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泡
拍攝結束時,才將將六點半。 辛黛吃下最后一口生菜拌牛油果,喝口水,補上口紅,這才讓助理將應舒放進來。 第一句,是她不可置信的音調。 “救命,你什么樣子我沒見過,至于不至于???!“ 辦公室里,辛黛踢了尖頭高跟鞋,光腳踩在羊毛地毯上,果凍橘色的指甲油透著光。 “所以我沒穿鞋子?!彼柭柤?。 照片版上,英俊男人布滿幾十張底片。 眼神溫順,發絲柔軟,解開了西裝扣子,絲毫不見那位手段狠辣投行經理半分厲色。 辛黛敲了敲手指,不想再見這張臉。 “美術那邊定吧,只要賣得出去,都算好照片?!彼D了轉手上的戒指,坐進沙發里。 初秋的天,偏還燥熱的要命。 應舒扎了個丸子頭,幾縷碎發掉在面上,她直勾勾盯著辛黛,挑起眉毛問道:“你不覺得,這很像某個人嗎?” “像有錢無德的暴發戶?!毙流烀鏌o表情地吐出幾個字。 應舒搖搖頭,瞇起眼睛來,“你明明知道的?!?/br> 她確實知道,辛黛想。 像十七歲的張幼臣,私立學校臭名昭著的混血小少爺,定制西服總要解開領結解開扣子,脖頸間懸著一條銀色閃光項鏈。嘴唇紅紅,眼睛明亮,平生愛好有叁,花錢,喝酒,睡女人。 皮相害人,偏生混世魔王有張再少年不過的臉蛋,年輕無辜而精致,泡在奶泡拿鐵里綠松石般眼睛忽閃忽閃,眼角處一顆小痣,棕褐色,睫毛時而親吻它。 “據我所知,張幼臣性取向應該為女?!八龔牟A胫刑舫鲆活w糖,在指尖轉起來。 應舒癟癟嘴,失了興趣。 收起照片版,臨走前順了個顆艷紅蛇果,關門前隨口問道:“你高中那會兒不是快煩死老張了嗎辛黛,我都快忘了你們兩個什么時候關系變這么鐵了,前兩天還去撈人……” 辛黛手里的糖掉在地上。 這是真的。 她很討厭張幼臣。 討厭死了。 都怪那天許南城的褲子拉鏈太難拉開,都怪那天下雨導致道路濕滑,都怪那天她恰巧背的下他的號碼。 都怪她先吻了他。 同杜駱的專訪定在次日下午兩點。 一點二十分,責任編輯突發闌尾炎。 辦公桌前,兩人對坐,辛黛冷冷道他實在幼稚的很。 “鄭元芝可以請病假,事實上,她之后也不必來了?!?/br> 聞言,杜駱只是交迭起雙腿,嘴角含笑,“所以她報酬豐厚?!?/br> 兩尾熱帶魚在水中延長出金黃色的色澤,繞在水草后藏匿起來,似是為了避免將要到來的核爆災難。 “有必要嗎?”她問出口。 微瞇眼睛,壓下眼角勾勒精致的眼線,咬起左邊嘴唇,杜駱清楚辛黛是在發火的邊緣。 可該死的,他確實很想看她生氣,最好加上摔碎瓷瓶裝飾物的聲響,天生配她一張活該恃靚行兇的臉蛋。 “阿黛……” 曾經念過格雷欣法則的沉靜聲音,也如過往一般念她的昵稱,濁音含在喉口,比叁伏天要燙。 但總是不對的。 辛黛想。 杜駱站起身,向前拉近距離,強迫辛黛昂起下巴,直視他雙眼。 “我是不該對你太溫柔的,對不對?!倍篷槅査?。 雙目含情,仿佛淌過春日融化溪流。 可惜此刻已入秋,容不得柔情萬丈而下。 “你未免有點自以為是?!?/br> 辛黛拍開他的手,新換濃郁琥珀色指甲因為用力過猛,在男人皮rou上留下一道劃痕,青白,泛粉,然后滲出血。 下一秒,她被扣住手腕按在墻壁上。 杜駱的氣息濕潤她耳垂。 故事是不該這樣開始的,也不該這樣結束的。 更不該這樣繼續的,辛黛想。 黑色羊毛裙擁抱她曲線美好的身形,哪怕是困境中也磨不去半分風情,從來不存在的低頭和身體里生長盤亙二十好幾年的反骨天生一對,反倒讓她氣焰火上澆油,連根頭發絲都帶燃燒后的煙熏味。 “你要強暴我嗎?辛黛開口,公關包裹內初秋新色號染遍楓葉紅的嘴唇一開一合,一字一句,”真夠惡心的?!?/br> 杜駱笑出聲。 “你說我惡心,阿黛?”依然稱呼她的昵稱。 辛黛說,“我辦公室里有攝像頭?!?/br> 換來一記更狠的擠壓。 “是我記憶出了差錯嗎,那時一邊同我睡覺,一邊挽著許南城手臂做他完美女朋友的不是你嗎?” 他眼睛該是紅了,至少比手上一道血痕要紅。 天之驕子捧著頭顱的場面,混著恨意不甘和心碎的情感,像湊近看博物館玻璃內卻布滿裂紋的御制瓷器,因為破碎殘缺才美麗。 又可惜此刻是在水泥鋼筋森林里的偌大橙黃玫紅撞色辦公室內,少了年代做濾鏡,好格格不入。 “辛黛,我現在很有錢?!倍篷槒澫卵?,彎下頭顱,彎下眉毛,一副服軟姿態。 那些昂貴卻食不飽腹的精致餐品,那些昂貴卻了無趣味的珍品珠寶,那些昂貴卻華而不實的高定衣裙,他現在可以眼也不眨的全部為她買下,只要她愿意。 杜駱想。 “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了,辛黛,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人,哪怕是許南城?!?/br> 但肥皂泡總要碎。 液體間的張力在維持水分凝聚,可偏偏要加劇上下部分泡壁厚度的差異,無論反射出的海市蜃樓美的如何令人窒息,有朝一日,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厚度差總會因無法承受張力而破碎。 幻想中的假夢最美,因為不必承受現實張力的拉扯。 杜駱看到辛黛推開他的手,一如從前,她總能輕而易舉的教他投降。 他聽到辛黛講, “不巧,我也很有錢?!?/br> 狠厲是他骨頭里殘存的基因序列,不然如何解釋在每次并購后他為什么那么享受對方高層一點點崩潰的過程,眼淚,泥土,下跪,磕頭,捶地。 越無用,他越喜歡。 杜駱抹開額前碎發,他想他也要親自體驗一次了。 伊卡洛斯被太陽灼燒后隕落的時刻,融化的蠟會不會燙傷他呢。 杜駱不知道。 漂亮的無情的兇狠的美人俯視著他,勾勒精致的眉眼含情脈脈,像下一秒要同他商議今晚何處進餐zuoai。 辛黛看著他,語帶同情:“養謝意濃做我的替身,你好可憐,杜駱?!?/br> 砰—— 肥皂泡碎了。 清脆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