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轉頭時,便看到單知非瞇了下眼,是贊許。 雖然,讓前女友跟近微見面怪怪的,但也是機會,他要讓楊蕙知道,她真的已經是過去式;同時向近微證明,自己和她才是戀人,而且,快要結婚的那種。 張近微第一次到他家,根本不熟悉,房子空間大,她腦子里卻全是“麻煩你給我倒杯酒”這句,可見,兩人之前在這里都是這么過的,這里,肯定留著她的痕跡,也許,兩人也曾在夜里激烈交纏……張近微想到這,人就木了。 肩膀那,單知非的手已經搭過來,他那么冷靜: “你先吃飯,不用管我們?!?/br> 我們。 張近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輕輕把肩膀上的手拿掉了,隱忍地斂下眸子,一個人去餐桌前坐了。 客廳里,兩人的對話基本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單知非給jessica倒了點葡萄酒,照顧她的口味,她不喝茶的。 “什么事,非得跑家里來說?”他雖然是笑的表情,但語氣里,有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不過以他的教養是絕對不會赤。裸。裸讓前女友難堪的。 jessica理虧,她也在這么問自己,為什么?其實還是想見見他的,雖然分手,但她抱過一絲幻想,那就是他現在單身。萬一單身呢?今天也許還會發生點她期待的事情。她不排斥把單知非當某種伴侶,雖然,她知道以他的個性絕對不接受這種關系。 現在看,是不能了。 既然談不了感情,那就談正事。 她眼風一瞟,又抬了抬下巴,單知非立刻會意,他說:“沒關系,她可以聽?!?/br> jessica酸酸地笑了下,點點頭。 “一點閑有浮石派駐的董事,最近,沒給你匯報什么情況嗎?” jessica嘴里的“一點閑”,正是目前國內估值最高的咖啡連鎖品牌,勢頭強勁,主營咖啡,輔以各類新式茶飲。 作為資本寵兒,浮石和jessica的投資機構聯手投了幾十個億,一點閑走的是瘋狂擴張的數字化品牌道路,通過超大量的門店網絡,迅速搶占核心消費圈,店面開到故宮,成為都市小白領階層最愛的休閑飲品。 單知非倒見過店門前數百人排長龍,等一個小時,只為手握一杯xx奶茶的火爆場景。 當初,浮石和許多vc/pe一樣,都在搶這個賽道,一點閑的幾輪融資下來,數額是越來越大。 現在,浮石持股比例最大,是它的第一股東。 單知非微笑:“你消息挺快,我昨天剛開了個會,說的就是這個事?!?/br> jessica兩眼閃爍,精明地看著他:“哦,原來單總知道,那,有沒有打算告訴我的???” 她的投資機構,是第二大股東。 單知非回答的滴水不露,溫和說:“楊大小姐什么人?需要我來告訴嗎?” jessica是熟悉他這個樣子的,她氣笑:“我要是不知道呢?等著到時被坑慘?” “怎么會呢?”單知非心照不宣地看著她,“你已經知道了,當然清楚怎么做最合適?!?/br> 他平淡地說,“老實講,我們當初并不知道這是個局,畢竟,這么簡單粗暴的玩法,我們以為一點閑不會這么做,燒錢做市場,上市,套現,一整套下來無非就這三步?!?/br> “當初,誰給你們做的盡調?” jessica晃著高腳杯,“我記得,是九葉?” 九葉給許多知名投資機構干過活,當初,盡調完成時,當然說的是“沒問題”,確實,浮石當時很渴望發掘一點閑這種獨角獸,而且,一點閑的商業書中明確了要上市的決心。 一點閑也確實講了個好故事,能打動投資者。 雖然,單知非很快察覺到它的高額補貼和一路狂奔擴張的模式不對頭,但他已經想好了退路,作為前半段入場的投資人,現在,無論一點閑發生什么,他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因此,jessica問起他們開會結果時,他也盯著她,說:“盡快上市,而且要在美國上市,送他到納斯達克敲鐘?!?/br> jessica笑:“然后呢?” “你說然后呢?”單知非把話又扔給了她,jessica笑笑:“股票進入二級市場,單總,浮石可以隨時跑路,你們打算過了鎖定期套現離場?” “不然呢?”單知非淡淡說,“現在知道它是一場龐氏騙局,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報表做的再好看點,去美國上市吧?!?/br> “你不怕你們大boss名譽受損?這可是給中概股抹黑?!?nbsp;jessica假模假式地感慨,單知非不置可否,他很文藝地說了句,“我們做這行的,不過是在摘一朵時間的玫瑰?!?/br> jessica忍不住踢他一腳:“少來?!?/br> “我是很想高尚的說,我們關注未來,立志讓世界變得更好。但現在,浮石上當,我要考慮的只能是在什么時候退出保證浮石的投資不打水漂?!?/br> 單知非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腳,顯然,是不想跟除了張近微之外的任何女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他知道jessica今天是來套話的,一看往日情分,二則她本人背景雄厚,浮石不想失去她這個小伙伴,單知非給她兜了底。 “美國查很嚴的,發現財務欺詐最高可以判25年監。禁?!?nbsp;jessica說完覺得多余,單知非怎么會不知道?他在美國呆過,什么不了解? “所以要去美國上市,一點閑在中國,高管們也大都在本土活動,中美沒有引渡協議,司法流程沒那么容易走的?!?/br> 單知非果然把什么都想好了,他很平靜,一點閑的創始人剛剛獲得什么經濟年度人物新銳獎,而暴風雨,就在奔來的路上,到時,這個案子爆出來絕對會震撼整個金融圈。 但那時,浮石已經全身而退。 跑太快不行,跑太慢更不行,單知非已經掐算好節點。 “你們派去的董事,會進一步給出指導吧?比如,上市后放出利好消息,讓散戶接盤?” jessica想的一點都不比他少,單知非笑,“既然一點閑是個精心策劃的騙局,這套流程不用我們指導?!?/br> jessica表示贊同,她把剩下的酒喝光,站起身,單知非便也跟著起身,并喊了聲“近微?!?/br> 桌子上,單知非知道她愛吃辣,特意做的撈汁小海鮮,又做了一份荷包蛋蘿卜湯,外加黑椒雞腿拌飯。而張近微,只潦草地動了動筷子,注意力全在兩人對話上了。 她聽到他喊“近微”,心里是惱火,眸子里染上一層灰,但還是維持了最大的禮貌,走過來,跟單知非一起送jessica。 jessica比她瀟灑得多,夸她漂亮,然后踩著高跟鞋氣場兩米八地走了。什么都沒發生,什么惡俗的前女友來找茬,她真的是來說正事的。 “我陪你再吃點兒?”單知非看看桌子上沒怎么動的飯菜,他坐下,嘗嘗湯,味道可以啊,他笑著說,“你不是說老覺得餓嗎?不常常小海鮮?肯定合你口味?!?/br> 張近微沉默幾秒,說:“我很想裝大方的,但做不到,她為什么喊你親愛的?你們還保留著什么關系嗎?” 問完這些,她就覺得特別羞辱,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也許太天真了。單知非給jessica拿酒,他跟她交流,融洽又自然,時不時女方會笑兩聲,他也笑。 張近微都差點忘記了他的身份,他這個層次,就是同時在幾個女人中間周璇,也有人吃他這套。他那么年輕英俊,有錢,有背景,她憑什么就是他的唯一呢? 單知非站起身,先繞到她身邊,一低頭,親了親她的頭發。 “吃醋了?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會來,她就是那個習慣,喊女性朋友也是親愛的,李讓沒這么喊過你嗎?” 張近微冷淡地說:“有,但李讓喊我,和她喊你,是一回事嗎?” 單知非認錯:“好,我類比錯了,我跟她其實一直都更像朋友那樣相處,她這個人其實挺颯的,人豪氣,酒量也好,玩得開……” “玩的開?你是說男女方面嗎?”張近微突然就打斷了他,“你跟她才是一路人,我沒說錯吧?!?/br> 她深吸口氣:“你們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一點閑我知道??茨銈兊囊馑?,好像有很大問題,可你們想的卻是怎么快速推動它上市?!?/br> 既然她談這個,單知非便陪她談這個,他唇角慢展:“這伙人就是來騙投資人錢的,幸好,我們發現及時。但都入局了,能怎么辦,只能跟他一起吹牛,吹到上市?!?/br> 他對她,毫無隱瞞,因此也就可以直白地說話。 張近微臉色變了變。 “你覺得在美國上市,到時出事了,追查困難對吧?割的是美國韭菜對吧?你怎么不想想國內那些供應商呢?還有,作為審計的四大,也有可能跟一點閑一起陪葬,如果他們什么都敢簽的話。那些散戶呢?其他投資方呢?有人血本無歸要跳樓是不是跟你們浮石無關?反正你們是大佬,套現離場,割誰都割不到你們頭上?!?/br> 她覺得失望,盯著他,仿佛是第一次意識到單知非是個能掙大錢的人,掙大錢的人,通常都比較心狠手辣?;蛘哒f,沒有心。 她更說不清,這里面是否夾雜著jessica的緣故。 只知道有什么情緒急需宣泄,而眼前的男人,是她唯一的對象,因此措辭格外尖銳。 單知非沖她皺眉。 他有點無奈地說:“張近微,你太孩子氣了?!?/br> 張近微一下起身,幾乎頂到他下巴,她氣咻咻的:“對啊,我孩子氣,你看我像傻子對吧?我說錯了嗎?我不像jessica,你倆一拍即合,你倆才是一個世界的,你們見多識廣高高在上,我在你眼里,不就是韭菜嗎?真可惜,我從來不買股票基金?!?/br> 單知非看著她,沒說話,只是忽然抱住她封印她的嘴唇。 張近微對他又打又搡,她一掙,單知非的嘴被她咬了下,有點疼。 “你說話啊,我說錯你了嗎?我剛發現,單知非,我們的價值觀差那么多。如果你覺得被我看扁了,那恭喜你,你想對了?!?/br> 單知非還是沒說話。 張近微控制不住自己的,繼續激烈挑釁他,她發起火: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她分手,你跟她說話,比跟我說話省心多了,因為你們三觀一致。你既然跟她這么合拍,為什么還招惹我?” “我是后悔了?!彼凵褚怀?,上前鉗住了她下巴,神情冷漠,再沒之前半點溫柔的影子,“我后悔怎么想起來的,為了不讓你多心,特地留她在家里說話來證清白,我們只是談工作,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帶她換個地方說話?!?/br> 張近微被他捏的痛,卻也不退縮,劍拔弩張的,倔強地瞪他。 “張近微,我做到今天的這個位子,你應該明白,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早說過,我不做慈善。你對我一直都有很深的誤解,上學的時候,你覺得我競賽厲害就該當數學家物理學家?,F在,你認為我做投資,就該做圣父,肩負著拯救股民給股民創造利潤的重擔。都是成年人了,金融這個圈子,本就是血雨腥風,普通人進來玩就該有做韭菜的自覺,你以為浮石就不是了?如果不是我們派去的資深董事足夠警惕,浮石到時死的比誰都難看。我是浮石的高管合伙人,對浮石負責,是我的本分,你沒有立場指責我什么?!?/br> 他語氣涼薄,真正地給她展現了另一面,張近微從未碰觸的過的部分。他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階層,愛情算什么?她忽然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這些天,單知非對她包容地過分,幾乎像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張近微當然清楚人是多面的,就像她自己,急了也會暗地里說些臟話,這絕對和她美麗文靜外表不符合。 看她只是忽閃眼睛,單知非松手,他明明白白告訴她: “我也是有脾氣的,不是只有你有自尊心。我希望,在工作上如果你不能給我什么幫助,至少,不要指手畫腳。如果你對我的做事原則只有抱怨和指責,我會很難受?!?/br> 不能給他什么幫助……張近微本就混沌的思緒,倏地被打斷,她那可憐的自尊心果然受不了了,她耳朵痛,五官便跟著有了變化,他再張嘴,張近微便什么都聽不到了。 臉都變得疼,像冷冷的冰雹射下來,強烈的自尊心又驅使著她大腦飛速運轉:我不能讓他知道我耳朵有毛病,我不要他同情。 耳鳴開始持續,她臉色蒼白,越是想聽清他說的什么,越聽不清,因為聽不到她沒辦法有效組織語言,張近微處在巨大而無聲的煎熬中。 世界像只有某種頻率穩定的噪音。 所以是變相的無聲。 單知非終于發覺她的異樣,反復念她名字,張近微都是那種被夢魘住一樣的表情,沒有回應,只迷茫而空洞地望著他,她不說話了,也不再跟他爭吵。 單知非只好一遍又一遍溫柔的,耐心地喊“近微”,同時,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唇邊不斷親吻著,摩挲著。 終于,她慢慢聽到有人喊她名字,由遠到近,由模糊到清晰,張近微覺得喉嚨里像灌滿了碎玻璃,一開口,是那種帶血的疼: “我想回我自己的住處?!?/br> “自己的住處”咬很重,好像這么說,能讓自己更有尊嚴一點。 她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單知非想幫她撩下頭發,張近微躲開了,她低下頭,聲音挫?。骸拔矣X得,其實我們……就這樣好了?!?/br> “什么叫就這樣好了?”單知非又來了怒氣,他強壓著,“我剛才,確實有點生氣,你知道,我最在乎你對我的看法了,你那么說我,我也要臉的?!?/br> 他額頭不覺沁出了汗,心口那股躁意越來越重,單知非逼自己深呼吸,他說:“我道歉,為我說的每一句讓你不舒服的話,我知道你是個很單純很正直的女孩子,你指責我,有你的思考角度,一點閑的后續,我以后再跟你細說好嗎?你先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張近微還是沒反應,她早哭了。 “好吧,你生我的氣也可以,”單知非干澀地說,“別回去,我一直在上海等你回來,你看,我們都沒坐下一起吃飯?!?/br> 她的確是最讓他頭疼的一個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