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算給足老太爺面子。

    老太爺看著眼前婦人，緊緊抿嘴，眉頭死死皺在一起，扶著小九的手不自覺收緊，“起身吧?！?/br>
    小伍瞅瞅老太爺，再瞅瞅大夫人，心中快速劃過一絲哀嘆，嘴上卻快速掛起一抹明媚笑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提高聲音恭敬地道：“小伍見過大夫人，給大夫人請安了，沒想到您竟也親自過來接九娘子了?！?/br>
    大夫人笑容滯了滯，誰要接那個死丫頭，她是想來看看死丫頭是不是快死了！

    視線不動聲色往擔架上，沐九歌身上瞟一眼，快速收回。

    大夫人看著小伍的眼神很是溫和，她微微一笑道：“快快起來吧，你可是老太爺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在這府里也算是半個主子了，跟你說過許多遍了，萬萬不可總是對我行如此大禮?！?/br>
    她笑盈盈看一眼老太爺，“你老是如此，讓太爺看在眼里還以為我多虧待你呢，太爺心里可不得怪罪與我啊?！痹捓镫m說著怕老太爺怪罪，可這表情里卻沒有一絲擔心。

    小伍聽到大夫人這么說，身子忍不住狠狠哆嗦一下，這話說的太嚇人有沒有，要說之前她還會估計一下。

    自從之前九娘子害了她，讓她差點永遠瘋下去之后，她再次清醒，在婉娘子身后的太后撐腰下，行事早就大不一樣了，表面越發謙虛知禮，可背地里的手段卻是越發狠毒。

    大老爺不大管內宅之事，老太爺又是個隨性的性子，除非生死大事他老人家那會找上她，更別提怪罪了。

    而且，這么多年看下來，總覺得老太爺總是過的超然物外，管不了大老爺一家啊。

    有些事，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小五腦海中快速劃過這些，臉上笑容更勝趕緊道：“夫人真真是慈孝，老太爺知道您孝順，怎么會怪您，小伍是心甘情愿給您磕頭的，小五時刻謹記著沐府對小伍的養育之恩?！?/br>
    說著說著，聲音中慢慢帶上了梗咽，“小五是吃沐府飯長大，如果不是大老爺與大夫人您給小伍一口飯吃，小伍怎么會好好的活到現在?！?/br>
    一番話說的真真是情真意切，直說的大夫人嘴角的微笑也真切了幾分。

    大夫骨氣？

    氣節？

    能當飯吃么？

    大夫人現在在府里那就是一手遮天，可不就是他的糧食么，俗話說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一旁看著的老太爺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小伍，眉頭微微皺了皺，最終也沒說出什么來。

    感受到老太爺的目光后，小伍不為所動，依然恭敬地低頭站在一旁。

    他知道，老太爺一直告訴他，不要將自己當作府里的奴才，可他自己還是有數的，在大夫人眼中，在所有沐家人眼中，他就是一個奴才。

    想起來都想抹一把辛酸淚啊，自從他被老太爺撿進府中放進竹院那刻起，老太爺就撒手什么都不管了，這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就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可憐當年他也是剛剛年滿五歲??！

    老太爺是太爺，也是主子，不理俗事，只一心鉆研怎么治好九娘子的病。

    九娘子更別提了，只等人伺候。

    哦，還有一個傻丫頭胖丫，不算數。

    所以，他們一群人的吃穿住行就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慢慢的，小伍就變成了現在的小伍。

    小伍低垂頭站立在那里，真真的恭順乖覺，絲毫沒一點壓力。

    大夫人眼瞅著主仆兩人的互動，眼中快速劃過一絲蔑視。

    可眼角掃過躺在擔架上的沐九歌后，心里又有些揪疼，連帶著嘴角的微笑都淡了些，“太爺，兒媳剛聽下人稟報說九兒回來了，就馬上帶人過來了。九娘子怎么能勞煩您老人家親自伺候呢，府里養著這伙子丫頭小廝奴仆們干嘛呢，您老人家就是和善，心疼他們不讓他們干活，可這些都是他們的本分，是他們應該做的事?！?/br>
    她抬起眼角掃了一下身后道：“還不趕緊帶九娘下去洗漱更衣，怎么能勞煩老太爺，一點規矩都不懂?！?/br>
    小伍的眼皮跳了跳，這是在罵老太爺不懂規矩？

    雖然習慣了這位指桑罵槐的說話方式，可到底還是不得不佩服，一段時間不見，大夫人罵人的功力又見長啊，可喜可賀。

    可惜的是，老太爺可聽不懂她種高級交流模式，說了也白說！

    大夫人這邊話音剛落下，就有個身穿鵝黃色衣衫的丫頭站出來，正是許久不見的何柳，她上前屈膝一板一眼答道：“夫人贖罪，都是奴婢們的錯?！?/br>
    大夫人頷首，面色威嚴，“知道錯在那里就好，回頭再罰你們?！庇謱χ瘟愿溃骸昂瘟?，還不快去伺候九娘子?！?/br>
    何柳向前一步，低頭應聲道：“是?！?/br>
    老太爺臉色黑的嚇人，這大兒媳婦根本就不問問他的意愿，直接就下命令。

    當真是不將他放在眼中了嗎？

    想想，之前聽說的，現在太后很看好婉兒的話，臉上郁氣更重！

    何柳恭恭敬敬地走到老太爺身邊，屈膝行了一禮道：“太爺，還是讓奴婢來伺候九娘子吧?！?/br>
    說這話，就招呼大夫人帶來的奴才們，去接手擔架。

    老太爺原本邊走路，邊握著沐九歌一只手，這下見何柳如此做后，握著九兒的手緊了緊，怒瞪何柳，這個丫頭竟然如此無禮！

    大夫人看在眼里，眼中也劃過一絲不滿，這個何柳平日里看著挺機靈的，這會怎地如此沒有眼色，當著老太爺的面呢，不知道先請示一聲嗎？

    心里這般想著，可明面上到底是自己的丫頭，只聽她淡淡開口道：“何柳，九娘現在身子嬌弱，你小心著伺候?！?/br>
    何柳原本見老太爺發怒，還有些害怕，她剛才心里正想著事情，又乍然見到另她害怕許久的沐九歌，一時精神恍惚，也沒太注意細節！

    這會聽自家夫人一開口，這才放下心，趕緊施禮恭聲應下，“是，夫人，老太爺放心，奴婢一定照顧好九娘子?！?/br>
    老太爺心里怒氣更甚，可一來大夫人剛才囑咐讓丫頭好好照看九兒沒錯，二來這丫頭也沒做什么出格之事，不過是有些無禮之處，他也不是那些惡毒的主子動不動就打罵奴婢…

    可現在，明知道大夫人目的不純，他是絕不能將人交出去的！

    他的九兒啊，他怎么放心把她交給別人，怎么能放心！

    九兒才剛剛從鬼門關回來啊。

    老太爺想到這里后，就要開口拒絕。

    不想大夫人又漫不經心開口：“哎，說起來也是兒媳的錯，九娘今年也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就要及笄，男女七歲不同席，娘子們七歲以后就得格外注重閨譽，雖說我朝娘子們素來開放一些，可到底還是要注意一下為好。九娘現在剛從外面回來，容顏不整，也該由我這個做伯母的看著，讓丫頭們帶去更衣洗漱收拾收拾?！?/br>
    抬眼恭敬地看向老太爺，“老太爺，您說呢？”

    老太爺臉色青了白，白了黑。

    小伍在一旁看著老太爺來回變換的臉色，心里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額頭直冒冷汗，可也只能眼巴巴緊盯著老太爺。

    何柳低著頭，一直保持下蹲行禮的動作，擋在擔架前面。

    大夫人也不開口說話，就那么笑吟吟看著老太爺。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連呼吸聲都漸漸低下去。

    小伍哀嘆一聲，頂著壓力走到老太爺身邊，彎下腰低聲道：“老太爺，您看看九娘子在外面凍著，總歸是不好，這已經吹了很長時間冷風，再吹下去，小伍怕九娘子的身子吃不消啊?！?/br>
    老太爺好似才回過神一般，瞅小伍一眼，眼神晦澀。

    他狠狠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里面已經沒有了任何情緒，“兒媳，你讓這個丫頭隨我去院子里伺候九兒梳洗吧，你日理萬機，不用麻煩你了?！?/br>
    一句兒媳，日理萬機…

    這話就重了。

    呦，面團一般萬事不管的老太爺，今日竟然想管事了？

    大夫人冷笑，當初這個惡毒的死丫頭毒害她時，他怎么不管？

    現在又想出來管，晚了！

    大夫人嘴角的笑容更加溫和了一些，眼中卻快速劃過一絲輕蔑，恭恭敬敬對老太爺行禮，“說起來，九娘她已經十三歲了，翻過年馬上就要十四歲，這個年紀的小娘子那個不是早早的就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呢？以前她是精神不太好，您非要看顧著，可如今她已經大好了，又這么有本事，可得顧著點自己的名聲呢，是該單獨住一個院子了。要是再跟您住在一起，傳出去了，不知會有多少人會笑話我們沐家不懂禮數呢。老太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原來真正的目的在這里等著，說起來，如果九兒單獨住，手底下全是大夫人指派過去的丫頭，九兒又在昏迷中，沒有任何思想。

    老太爺連著呼吸都重了些。

    他緩了緩，道：“兒媳，九兒如今正在昏迷中，不適合一個人住，等她好一些…”

    “哎呦，老太爺您這說的是什么話，九娘那會是一個人呢，就是您舍得我這個做伯母的也不舍得啊，我會好好給九兒挑幾個機靈丫頭送過去的，您就放心吧?！?/br>
    老太爺一噎，想了想，忍下怒氣，道：“等過些日子…”

    “還是說，您老人家不放心兒媳，怕兒媳安排不好？”大夫人幽幽道。

    老太爺覺得這話不好，那怕心里擔憂總不能直說吧，畢竟都是一家人呢，“不是，怎么可能?！?/br>
    “那不就是了，您放心吧，兒媳會妥善照顧好九娘的?！贝蠓蛉诵τ涌?，接著對何柳道：“還不快照顧好九娘子?！?/br>
    何柳恭恭敬敬地道一聲：“是，謹遵大夫人吩咐?！庇謱咸珷數溃骸袄咸珷斈判?，奴婢之前伺候過九娘子一段時間，定會好好伺候的?！?/br>
    老太爺臉色鐵青，大夫人掌家，不聽他的，他竟然一點法子也沒有！

    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罷了，只能讓小伍多看顧一些了。

    大夫人知道老太爺沒法說什么，更不可能跟她一個兒媳吵架，她在擔架上沐九歌身上掃視一圈，心里暢快的不行。

    小蹄子，你也有今天！

    當初竟敢神不知鬼不覺的害她，風水輪流轉，該是你的報應了。

    給我等著。

    她深深呼氣，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微微抬手示意何柳，吩咐道：“何柳，你快快帶人去服侍九娘子更衣洗漱，再泡個熱水澡休息一下，可別再感染風寒?？蓱z這孩子剛從外面回來，你看這小臉白的，定是嚇著了。對了，記得讓人準備一碗養身人參姜湯給九娘服下?！?/br>
    看起來，倒是極其關心侄女，一點也沒有怨恨的意思。

    何柳恭敬應下。

    小伍不動聲色掃一眼老太爺，果然見他老人家原本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心下略安。

    這邊就聽見大夫人又道：“老太爺，媳婦送您回去吧？”

    小伍心里再次嘆服，深深憂郁，大夫人段數太高，老太爺只怕指望不上啊。

    只希望九娘子快點清醒吧，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真怕大夫人將人往生不如死折騰啊。

    要是那樣，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呃，呸呸呸…。

    活著總比死了好，活著才有希望不是。

    小伍內心再次深嘆一口氣。

    快走幾步趕緊湊到老太爺面前，扶起老太爺的手臂，“老太爺，小伍扶著您走?！?/br>
    老太爺狠狠瞪一眼小伍，“哼！你個小兔崽子，以后再找你算賬?！?/br>
    大夫人微微側身，“老太爺請?！?/br>
    老太爺點頭，臨走時還是不放心地交代何柳：“好好照顧九娘子，如果出一點差錯，小心我要了你的命?！?/br>
    一個丫頭，他還是能處置的。

    何柳看一眼大夫人，見她并沒有什么表示，就低頭回道：“是，請老太爺放心?！?/br>
    老太爺見何柳態度良好，又絮絮叨叨吩咐該如何照顧沐九歌，水要溫的，床要軟的，昏睡的人要吃些軟的流食，隔一些時候喂一點水…

    小伍眼瞅著大夫人臉上完美無缺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他扶著老太爺的手抖啊抖，抖啊抖，直到手都僵了……

    許久后。

    老太爺這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嘴，又瞅九兒幾眼，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小伍心里默默祈禱，望大夫人顧及一下名聲，接下來的手段能溫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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