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曾寒沒有什么羨慕的想法,相反,他有些同學做金融民工,人在地鐵,拿著煎餅果子,嘴里動輒幾千萬幾個億的說。這導致周圍的人投來的目光,像看騙子。 “金融沒我們想的那么高大上,”他看到了單知非,跟胖子說,“陸家嘴遍地野雞公司,皮條是第一生產力?!?/br> 平時他們這些工科男,沒少諷刺陸家嘴,以及文藝男青年,曾寒有個本科一起后來去了新加坡國立大學讀書的男同學,搞什么公眾號,總是在寫新加坡的一年四季…… 胖子尷尬咳一聲,雖然知道對方只是調侃一下,不要當真,但還是說:“哈哈,正規軍還是有的,不能以偏概全?!?/br> 人在成長過程中的偏見,不能避免,曾寒一直對金融不感冒,他更喜歡跟政府打交道,那很正。 很快,兩人的女朋友都回到座位上。 “你們頭兒這么年輕?”胖子拉著李讓問,“他是老板?” “高管合伙人,”李讓長長地吐出口氣,“行了,反正打過招呼了,不算失禮?!?/br> 不打招呼不合適,過分殷勤又尷尬,李讓像完成什么任務一樣輕松下來,沖張近微笑: “晨光到底行不行啊,我聽醫療部的人回來吐槽江晨光有點一根筋,你跟他溝通了嗎?” 張近微目光漂浮,大家面面相覷看著不出聲沒回應的她,李讓戳她一下,她回過神來,竟然還能準確續上李讓的話: “江總性格有點內向,他想創業,其實我更看好他搞實驗之類?!?/br> 這頓飯吃了很久,外面華燈璀璨,倒映在粼粼的江面上有種南方的幽媚。 結束后,曾寒突然說:“我送近微回去,我們打車走?!迸肿舆€要堅持,李讓踢他,嫌棄他沒眼色,笑著說:“那成,我們不打擾你倆軋馬路?!?/br> 四人道別,曾寒提議散散步,秋風微涼,吹在臉上讓人清醒。 “你今天很反常,能跟我說說嗎?”曾寒一開口,就像壓著怒火。 張近微頭發被江風吹亂,沒什么表情,她也不整理,像個凄艷的女鬼: “沒什么?!?/br> 曾寒冷笑:“你一般很不情愿跟我在公眾場合親熱,突然這樣,我身為男朋友想探究一下,你解釋解釋很難嗎?” 他覺得他快要爆發,只需要一個點,甚至都不需要。 “你知不知道你對我,就是冷暴力?”曾寒看著她無辜的臉,忍無可忍,“就是無論我怎么挑釁你,或者做令你不高興的,你寧愿忍,也不溝通。無論我做什么,你都不會生氣或者高興。在電梯里,你根本不想和我接吻,對吧?我每次打電話給你,你根本不想跟我聊天,對吧?我請你一起看裝修,你每次都有借口,那是我們未來的家,你一點期待都沒有,你到底什么意思?一邊吊著我,讓我心癢,一邊不給任何實際表示,張近微,你知不知道你這叫什么?就是大家常說的綠茶,你懂嗎?” 綠茶……張近微從沒有把這兩個字和自己聯系在一起過,她先是憤怒,停住腳步,眼睛里幾乎噴火。 可曾寒說的這些,她又不能全盤否認,或者是,自己真的就是綠茶而不自知?張近微懷疑了下,她動都不動,薄風衣簌簌地翩飛著。 “我不是,”她很快斬釘截鐵地否定掉別人對自己的否定,“確實,我有很多事做的不夠好,但我沒想著吊你,我只是,”她恍惚記起發燒的時刻,“覺得你對我很好,真的,我在想我應該去嘗試戀愛,建立自己的家庭,我應該努力活在正確的軌道上,但……” 你在單知非面前說喜歡謝圣遠,在謝圣遠問你話時,又沉默,沉默有時候在別人看來就是承認。張近微想起往事,清晰如畫,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確很差勁,包括,如今對待曾寒。 她總覺得曾寒變了,變了,到底他為什么發生變化,她從不去想。 張近微為自己的缺陷而感到悲哀,她在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除了房子。 “你也知道我對你很好?那么你呢?我什么都跟你說,生活里的一切都愿意跟你分享,你呢?張近微,我他媽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父母姓什名什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有說過你自己的事嗎?我對你的事一無所知!” 曾寒說到這,幾乎是咆哮了,誰不想永遠保持初見的感覺?但張近微,是他永遠捕捉不到的人,她頂著女朋友的虛銜,就套牢了他。 “我媽是柜姐,她給我校友的爸爸做小三,被人發現,校友在教室里把我打了一頓,而她爸爸,在我回我媽住處時抱著我猥褻,我逃出來了?!睆埥⑼蝗婚_口,她聲音很冷,比江風更甚。 “我爸爸有自己的新家庭,只有我有點用處時才會想起我。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還那么可悲地愿意被利用,因為我想被人需要,被人關心,我不想當孤魂野鬼。對我最好的同學,因為我的虛偽懦弱自卑,而意外身亡,我又窮又土,高中校園貼吧里流傳著我被人包養一夜一千的帖子,我被人罵小女表子,這就是我以前的事,全部?!?/br>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她一滴眼淚都沒流。 曾寒完全愣住。 “張近微的過去就是這樣的,我考上財大,沒有所謂的逆襲,沒有成為人上人,我過著朝九晚五和大部分人一樣的生活,夢想買房,站穩腳跟,這就是現在的全部?!?/br> 她還是沒哭,扭頭看江面,輕聲說:“我不希望任何人同情我,不需要,我今天沒什么不好的,靠本事吃飯。如果你想跟我分手,我為我之前做的不好地方感到抱歉?!?/br> 曾寒依舊處在巨大的震驚中,沒有回神。 張近微慢慢回過頭,溫聲說:“曾寒,我們都冷靜下吧,如果你想清楚了什么,決定了什么,可以告訴我,我也是?!?/br> 說完,她一個人裹了裹風衣,漫無目的地沿著路燈走。 地上的影子很長很長,像記憶那么長。 她踩著高跟鞋,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姿態好看。 這么多年,她真的足夠努力了,日復一日。遠處,led電子顯示牌上永不停歇地滾動著各種證券交易所的所有指數,中心大廈則直插云霄,光芒如神祗。 身后,一輛保時捷一直緩慢而沉靜地跟著她,車內,煙霧寂寥。 直到她側身,準備攔出租車。 一時間打不到車。 保時捷停到她面前,車窗是開著的,單知非掐滅第二根煙,他望向窗外,凝望于她,低聲問: “張近微,是打不到車嗎?” 燈光依然很柔和,落在車身,毫無預兆的,張近微在看到他的剎那,突然就哭了。 她覺得有什么東西,一下垮掉,像被陽光曬透的巧克力。 “是,我沒打到車,有點冷,我最怕冷了?!睆埥㈧o靜回望著他,不知為何,又慢慢笑了,她在淚光中緊緊把包攬胸前,像中學時那樣。 單知非下車,來到她眼前,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交疊。 他沒任何動作,兩只手插在兜里不動:“我知道,我送你回家?!彼芟胛兆∷氖?,在掌心里呵氣,問她這樣是否會好些。 世界一下變得很安靜很安靜。 單知非腦子里冒出奇怪的念頭,也許,無論怎樣,愛她,已經是一種本能。他想到這層時,就決定了要和女朋友分手。 張近微依舊克他,以前是,現在是,未來永遠都是。誰先心軟,誰輸。 這樣的輸法,他愿意接受。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張近微嘴唇翕動,她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強勁地往上頂,在他面前,她忽然很想放縱自己任性一回。 單知非低著頭,不是看她,他眼簾就那樣垂著:“我說過,我永遠不會真正生你的氣,張近微,我對你說話算數?!?/br> 她只問他這一個問題,在他聽來,卻像表白,單知非幾乎要伸出手,攬她入懷。 有什么東西豁然開朗,又明確結束。 她可以放下心結了,真正地去忘掉他。 張近微捂住嘴,她往后踉蹌幾步,撩開頭發,靜默片刻,用一種灑然的語氣說:“那真是太好了,單總,我們最起碼還是普通校友關系,對嗎?” 她腦子里浮現出更為明確的東西,她不會跟曾寒分手,而是要去盡力補救。 “我跟男朋友吵架了,”她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頭發,“一個人走走,不耽誤單總的時間,我打車就好?!?/br> 夜色里,張近微沖他笑笑,說完“再見”,攔下輛出租車,快速坐了進去。 第38章 玫瑰(11) 最喜歡你了 單知非回到小區時, 沒急著進,而是在車里又點了支煙。 家里,李夢在不停跟人講電話, 單暮舟則習慣在書房呆著。單知非進來時, 李夢愣了下, 這段時間兒子回來的勤, 但跟父母交流依舊是浮于表層,談幾句工作而已。 李夢關心他的婚姻大事, 卻不想自己呈現一種中年婦女只會催婚催生的狀態, 所以不當面問,而總攛掇單暮舟打聽, 單暮舟是一貫的云淡風輕: “他自己的事, 自己會處理好的,孩子大了, 要學會放手?!?/br> 李夢埋怨他:“從小到大,就因為他沒個管頭,所以現在才這樣, 什么都不跟父母說?!?/br> “他必須跟我們說嗎?”單暮舟不動聲色來這么一句, 李夢無奈瞪他,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就這么心大?!?/br> 單暮舟微笑:“如果, 現在讓你放棄事業,回來給他帶孩子,你愿意?” 這……李夢嘴硬:“我出錢?!?/br> 說歸說,李夢見單知非在找東西吃,忙要親自張羅,他大晚上的卻要吃包子饅頭, 而且必須是兩樣搭配。 丁明清跟他說過張近微那些奇奇怪怪的飲食搭配,一口饅頭,一口包子,他吃的發噎,吃著吃著,再吃不下去,胸口悶堵。 然后,一個人跑陽臺抽煙。單暮舟過來,問他工作的事,父子倆聲音低沉地在那兒聊。 “我看你今天狀態不是很好,累了就休息吧?!眴文褐劭粗掷锏陌胫?,若有所思,“在美國不是戒了嗎?” 他很久沒見兒子抽煙了。 高中那會,有種青春叛逆在里頭,后來,課業重的壓死人,單知非盡可能不去碰香煙這種有損健康的東西。 “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眴沃呛莺菸艘豢?,眉頭緊擰,他很少有這種表情。 單暮舟轉頭看他:“你不是一直想自己跳出來,自立門戶嗎?” 大boss格局高,或許,是當時的一種籠絡手段,但確實答應過他,時機成熟,沉淀的差不多時,可以給他投錢。 單知非雖然沒那么功利,但jessica確實有強大的人脈資源,再加上本土lp有一半是來來自zf系,父親在實權部門,有自己的人脈圈。他單干,風險不大,是可承受范圍。 也許,自己以后會成立近微資本,單知非冷不丁想到這,眉頭皺了下,對父親的問話,模棱兩可,他怎么會沒有野心,但每每這時,一想到最在乎的人只是和自己呼吸著同一種空氣而已,毫無關聯,他就覺得心非???,空的像極地,失去界限感。 所以,在這種空當中,他又必須充實自己,給極地做些標記才能證明自己生機勃勃活著:做投資、談戀愛、假期旅行…… “你是不是又見著張近微了?”單暮舟突然準確無誤地說出這個名字,“再不能得償所愿,你很快就會變身哲學家?!彼趺磿恢?,當年除夕夜,少男少女在后排座上牽手,裝作若無其事。 他也裝作不知道。 單知非錯愕地看向父親,他沒說話。 “重逢了嗎?” 單知非皺眉:“爸?!?/br> 單暮舟表情溫和:“現在不晚,只要你們倆情投意合,但不要等到各自走進婚姻,那時候,再碰面,君子發乎情止乎禮,是很痛苦的,我的意思是,無論結果怎么樣,不要留遺憾?!?/br> 像是羞于跟父親談感情,兩個男人,說情情愛愛,總覺得有些怪異。父子倆都算內斂的人,因此,單知非聽的意外,他看看父親,說: “她有男朋友,我有女朋友,我實在沒辦法不要自尊厚顏無恥地去做些什么,我做不到,看起來像是有病一樣?!?/br> 死纏爛打絕對不是單知非的風格。 “愛情本來就像生病,年輕人么,談幾段戀愛都很正常,你如果沒有魅力讓對方愛上你的話,那就什么都不要怪了?!眴文褐壅Z調有種文人的氣質,但絕對不是文弱,他在官場,沒有沾染任何不良風氣,看起來沒任何油膩感,他干凈,整潔,清爽,是人們能看到的最有氣質的那類中年美男子。 但這番話,分明不是他平時低調的風格,單知非捏著煙,他幽幽問: “如果我要娶張近微,她也愿意嫁給我,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