定要最好的。性子嬌縱一些也無妨,只要他好好的就行。 直到現在。 原來一直以來,他縱容的不止是池先秋,還有他自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或許是池先秋說那魔物暗戀他的時候,或許是那天忽然意識到池先秋已經長大了,或許是最近池先秋身邊一下出現了太多的人。 他不再是離池先秋最近的那個人,古怪的情緒開始萌芽,幾乎將他淹沒,也叫他做出一些從前從不會做的事情。 房內光線不明,池風閑雙手握著香燭,俯身遲遲不起。 他在心中告誡自己,池風閑,不可。 恩師對你視如己出,待你如父,于你有天大的恩情;師兄待你親如兄弟,對你同樣恩重如山。 最重要的是,池先秋只把你當做師尊,他親口說過了,他對師尊沒有超出師徒之情的任何非分之想,他說過了。 他年紀尚小,你身為師尊,身為義父。倘若師父師兄還在,倘若是師兄做了掌門,算起來,他還要喚你一聲二師叔或二叔。 你對他生出這種心思,你與禽獸有何異? 不可,絕對不可。 池風閑直起身子,將三炷香奉在牌位前。 他轉身離開,腳步堅定。離開房間時,身后的門扇自動化作石墻,他將柳藤花籃重新掛上去。 他從袖中拿出一顆冰晶球,那冰晶球晶瑩剔透,不染纖塵,內里也像結了一重冰霜。唯有一個小紅點格外顯眼,像是要灼傷他的雙眼。 只看了一眼,他便不再看,反手將冰晶球放進籃子里,藏在池先秋贈給他的那些永開不敗的花朵里。 天色漸晚,池風閑回到榻上打坐。 將經文拋卻腦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可,絕對不可。 這時池先秋才吃完晚飯,窩在躺椅上翻書看。 他忙了一天,這時候才得以歇一歇。小混沌五感不通,看不見也聽不見,為了和他交流,池先秋費了好大的力氣。 然后等狼崽子洗好了碗,越舟也將明天要用的食材先處理好,幾個徒弟都得了閑。 狼崽子化作原形,伸出兩只前爪,伸了個懶腰,伏在他的腳邊;李鶴蹦上躺椅,和他挨在一起坐著;越舟也搬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著,往火爐里添了些炭火。 池先秋調整了一下姿勢,看了看四周,那只小混沌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顯得孤僻又冷清。池先秋放下書,用左手手指點了三下右手手心,小混沌便緩緩地站起身來,搬著小板凳,走到他身邊。 池先秋摸摸他的臉,然后拿了一塊點心給他吃。 問天峰上,池風閑忽然覺得面上一熱,很熟悉的感覺。 他狠下心,召來靈劍,靈劍鏗鏘一聲,立在他面前,幫他斬斷所有不該有的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