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你月考怎么樣?” “有進步,謝謝你?!彼齺G下這句,像只小豹子一樣竄遠了。 第20章 鳶尾(7) 云泥之別 圣誕節過后的這個周末, 是月底,考試成績出來,張近微排名上升了五十余名。那些三大科資料, 還有單知非的補課, 效果明顯。 周五晚自習, 老班沒有找她, 一直到晚自習快下課,老班都沒說單知非會在周六下午過來, 或者周日過來。 她有些失落地在草稿紙上勾勾畫畫, 很快,一個人物素描的輪廓就出來了, 幾乎是無意識的。 這個時候, 謝圣遠頭部掛彩進了教室,大家好奇地注視著他, 都快下課了,這小子才來。 他情緒低落,但在同學們的目光下, 還是很瀟灑地回到了座位上。 丁明清給他砸了張紙條, 當然, 后面的男生在竊竊私語問他怎么回事。 不多會兒,謝圣遠的紙條傳過來。 原來, 因為拆遷補償款,家族里的各路人馬打了起來,謝圣遠不是小孩子了,但在面對大人們為利益搶到臉紅脖子粗,呈現出又失態又丑陋的模樣時,還是刺激到他。 在拉架中, 他被醉酒的舅舅打傷,mama忍不住罵完舅舅,又罵他: “你小孩子湊什么熱鬧,不去學習??!” 謝圣遠心有余悸地來的學校,他很失望,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撥開,簾子撤去,他突然就看見了更為真實的世界。 “他好可憐,是被舅舅打傷的?!倍∶髑暹駠u,余光掃到張近微演算紙上的素描,覺得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鈴聲響起,張近微仿佛被驚到,這才回歸現實世界,她聽丁明清說了謝圣遠的事,沒來得及發表看法,就被丁明清拽到了后面。 “你沒事吧,太嚇人了?!倍∶髑逯蓖律囝^。 因為張近微在,謝圣遠不太好意思,覺得丟人,他沖兩人笑笑:“沒事兒,過幾天就好了?!?/br> 這一瞬間,張近微覺得謝圣遠其實跟自己有像的地方,比如,要承擔家庭帶給自己的難堪。甚至,她都能從他的笑容中體會到某種掩飾。 因為她也有過,而且是太多太多次。 也許,是因為這么點相似性,在丁明清提出陪謝圣遠走走時,張近微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了。 外頭很冷,幾個人到食堂吃餛飩。張近微堅持要請客,她呼哈著白汽: “我這次月考進步了,應該我請?!?/br> 謝圣遠不愿意,他說話大點聲都牽扯的頭痛,但還是一臉的笑:“那不行,更該我們請了,我們給你慶祝?!彼雠龆∶髑?,“你說是不是?” 丁明清不同意:“啥我們,你是男生,你請?!?/br> 然后看這兩人爭來爭去,像極了那種過年彼此拉扯紅包的親戚。 后來,還是張近微請,不過謝圣遠請的奶茶。 又是奶茶。 張近微喝過兩次奶茶,都是某人買的。她捧著杯子,甜的香氣剛縈繞到鼻尖,她發現自己很想一個人,那種即使身邊有親近的同學,但還是覺得孤單,會只想他一個人的感覺。 越有人,越襯托她是獨自承擔著不可告人的想念。 食堂的玻璃模糊,外面天寒地凍,里頭卻有了點氤氳的氛圍,謝圣遠和丁明清打開話匣子,說起各自家庭中令人苦惱的事情。 說著說著,謝圣遠忽然停住,跟丁明清使眼色。張近微看到了,她心無芥蒂地笑了笑: “其實,你們都知道我家里情況,好像很糟,但肯定不是最糟的,我沒那么玻璃心?!?/br> 她難得開出個玩笑,對謝圣遠說:“最起碼,沒有親戚會揍我?!?/br> 謝圣遠一下想起上次周妙涵的事情,他覺得難過,但還是配合地吐槽自己:“那可不,我在混合大戰中一馬當先地掛了彩?!?/br> “我老爸本來想讓我在家休養,說讓單神替我補課,我一琢磨,算了吧,單知非跟我打游戲挺有耐心,讓他補課,他一定會嫌棄我蠢的,我覺得自己肯定扛不住被學神碾壓智商的壓力,這對傷口愈合不利?!敝x圣遠賣力逗兩個女生笑,他笑的呲牙咧嘴,因為傷口疼。 丁明清卻在大叫:“什么呀,我想讓單神給我補課都沒機會,你小子居然……”她忽然就看了眼張近微,電光火石似的,然后,咬著吸管繼續忿忿不平,“有這么好的發小不補課,太浪費了吧!” 兩人口中,肆無忌憚地提著單知非的名字,而對于張近微來說,她在小心翼翼地聽,并要做出最自然最平常的那種表情。 這頓飯吃的,好像三人之間的友誼莫名拉近了。 可單知非周末真的沒出現。 張近微在熄燈后,把臉緊貼枕頭,一呼一吸間,好像還能嗅到那個春天的夜晚,是單知非的味道。她有點生他的氣,又生自己的氣,并深信單知非一定很惱火自己,想到這,張近微再次換了個姿勢,趴在被窩里。 最終,她在換了無數個姿勢后,看室友都睡去,才把播放器打開,戴上耳機,聽鄧麗君的《甜蜜蜜》。 那是她偷偷去門口打印復印的店里借網絡下載的。 這種很有年代感的歌曲,父輩都未必聽。 張近微也不喜歡年代歌,但她最愛這首《甜蜜蜜》了,鄧麗君的聲音,溫柔到整個世界都跟著溫柔。張近微每每聽這首歌,都覺得自己也被這世界溫柔對待了。 可是單知非一定是討厭自己瞧不起自己,腦袋笨,脾氣差,家里窮,還有個不檢點的mama,他不會再來給自己補課了……張近微即使聽著《甜蜜蜜》,想到這,身子忍不住跟著發僵,她眼睛潮潮的,像淋了霧。 31號一大早,她接到了方萍的電話。 那頭破天荒地響起熱情的聲音,方萍請她來家里做客。 因為元旦是周一,和周末相連,學校放假。張近微并不想去,但她不好拒絕方萍的善意,思考再三,買了幾個蘋果。 去別人家做客,空手當然不禮貌。 家屬樓供暖,嫻嫻只穿著件毛衣在小客廳奮力彈奏鋼琴,見到張近微,小燕子一樣飛過來,撲倒她身上喊jiejie。 她早彈膩了,巴不得家里趕緊來個人。 張近微比她拘謹得多,這一下太突然,身體根本不知道怎么回應這份親昵。嫻嫻是圓臉,像方萍,有種鈍鈍的可愛。 “近微,又不是外人,你小孩子家買什么水果?還不是你爸爸的錢?”方萍說完這句,意識到不對,笑著補了句,“轉來轉去,又回你爸爸手里了,是不是?” 空氣靜了靜,張近微靦腆地坐到了沙發上,腰背挺直。 隨后,方萍象征性問了些她學習上的事情,張近微卻很認真地在回答。 “嫻嫻的外語挺好的,語文也不賴,說來說去,你們姐妹倆有的一像,都弱在了數學上。女孩子嘛,就容易理科不好?!狈狡己茏匀坏爻兜綃箣股砩?,嫻嫻就在旁邊,在mama身上蹭來蹭去,抱怨手指頭都疼了。 方萍就用一種又寵溺又嚴厲的語氣教育了她幾句。 張近微默默看著,她沒插話。 嫻嫻外語很好,可她外語其實一般,語文也一般,只是相對于數學來說好一點。 有嫻嫻在,她很愛講話,所以氣氛不算冷。 到飯點時,爸爸才回來。 方萍做了幾個家常菜,不過有葷有素,有湯有餅,健康營養還不浪費。張近微呆熱了,臉通紅,方萍讓她把羽絨服脫了,她垂著眼,把羽絨服輕輕放在沙發邊上,里頭是件肥大的毛衣,那是姑姑上中學時穿的了,太舊,毛線早硬的不行。 方萍看在眼里,說:“近微,你個頭比阿姨還猛了點呢,不過你身架細,穿阿姨的衣服肯定行,我有件羊毛衫,買回來才后悔,都沒穿夠一季,我看顏色更適合你這種小姑娘,回頭拿去穿吧?!?/br> 張近微抿抿嘴唇,她不想要,可爸爸已經搶在她前頭把話說了:“你方阿姨平時很節儉,那件羊毛衫品牌的,咬牙才買,結果穿了又覺得不合適,送外人不舍得,給你正好?!?/br> 張近微只好說謝謝。 一直到最后,方萍在和爸爸對視一眼后,提出讓她周一和爸爸一起去趟別人家。 張近微有些不解,方萍嘆氣說:“不瞞你,是為你爸爸評職稱的事,學校有兩個名額,其實,你爸爸資歷啊論文啊什么的都夠,但人家都有人,同等條件下,自然就被擠掉了。近微啊,你明天跟爸爸走一趟吧?你爸不能一輩子就吊死在這道坎兒上?!?/br> 一說職稱的事,方萍明顯絮叨了,爸爸則很沉默地坐在一邊。張近微很尷尬,第一次覺得爸爸看起來居然有點……讓人心酸。一個男人如果沒有本事,多多少少是要被老婆吵的。 其實,這不能怪爸爸,爸爸是貧寒子弟,靠著個人奮斗走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爺爺奶奶都是老農民,能給他什么呢?張近微想到這點,覺得很能理解爸爸。 方萍還在說。 “近微啊,別看你倆是女兒,可你爸爸的壓力可一點不比人家有兒子的小,女兒兒子現在都是一樣養,要讀書,這筆費用就多大了?這以后,還得有嫁妝,現在誰嫁女兒不得陪一輛車?男方買房,女方買車,這是標配?!?/br> 又說這次托關系,七拐八拐的有多么不容易。 張近微不擅長回應這種,她只能不時點下頭,覺得自己很傻。 她想到了,爸爸大概要去送禮,她真的不想去,去別人家送禮,多難為情啊。張近微實在不想面對這種場景,那種賠笑到臉酸,說著尷尬的話,萬一對方很冷漠……想想就很窒息。 但方萍的意思很明確,她得為爸爸著想,爸爸其實也并不太擅長這種很圓滑的事情。 張近微看著方萍充滿希望的臉,她沒辦法說不,離開時,被方萍硬塞了個口袋,里面裝著羊毛衫。 元旦這天,陽光很好,但氣溫很低。 一路上,爸爸叮囑她幾句要懂禮貌之類的話,其實這是方萍早叮囑過的。 張近微不知道自己去有什么作用,也許,僅僅是給爸爸壯膽。 她跟著爸爸的腳步,父女倆好像是第一次離這么近,張近微心里又酸又澀。 去的地方是個高檔小區。 有那種聯排別墅,也有獨立的小別墅,進去時,他們還被保安攔著問東問西,爸爸跟人交涉半天,張近微則看著他們帶的禮物,兩個包裝袋,里頭是精美禮盒,不算重,她想象不出來里面是什么。 好不容易被放行,張近微拎一樣,爸爸拎一樣,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小區的環境。 綠化很好,路邊沒有私家車,車子都停在車庫。 爸爸帶著她,找好半天,在一處聯排別墅那停了腳步。別墅帶小院,門很漂亮,那種鏤空雕花的,里頭植被修剪整齊,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 爸爸似乎突然有點緊張了,又交待張近微一句。 她今天特意被要求穿上那件羊毛衫,但外套,方萍卻讓她穿的是校服,張近微當然冷,只能在羊毛衫里面多加件秋衣和線馬甲。 進屋前,這家保姆給父女倆拿了一次性腳套。 男主人很英氣,很高,是那種保養得當而且很清爽的中年男人。爸爸還沒開口,就先堆了那種令張近微很不喜歡的笑,關鍵是,爸爸做的并不熟練,顯得更難看。 張近微臉皮發緊,她腦子里拼命聯想英語單詞什么的,而不用聽爸爸跟對方的寒暄。 對方一直很客氣,但是那種疏離的客氣,張近微很能體會這種身份的差異。 “材料是硬件,這個無論你找誰都必須要有的?!睂Ψ降卣f。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材料都夠,這是必須的?!卑职止慌阒δ?,語氣不自覺就低人一等。 張近微兩手放在膝頭,目光垂地,她只希望爸爸快點把話說完。 “你家女兒?”中年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張近微聞言,想起爸爸交待的話,擠出淺淺笑,僵硬地說了句“叔叔好”。 “一中的學生?”對方認出她的校服,帶了點笑意,“今天這個溫度,穿校服應該有點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