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有鳳來儀,游龍夜襲 慈相怔在一邊。 我慢慢回轉身去,循聲望去,方才叫喊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身邊有個光頭小孩兒抱著一方黑色寫有“算卜靈——鐵算子”的招牌。 唔,是“算不靈”啊,看招牌就忒沒含金量。 本監國淡定了,沖慈相揚揚手道:“走吧,是個出門得吃藥的?!?/br> 慈相臉上分明閃過一絲疑慮。 我打個哈哈:“走吧走吧,去前頭逛逛?!北阆茸咭徊?,慈相這才挪了步。 “姑娘慢走?!?/br> 身后又是一聲兒,然后那老頭兒跌跌撞撞地撲了上來,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袖。 “姑娘近日有血光之災啊?!?/br> 這開場白常見啊,本監國不回頭就知他定然滿臉的殫精竭慮相兒。 我鎮靜地推開了他的胳膊,將整個臉擋在他面前,嬉皮笑臉道:“鐵算子啊,你可見過像我這么標致的姑娘?” 不料,他眼珠一動不動,說:“我鐵算子眼瞎,不看人,只識心?!?/br> 呦喝,說得挺象樣兒,我伸出兩個指頭,朝他雙眼戳去。我戳,我戳戳戳! 那老頭兒紋絲兒不動,裝得還真像那么回事兒。 呀哈,真是個瞎子? 瞎老頭兒湊近了我,低聲道:“姑娘乃是女扮男裝啊?!?/br> 我腦中閃過一道驚雷,當著慈相的面兒不好發作。識破我這女兒身,你也是第一個了。 本監國自認女扮男裝幾項要點我是做得滴水不漏:掩面束胸、粗嗓高領兒,本監國貌丑,無人靠近細細辨認,更加行事不拘小節,性子橫七豎八,他怎看得出,又是何時看破的?莫非想借機要挾,還是——另有所圖? 我正在前推后斷,他又放驚人之言。 “姑娘初來這‘有鳳來儀’,行便宜之事,我可說錯?” 啊,果然是個會算計的,連我來方便都看出來了。 慈相滿臉警戒。 情況越是危險,便越要鎮靜。本監國心中忐忑,面上卻很是放松。 我對慈相使了個眼色,故作調戲地說:“你這小老兒,男女不分,本公子不與你計較,你拿了錢速速走吧?!?/br> 我從懷中繡囊中摸出體幾的二兩銀子,心里生疼。剛要往他手里一塞,這時一個藍色衣袖甩過,擋了回來。 啊……天要亡我啊。 我木在一邊兒,那藍色衣衫將我稍作打量,然后對瞎老頭兒厲聲斥道:“告誡你多少回,不要在我們‘有鳳來儀’門口裝神弄鬼。騙了多少姑娘的銀錢,這會兒連這位公子的錢也險些兜了去?!?/br> 嗯? 瞎老頭兒腦袋一晃,旁邊光頭小孩兒顛顛兒地跑了來:“爺爺,這次不靈了?” 瞎老頭兒拿拐杖一掄,抽到小孩兒屁股:“別廢話,快拉爺爺走?!?/br> 兩人攙扶著走了。 我開始打量這位前來解圍的兄臺。此人一身素色藍衫,但模樣俏麗,胸部聳出,身形裊娜,一樣的男子裝扮偏生比本監國要嫵媚許多。原來是同道中人——是個女的。 這……樣……啊。本監國頓時將一切了然于胸。 “多謝姑娘。若不是姑娘道破,在下險些動了憐憫之心?!蔽疫B連道謝。 這位姑娘倒也落落大方:“有不少姑娘初來‘有鳳來儀’,都被這鐵算子騙了錢去。兩位公子是外鄉人吧?路過皆是客,來我們‘有鳳來儀’坐坐吧?!?/br> 慈相略略作揖:“叨擾了?!?/br> 我還有點兒晃晃悠悠:“也好也好?!?/br> 回到方才“私家茅廁”,一抬頭,那大紅匾額上四個金字閃閃發亮,確實是“有鳳來儀”不差。 寬敞的堂內雅致清麗,字畫掛壁不肖說,花朵點綴,劍杖矗立也是有的——像女兒家集聚玩鬧的處所,卻又不失男兒的豁達風度。 方才急著如廁,竟不曾注意堂內的文人雅士竟然全是女的,大多男子裝扮,裝束甚是便捷。 “不瞞兩位,平日里,我們這‘有鳳來儀’是不接待男賓的?!彼{衫女子領著我們往后堂走,邊走邊說,自有一番潔凈氣質。 堂中女子確實不若街上所遇,見到慈相便蜂擁而來,嗡嗡嚶嚶,我心里一贊。 “這‘有鳳來儀’也是近些年在符區開起來的,專門扶植女性商人,也算得上是女子的同盟會了。盟主近日不在,不能與二位相見了?!?/br> 既然不接待男賓,為何獨獨偏愛我二人?我心有疑問。 藍衫女子繼續說道:“前些日子,符西水患,多少商家因此受難,一蹶不振。我們想伸出援手,為符區賑災捐款,在后堂舉辦募捐儀式。二位若有意,也可解囊獻力?!?/br> 原來如此。既然與符西賑災有關,那少不得要旁觀一下。 后堂敞亮,紅綢一丈上書賑災募捐字樣,高高懸掛在中央,一身紫色男裝齊整裝扮的女子在一旁慷慨陳詞。 我為之一振。這“有鳳來儀”果然是個妙處。 扎羊角辮兒的小姑娘一聲喊 “豆腐坊楚老板捐錢嘍……”頗具喜感。 楚老板是個半老徐娘的模樣,年輕時八成是個豆腐西施:“我這豆腐賣得極好,要不是路途遙遠,我倒樂意送幾車豆腐去符西?!?/br> 羊角辮兒又喊:“奇花莊襲三娘解囊……” 一個個氣派立整的女老板上前,紛紛掏出銀票子登記。 聽數字,前去捐款的男子反而不如女子豪爽。女人經商,還有如此心胸,真是讓本監國大開眼界。 “符西受災,自有侯爺擔待、朝廷撥款,何須我們這些尋常人家傾囊相助?” 一個塌鼻子書生站在大堂一角,神情甚是嚴肅。 “眼下符區同胞正受水災之苦,商鋪盡毀,單說這布匹綢緞就斷了來源,連帶著本地生意也受到影響。我國重文輕商,官府對商貿并不會出資扶持?!弊弦屡勇忉?,“侯爺令下、朝廷撥款,只是治水,我們出資則是扶助商人,維護貿易?!?/br> “杜某不才,須得再問。此番籌得善款,何人掌控,可能用到實處?”書生言之鑿鑿,“杜某行走五區,也是清楚,所謂記賬其中貓膩兒甚多,暗賬也是有的。若是中飽私囊,我們普通百姓也是不知的啊?!?/br> 紫衣女子繼續道:“善款筆筆記帳,使用明細也公之于眾,杜公子不必擔心?!?/br> 一邊穿短花衫的小姑娘上前一步:“公子多慮了。我們符區政治算得清明,各街各處的民告不是虛設,‘有鳳來儀’大家也是信得過的?!?/br> 書生不折不撓:“杜某認為還是有不妥之處,扶持商貿,具體到哪一行哪一業,是利益均沾,還是存有偏頗?如何保證公平公正?” 紫衣女子很是耐心:“杜公子想得深遠,這捐助細法我們之前也有考慮,已經匯編成冊。杜公子可以拿一本細細看來,不妥之處還望指正?!?/br> 那書生也不客氣,上前領了冊子,踱到內堂看去了。 我掏錢,發現方才體幾的二兩銀子已經不知所蹤,才想起來剛才攥在手里,怕是一個不小心給丟了出去——不怪水杏兒平日里不給我零花錢,本監國丟三落四的毛病著實令人憂心。 這邊兒羊角辮兒已經走了過來,正癡癡地瞅著我的一張丑臉,巴巴地問:“這位公子,可要捐助一二?” 不得已,我只得扯扯慈相的衣袖,悄聲說:“子姜啊,我的錢怕是被小偷給摸去了,囊中羞澀啊?!?/br> 他嫣然一笑:“不妨事?!闭f罷,從懷中掏出張銀票,往我手里一塞。 嘿,他沒說數目,也沒打欠條兒,看來本諫臣占了回便宜。 我大義凜然地往小女孩兒面前一放,便悠哉游哉地踱進了內堂。 一個婆娘一張嘴,三個婆娘一起唱,眼前這景象真讓我惆悵。 堂內女子三五成群,有聚在一處談論詩詞歌賦的,也有圍坐一旁談價論商的,更有攏在一堆兒談天聊地憂國憂民的。我裝作賞字畫看物什兒,在這邊兒聽聽,那邊兒看看——這些女人也算是有見識,言談間竟不曾說些家長里短,倒是頗為風雅。 那杜公子獨自一人捧著冊子看得仔細,不時拿筆勾勾劃劃。 我一個轉身兒,正跟走過來的慈相迎面撞個滿懷。 “揚思,你覺這里如何?”他扶了我的身子,款款問道。 我方要回話,一個小姑娘一身清涼,湊了過來。 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都不能免俗啊。 姑娘巧笑倩兮:“公子初到這里,不妨猜個謎題?” 慈相謙謙君子的品相又顯露出來:“姑娘雅興,慈某當盡力為之?!?/br> 姑娘說道:“謎面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br> 我心內一動,還是與眾不同——比尋常女子大膽許多。 慈相歉然一笑:“慈某駑鈍,猜不出?!?/br> 姑娘笑得羞澀:“公子不妨一試?!?/br> 我在旁隨口說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寸光陰一寸金’啊?!?/br> 姑娘看著我,哂笑道:“公子真是打趣了?!?/br> 慈相轉向我,目光溫潤:“揚思確實打趣了。姑娘謎題勸君惜時,誠然也不乏情趣,揚思所對太過,不若對上另一句‘燕語鶯歌希領悟,桃紅李白寫文章’更應景?!?/br> “幾位興致甚濃,依杜某看來,既為謎,不若答一實體更為貼切?!?/br> 那書生在一旁雖是插話,聲音卻冷淡。 姑娘頭一歪,見是書生,面有不悅,說道:“公子何解?” 書生繼續冷冷道:“‘采花賊’?!?/br> 那姑娘面色一紅,瞪了他一眼,往一邊走開了。 我噗嗤一笑:“若方才是正解,那這一出豈不是‘霸王別姬’?” “唉,本以為這‘有鳳來儀’的姑娘該有些見識,不想也這般以貌取人,淺薄、淺薄得很??!” 他長嘆一聲,眉心兩顆痣也悲苦地擠在一處,卻對了我的胃口。 “杜公子此言差矣,以貌取人天下都是一樣。在下看著‘有鳳來儀’女子風度已然高出市井,很是不錯?!?/br> 書生長嘆一聲,埋頭繼續看冊子。 今日給我的感覺便是,讀萬卷書真不如行百里路,女人集聚的樓子也不盡然是青樓?!坝续P來儀”是個好去處,回去定要記在《隨行紀事》上。 我拍了慈相的肩膀:“子姜啊,此番不虛行,你銀子花得值!” 踏出門去,背后又傳來方才那瞎老頭兒的當頭一喝:“姑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