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政終于有了反應，猛地看向蕭王爺，“她走了？”神色中突然有了一些不確定，“她，有沒有給我留下什么話？”

    蕭王見他有些脆弱的神色，有些不忍，可到底還是道：“沒有。只是，她走之前向我要了跟在你身邊的那一只狗。我覺得不過是一條狗，她既然喜歡，就送給她好了，也就替你做主做了決定?！?/br>
    再之后，蕭王說了什么，蕭政都沒再聽進去。

    他腦子里轟隆隆只回蕩一句話：她走了，還把狗子要回去了。

    盛京。

    要說近兩年里，這盛京城內最有名的大家族是那家，那肯定是非沐家莫屬。

    沐家是個太醫世家。

    最早聞名于盛京城內，是世代香川的活死人rou白骨的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后來因為一些宮廷秘聞短短幾年的功夫就沒落下來，當年也是讓許多人在背地里默默嘆息一聲，造化弄人啊。

    近兩年，沐家卻是又漸漸重回了盛京所有人視線里，成了大家飯后茶歇之余的話題。

    先是沐家長房出了一個盛京第一美人，琴棋書畫樣樣拔尖，沐家婉娘子所到之處不知道擾亂了多少世家郎君的心神。

    近年來，更是不得了。

    沐家二房孤女橫空出世，先是克死了未婚夫，被李家退了婚，又轉身成了南朝大巫傳人，不知道跌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

    據說，這位小娘子一點也不似盛京許多貴族娘子般嬌柔，反而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什么都能做的出來，先是下毒將自己親伯母毒瘋，又親手毀了家中庶妹的一輩子。

    世間所有惡毒的字眼放在她身上形容都不為過，偏偏人家地位超然，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她的壞話啊。

    那怕是在背地里，那個不是笑呵呵稱一句，我南朝下一任大巫，沐家九娘子，這性格真實別致的緊，別致的緊啊。

    而所有人口中的別致娘子，沐九歌卻是正在經歷生死大劫。

    她被安若卿、秦岳與楚少鴻三人一路帶回盛京后，趕緊送到了大巫所住的山上。

    此刻，沐九歌正躺在一座明顯是剛剛蓋起來的嶄新草屋內，雙眼緊閉，臉色潮紅，似乎正在陷入某種境地中，任她怎么掙扎也掙扎不出來。

    夢中。

    她站在一個大宅子里，這里的幻境她很熟悉，正是沐家大宅。

    忽然一個聲音吸引了她。

    “哎呦呦，九兒啊，我的寶貝呦?！庇袀€凄厲的聲音突然響起，劃破天際，“寶貝啊，你在那里啊……”

    緊接著又有個聲音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勸著：“老太爺，您節哀，您可千萬得先顧著自己個的身子啊，您要是再有個好歹，您讓小的怎么活啊?！鳖D了頓，又急促道：“老太爺，您慢點，慢點走?！?/br>
    兩個身影很快從拐角處顯現出來，領頭是一個老者，長長的白胡子，一頭白頭發，身體圓滾滾的，遠遠看起來像個球，他一身純白衣，走動時甩著寬大的袖口虎虎生風，看他走路的樣子就知道身體還算健朗。

    老頭在前面腳步生風大踏步向前走，后面有個看著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廝氣喘吁吁追。

    小廝面色發苦，活像剛死了娘親般悲催，一邊追一邊哀嚎：“太爺啊，您老人家可得保持住理智啊，不管一會見到九兒娘子成什么樣，都得三思而后行啊，您要是去跟大夫人拼，那是不會有啥好果子吃的，就是拼也拼不過啊?！?/br>
    沐九歌不但能聽到兩人的對話，還能聽到兩人心中所想。

    幾十年來，看著大夫人在這內宅里作威作福，兩面三刀，虛情假意，當面對你笑背后捅刀子。

    簡直讓人，心有余悸！

    這也真難為他家老太爺，話說內宅本就是女人的天下啊。

    老太爺沒啥事做，只能整天待在這內宅里照顧九娘子，真真是難為他老人家了。

    老太爺：“……”

    他停住腳步，苦著一張臉滿目悲傷，“小伍啊，小九，小九她可是自小長在我身邊。我的寶貝孫女啊，當初她剛生下來，馨娘就撒手人寰去了，只剩下我跟可憐見的小九相依為命。我看著小九從那么一點點慢慢長大，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小九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啊?！?/br>
    說著說著老者的臉色越來越猙獰：“他們那些混賬東西這是當我死了，竟然趁我外出求醫采藥的時候把小九嫁出去了，還嫁給那么一個骯臟玩意，可憐我的小九啊?！?/br>
    想到這里，老者是真傷心，眼淚順著臉頰嘩嘩的流，他幾乎泣不成聲，“可憐我的小九，清清白白的名聲就這么沒了，可小九都慘成這樣了還不算，怎么就掉進湖里了呢?！?/br>
    似乎不被人看到的沐九歌，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來到自己落水后徹底清醒過來的那天了嗎？

    為什么又想起了那天？

    沐九歌記得自己在蕭家發生那些事情后，一天一夜未睡，心中因為懷疑蕭政，痛到了麻木，后來，她終于睡著了，但是卻是再怎么想醒也睜不開眼睛了。

    再然后，朦朦朧朧中，聽到了許多人喚她，試圖想喚醒她，都沒有成功過，最后，她聽到了大巫那個老頭的聲音。

    聽他念念叨叨：哎呦，命苦的我呦，好不容易撿了個徒弟，還沒捂熱乎呢就別人算計著出了盛京，一會被劫了一會被暗殺的，好不容易回來了吧，還又夢魘了。

    真是cao碎了他一顆老人心??！

    沐九歌回想起這些，嘴角不經意的笑了笑。

    她看看前面不遠處的兩人，兩人的一舉一動對話，甚至心理活動，她似乎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小伍看著面前哭的一點形象也沒有的老太爺，內心似乎很酸楚，他自小被老太爺從外面撿回家養大，算是個比較了解沐府，比較了解老太爺之人。

    老太爺只娶了一位嫡妻，生養兩個嫡親兒子，大兒子自小聰慧選擇入朝為官，小兒子自小隨老太爺學醫，長大后自然也進入皇家太醫院。

    一切悲劇都是在十三年前發生的，那一年先慧珍皇太后生了風寒，二老爺正好擅長風寒之癥，當今圣上命二老爺給先慧珍太后診治，可先太后吃了二老爺的藥后不但沒好，反而病情更加嚴重了，詭異的病情又兇又急，整個太醫院束手無策！

    而更加嚇人的是，先太后從病情嚴重后，不到半刻鐘就去了。

    圣上震怒，整個盛京震動！

    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是，太后病故第二日，二老爺就自殺身亡并留一封書信，道自己不小心開錯了一味藥。

    那時候二夫人正好就要臨產，得知二老爺故去后傷心欲絕，當晚難產身亡只留下九兒娘子。

    之后，老太爺上書道自己管教子嗣不利，請求辭去太醫院院首一職，圣上恩準。

    自那之后，據說老夫人痛失兒子與兒媳，遭受打擊過重病倒了，獨自一人搬到西邊偏僻小院閉院禮佛不問世事。

    隨后，老太爺就搬到沐府東邊最偏僻的小院，獨自一人帶著九兒娘子生活，也不要奴仆伺候，只一個人苦哈哈清茶淡飯度日，后來又收養一個他。

    像是在贖罪。

    可偏偏九兒娘子可能因難產的緣由，自小癡傻，像個木頭人般對外界沒有一點反應，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就在那一年，沐府急速敗落下來，任誰說起來也都得嗚呼嘆息一聲，哎，造化弄人??！

    沐九歌漠然，這就是原身父母以及沐家的往事啊。

    小伍心里暗嘆一聲，快走幾步扶住老太爺，“太爺，走，小的扶您去看九娘子?！?/br>
    老太爺直直看著小廝，神情迷茫，眼睛含淚，他開口問：“小九她，會怪我嗎？是我沒有照顧好她，竟然丟下她一個人在家里這么久，才讓別人鉆了空子害她?！?/br>
    老太爺竟像個小孩子般無助。

    小伍默默抹一把冷汗，“九兒小姐一直很愛您，她不會怪您的?！鄙袂楫惓远?。

    反正九娘子從來不會表達什么。

    老太爺終是收了眼淚，可神情還是游移不定，“可是小九她遭了這么大的罪，都怪我……”

    小伍心里咯噔一下。

    這么下去，接下來的談話一定是從九娘子遭了什么什么罪，到大夫人怎么沒有照顧好九娘子，然后自責，然后如此循環下去……

    呃，想到這里，小伍身子猛地一哆嗦。

    趕緊轉移話題，“太爺，咱們趕緊走吧，小伍扶著您，咱快點去看九娘子，她就在前面等著您的呢?！?/br>
    老太爺聲音一頓，神情再次悲傷起來，他轉過頭去看遠處。

    隱約間，河邊那里擺著一個木板，木板上正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沐九歌看到木板上女子時，身子猛地一震！

    她似乎覺得一臉蒼白一身狼狽的女子就在剛才，睜開眼，靜靜與她對視了一眼。

    老太爺眼淚又涌出來，手哆哆嗦嗦扶在小廝伸出來的手上，催促道：“快，快走?！彼呀浀炔患耙姷剿男【?，他有太多思念與愧疚要跟小九說。

    可憐他一回來就聽那些混賬東西告訴他，小九已經死了的噩耗，氣的他差點沒跟著去了，好不容易剛喘過來氣，沒一會的功夫，又呼啦啦跑過去一群臉色蒼白魂不守舍的丫環，哆哆嗦嗦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才說明白。

    詐尸了！

    想到這里，老太爺心里更加悲憤，那些混賬東西，什么詐尸，明明是他家小九根本就沒死，也不知道當初是哪個混賬東西查看的，非要說小九死了。

    老太爺心里想著這些，腳下步子更急切一些。

    離木板越來越近。

    木板上女子，披頭散發，一縷縷頭發濕漉漉緊貼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空洞沒有一絲情緒的睜著，身上隨意蓋著一塊白布，這樣子看起來確實有些嚇人。

    老太爺推開小伍扶著他的手，靠近木板蹲下身子，神情凄苦，“小九啊，小九，你看看爺爺啊，爺爺回家了，爺爺就在這，你別怕，爺爺會保護你的?！闭f著說著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木板上女子沒有一點反應，跟個死人般一動不動。

    一旁看著的小伍很懷疑詐尸這個說法的真實性，會不會是剛開始沒死透，后來臨死前回光返照，只是死不瞑目睜開了眼睛而已？

    老太爺看著女子這個樣子，心里像有蟲子在咬一樣鉆心的疼，疼的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捂住心臟，“小九，都怪爺爺，是爺爺沒有保護好你，全都是爺爺的錯，我可憐的小九啊，你看看爺爺好不好……”

    旁邊的小伍似乎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出聲勸：“太爺，您忘了娘子平時就喜歡發呆?！本艃耗镒幼孕“V呆，平日里無論誰說話也不會有半點反應。

    小伍忍不住為自己抹一把辛酸淚，全天下估計也就他家太爺，從來不認為九兒娘子智商有些欠缺。

    呃，另外一個傻胖丫不算數。

    “太爺，還是先讓小伍查看一下娘子的情況吧？”小伍邊說話，邊伸出一根手指去試探木板上女子的氣息。

    老太爺在一旁屏住呼吸，瞪大雙眼看著小伍那根手指頭，那根帶動自己心臟跳動的手指。

    “媽呀！”小伍驚呼一聲。

    老太爺心臟猛地一跳，雙手捂住心口，急急開口問：“怎么啦怎么啦？小九怎么樣啦？”

    “太…太…太爺啊，娘子，九兒娘子她，她…”小伍驚駭地瞪著木板上女子，手指亂顫。

    “嗚嗚嗚…小九啊，我可憐的孩子，你真狠心啊，就這么拋下爺爺走了，你讓爺爺孤零零一個人可怎么活??？”老太爺撲倒在女子身上，嚎啕大哭。

    “呃…”小伍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奈，“太爺啊，您就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嗎？我是想說娘子她沒事，她有呼吸啊…”

    “真，真的？”老太爺似乎不太相信這個消息，顫抖著伸出手往女子鼻子下面探了探，好一會，猛地扭頭盯住小伍，“你個死孩子，我家小九沒事好好地，你干嘛一臉驚駭的模樣！”差點把他剩下的老命給嚇沒了。

    小伍嘴角抽了抽，默默認錯，話說他根本就沒想到九娘子真能活著好不？

    再說，看看眼前這個進氣少出氣更少人的可憐模樣，也不太像活人啊。

    老太爺劈頭蓋臉罵了小伍半天后，這才氣順了些。

    扭頭仔細查看白衣女子情況，好一會似乎確定了女子沒事，臉色終于變好看一些，這才輕輕咳嗽一聲，開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钡降资窍肫饋碜约倚【旁揪筒惶珢壅f話的情況了，但只要小九沒死，一切都不是問題。

    老太爺長嘆一口氣，伸手扶起女子，“九兒啊，來來來，起來跟爺爺回家去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個晦氣的倒霉地方，爺爺好久沒看見你了，可想死爺爺啦，這次是爺爺的錯，爺爺對不起你，九兒你放心，爺爺不會再離開你了，爺爺以后會好好保護你的……”

    真正如透明般的沐九歌，忽然心中一動，迎著靠在老太爺的方向走上去，在臉色慘白女子眼神注釋下，走上前。

    兩人身影重合在一起。

    那一刻，沐九歌感覺到，似乎找回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自此，她將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如，鳳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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