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罷了,這就是爹舍不得讓這個弟弟在扈都做官兒的理由,也是爹喬裝改扮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 我心口像是簺了軟木塞兒,喘口氣兒都會冒汗。 身子一歪,我倒在搖椅上,喊了高手哥哥將我抱了出去。 爹的聲音夾著緊張,在身后傳來:“可別聲張……” 我心中悲痛萬分。 爹,就因為他是個男孩兒,就該讓女兒戴著面具生生受上一輩子的苦嗎…… 那這么些年,我喬裝改扮,入朝為官,這份堅持究竟是為了哪般! 我一腦袋面糊糊,怎么想也想不透亮。 作者有話要說: ☆、辣椒小酒,美男也有 一瓶小燒攥在手,辣椒一口酒一口。 爹說,在我豆兒大的時候,看到菜板上的小紅辣椒,就一把抓在手里,齜牙咧嘴地幾口吃掉。 爹說,在我巴掌大的時候,就會滿菜園子里泥鰍見首不見尾,把小辣椒一個個地都揪了下來,捧在身前,一個一個地嚼。嚼到滿面紅光,嚼到涕淚橫流,嚼到——我現在這樣? 二娘問我最愛吃的rourou兒是什么?我說雞腿兒。 三娘問我最愛吃的零嘴兒是什么?我說小辣椒兒。 當爹左手拿著雞腿兒,右手舉著小辣椒兒,讓我選一樣兒的時候,我從不猶豫,總是先拿了小辣椒,兩口吃下,再去耍賴,奪了雞腿兒。 爹總是捋了胡子看我眼饞的模樣兒,呵呵地笑著。 后來爹說不能再吃辣椒,水杏兒楊花兒也齊了心地監督我。 這么些年,我還真是只敢過過眼癮,從不曾偷吃一次。 今兒個,就破例吧。 我一邊兒吃喝著,一邊兒跌跌撞撞地走著。 走過竹子林,走過了茅草屋,屋前頭一垛稻草堆得厚實。 我一早兒就知道,竹子的氣質和我不搭,草垛子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把自己往草垛上一摔,歪扭著腦袋,心里翻騰著一張張可愛的臉。 現下這番情境要是被高手哥哥看見,肯定會把我往胳膊下一夾,往水杏兒楊花兒的床上扔了。 水杏兒就得絮絮叨叨責問他為什么沒照看好我,高手哥哥得挺委屈地說是我猴兒精,自己遛了,楊花兒則是輕柔小心地給本監國更衣沐浴。 唉,本監國…… 以前我跟爹探討過:“爹,我女扮男裝,要是被拆穿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br> 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用長了斑點的干巴拳頭在胸口一錘,仰了脖子,“你怕啥,咱家除了你我,便是兩位無所出的夫人,橫豎只是一死?!?/br> 現在爹讓我“不要聲張”,不同往日,他有了最寶貝的兒子。 一場生養,爹做了他的選擇,我能做的,便只有成全吧。 爹不疼我,可我還有大小夫人、四位公子疼我。 爹不能在身邊守護我,可我還要守護各位夫人公子,要守護他,守護他的兒子…… 也許自己的一生便是這樣了無生機,波瀾不興了。 臉有些燙,爹曾說,辣椒之于我,就像燒酒之于他。拎著爹最愛的燒酒,不知是酒醉了我,還是這辣椒醉了我。 丟了最后一個辣椒把兒,酒卻還剩下小半壺,索性一口灌了下去。 是有些困了。 月亮只是透著微亮,星星也在陪著本監國,眨巴著眼睛。累不累?不若合上歇息一會兒。 扯了一爿草,在身上蓋了,打了個哈欠,昏昏然睡去。 夢里我穿著百花穿蝶裙,和谷冉一起跑跳著,向迎面走來的兩個俊俏的公子哥兒跑去。 一人一個,我們撲了上去。那懷抱暖暖,雖不是幻想了許久的公子多情,也讓我找到了依靠。 谷冉已到動情處,不由得念了首奔放的詩詞。兩位公子哥兒聽了,也是一陣悸動,順勢將我倆撲倒在地。我身上一沉,竟然不爭氣地醒了過來。 沒想自己竟然這么禁不得重量,看來本監國是真該多跑跑步跳跳遠兒了。 美夢恰斷在精彩處,真是遺憾。 我回味著睜開眼,確有一人正退著小步,往我身前靠來,像也要尋找個遮蔽。 我支吾了一聲,他猛地吃了一驚,回身,雙眸寒氣逼人,卻又在看見我的剎那溫暖起來。 慈相壓著聲音,說道:“別做聲?!?/br> 我被他單手捂著,只得乖乖地點頭。 慈相與我擠在一處,輕輕扯過稻草,將我二人蓋了個嚴實。 我暗暗用眼睛在稻草前眨出一條縫兒,順著望去,遠處確有兩個身影,在朦朧的月色下,行走謹慎。兩個黑衣人警覺地四面轉著身子,探著步子,眼瞅著就走了過來。 我腦袋立刻清醒起來,大氣兒不敢出一個。腰際一熱,是慈相悄聲伸手摟住了。 有驚無險,那黑衣人在離草垛幾步之遙處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較為高壯,聲音低沉,說道:“阿福起水,消息確切?!?/br> 另一個略矮,身材卻也勻稱俊美,故意壓扁了聲音,聽著有些憋悶:“真是個沉不住氣的?!?/br> 高個兒的繼續說道:“上面有令,伺機而動,大局為重?!?/br> 矮個兒的一點頭,“知道了??捎惺謺鴤鱽??” 高個兒從懷里掏出一塊牌子樣的東西,矮個兒接了,問道:“黃道如何?” 在問小皇帝!我打了個激靈,身子猛地一緊,慈相在手上加了把勁兒。 那高個兒的側了身子,說了句什么,我聽不清楚。 矮個兒的身子一顫,像是笑了。 二人飛身離去,又過了許久,慈相才單手拔開了覆著的稻草。 酒勁兒一股腦兒地回來了,憋了許久,我終于爆發了,一個酒氣十足的嗝兒吼得響亮。 “揚思,你怎在這里?”慈相從我發間撿了幾根草棍,丟在地上。 我又打了兩個酒嗝兒,算作回應。 一雙眼睛不愿睜開,腰間的暖意加上臉上灼熱,讓我只想脫了衣服好好睡上一覺兒。 今天的夢格外多,接著的這個,有爹。 爹還是那個慣常的瞇眼動作,咧了黃牙說道:“別氣爹,爹也是為了咱家以后的前途著想?!?/br> 我將臉腮吹得鼓鼓,不做聲。 爹繼續賠笑,拎起胡子,抓著我的手:“思兒啊,你若是真不高興,就在爹胡子上編辮子,打結扣?!?/br> 我也不知是哭是笑,滿心委屈,“爹,我不會那些個女孩子家的玩意兒,你不是不知道?!?/br> 臉上溫熱,睜眼,以為會對上爹一張布滿褶皺的臉,沒想卻是慈相伸手在為我擦淚。 “揚思,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手指纖柔,微涼劃過臉側,一陣麻癢。 我縮了腦袋。 “不過是做了個驚悚的夢,有些駭人?!蔽液鷣y說了一句,搪塞道。 “不妨說來聽聽?!?nbsp;慈相側臥在草垛之上,單手支撐著一張絕美的臉龐,美目流轉,比斑駁的月色迷離。 我像是受了蠱惑,多少說一些也無妨。 “夢見我爹種了一地的辣椒,不肯分給我一個?!?/br> 慈相伸出手來,又在我臉上拂過,我才意識到,眼淚已然又淌了滿臉。 “不過就是些吃的罷了,”他粲然一笑,“明日天亮,我便去買上一車的辣椒雞腿兒,可好?” 他一向沉靜溫潤的臉上飽含寵溺,疼惜的表情讓我如墮蜜中。 “你真美?!彼@聲贊嘆聽著很是真誠,讓我不知所措。 我想做個害羞的表情,低了頭,再看向他時,他卻抬了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原來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我定然是被草棍兒扎壞了腦袋,才會有此妄想。 “是啊,今晚的月亮真美?!蔽矣樣樀?。 “揚思,你比月亮更美?!彼穆曇魷厝崛缢?,潺潺地流進耳畔。 我方要感嘆這水清澈如許,寧靜可愛,它卻又像初春方融一般,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不過是取笑我的丑陋罷了。 “子姜莫說笑?!蔽疫B忙說道。 他的目光悠遠,似被月色勾了去。 “你的感受,我何嘗不知?!?nbsp;那嬌艷的唇瓣一張一合,像是自言自語。 “夫妻本是同林鳥,兄弟相見不相識,少小離家歸不得,千言萬語一時休?!狈置魇莻械囊欢卧?,可他面色平淡,似是旁觀者局外人。 “揚思,”他轉過頭來,盈盈地望著我,勾了嘴角,“我吹笛子與你聽罷?!?/br> 我不禁有些迷醉,分不清究竟是醉意襲來還是旁的什么,只是木訥地點了頭。 他拿出一根短笛,愜意地斜躺在草垛上,優雅地吹了起來。 我和我爹性情脾氣愛好癖性上不大相像,但在音樂這一方面,我全盤繼承了他的優良傳統——集各種荒腔走板不著調之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