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阿昭屁顛屁顛地上前,親自倒了杯茶,遞到衛瑾身前。 她笑容可掬地道:“師父早?!?/br> 衛瑾見阿昭一臉精神飽滿的模樣,且雙眼也不曾紅腫,面上也不禁多了一抹笑意,“嗯?!?/br> 他抬起手來。 阿昭與衛瑾八年師徒,也習慣了衛瑾的動作,每回他一抬手,阿昭便不由自主地伸前腦袋??山袢招l瑾的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住了,他輕拍了下阿昭的肩膀,“去練劍吧?!?/br> 阿昭抿了下唇瓣,低低地應了聲。 “噢?!?/br> 練完劍后,衛瑾與阿昭一道去了偏閣里用早飯。阿昭昨天夜里填飽肚子后,她也想通了。昨天是自己太過反常,師父只當自己是徒兒,他也是在為自己著想,想要自己找個好歸宿而已。她喜歡師父,但是不能讓師父知道。若是師父知道了,怕是會趕自己出師門吧。 阿昭心不在焉地喝著荷葉粥。 衛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阿昭,他道:“過幾日便是七夕,丘都里會有不少熱鬧的地方。阿昭你不妨約了謝年謝嬌出去走走,你若是不想嫁人,那么便結交多點友人吧。朋友遍天下,對你以后歷練時也會有所益處?!?/br> 阿昭一怔。 “歷……歷練?” 衛瑾頷首道:“是我們天山派的規定,但凡拜在天山派門下,年滿十六時便要出門歷練?!?/br> “要多久?” 衛瑾說:“少則幾年,多則數十年?!?/br> 阿昭問:“師父會和阿昭一起歷練么?” 衛瑾笑道:“何為歷練?自是只有你自己一人的歷練。為師教你八年,也該是要放手讓你出去闖天下了。若是你害怕自己一個人,倒也不妨去結識一些也要出去歷練的同齡人,數人相伴歷練,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比如謝年……” 阿昭猛然站起。 衛瑾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阿昭方才一直在心底和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墒菐煾敢欢僭俣靥崞鹬x年,阿昭當真是再也冷靜不下來。她道:“我不喜歡謝年!也不想和謝年出去歷練!師父,阿昭不要去歷練,阿昭只想陪在師父身邊?!?/br> 衛瑾面色一變。 “阿昭!” 阿昭知道這是衛瑾發怒的前兆,可她仍然固執地道:“師父,阿昭不要去歷練?!?/br> 衛瑾冷道:“你是我衛瑾的徒兒,就必須出去歷練?!?/br> “阿昭不去?!?/br> “必須要去?!?/br> “不去!” …… 兩師徒的口舌之爭讓捧著果品進來的采青嚇了一大跳,手一顫,琉璃盤上的蘋果也隨之滾落,打斷了衛瑾與阿昭的爭吵。 阿昭不服輸地咬著下唇,直勾勾看著衛瑾對望。 衛瑾道:“你已經十四,而非小童,不能再任性妄為。從現在起,你就跪在這里好好反省到底自己錯在哪里。沒有認清自己的錯誤之前不許吃東西!采青,把所有吃食撤走?!?/br> 說罷,衛瑾甩袖而去。 采青收拾著東西,見四周無人,悄聲勸道:“阿昭小姐,您便向公子服個軟吧?!爆F在才是早上呢,從阿昭小姐的食案上看來,也只是喝了幾口荷葉粥,這樣下來要如何熬一整天呀。 阿昭不說話。 采青輕嘆一聲,都這么多年了,阿昭小姐的脾氣依然如故。采青只好作罷。 阿昭知道自己有錯。 可是剛剛一聽師父說自己要出去歷練,她心里就恐慌到了極點,有些話口不擇言地說了出來。話一出來,阿昭更是堅定了自己所想,她不要出去歷練,她也不要離開師父。 就像是小時候那樣,師父說她錯了,讓她反省。 她餓了一夜,最后服軟的人是師父。 這一次……也會這樣的吧? 她無法想象離開師父后的日子,是師父在她最窮困潦倒之際收她為徒,給了她從來不敢奢想過的日子,教她識字,教她念書,教她做人,還教她學劍,她并不在意錦衣玉食,她甚至可以不吃東西,只要自己伴在師父身側。 若是她出去歷練了,就再也回不到師父身邊了吧。 華燈初上時,衛瑾走進偏閣。 偏閣里只點了盞燈,阿昭身子直挺地跪著,眼里露出倔強的神色來。衛瑾想起阿昭七歲那一年,她和謝嬌爭吵,他也罰了阿昭。 當時的阿昭也是這般神色。 只要是她認定了的事情,她便像是一頭牛,不撞南墻不回頭。這樣的性子,他糾正了整整八年也沒有改過來。衛瑾有些頭疼。 性子如此固執,恐怕他們兩師徒以后少不了要爭吵的機會。 天山派固然有出門歷練的規定,可阿昭是女娃,不歷練也并非不行。 只不過…… 似是想起什么,衛瑾的神色變得極其凝重。 他走到阿昭面前,問:“知錯了么?” 阿昭絲毫也沒有猶豫,說道:“阿昭不想出去歷練?!?/br> 衛瑾冷道:“那繼續反省吧?!?/br> 阿昭練劍之后,身子變得極好,餓上幾日也不成問題。她就這么硬生生地跪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偌大的府邸里侍婢小廝們這兩日都是心慌慌,尤其是見到公子的臉,冷冰冰黑沉沉的,阿昭小姐沒進食,公子也是兩日沒怎么用過吃食,端進去的吃食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捧出來,還有許多揉成一團的畫作。 下人們都不禁在猜測,這一場爭吵最后到底會是誰先服了軟。 ☆、23 阿昭在第四日時總算是支撐不住了。阿昭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一道溫暖包圍住了自己,還有微不可聞的嘆息聲。盡管她不曾睜眼,可她知道是師父。 師父的懷抱和氣息,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阿昭心滿意足地昏了過去。 阿昭醒過來時,映入眼底的卻是采青的臉。采青松了口氣,欣喜地說道:“阿昭小姐,您總算醒來了?!卑⒄炎プ×瞬汕嗟氖?“師父呢?” 采青說道:“公子前日入宮了,至今還未回來?!?/br> 前日入宮,至今未回…… 阿昭恍惚了下,她問道:“我怎么會在這里?” 采青嘆了聲,道:“昨天夜里小姐您昏過去了,奴只好自作主張抱了小姐回來。陽管事已是讓派人去請示公子了,公子應該也快回來了。小姐,您就服個軟吧。這幾日您滴水未進,這樣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呀?!?/br> 阿昭心中極其苦澀。 原來昨天夜里的只是自己的幻覺,師父從未回來過。 阿昭剛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采青此時說道:“大夫說小姐您多日不曾進食,現在使不出力是正常的。待進食過后,再休養上個一兩日便能恢復正常的,小姐不必擔憂?!?/br> 采青扶起阿昭,往阿昭背后塞了個軟枕。 “小姐,奴去端粥食進來?!辈汕囔貑柕溃骸靶〗?,您會吃的吧?” 阿昭垂下眼,半晌方道:“我不餓,先擱著。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br> 采青還想說什么,但一見阿昭平靜無波的眼神,采青又說不出任何話來了,她只好作罷,伏身一禮,退了出去。 阿昭的雙眼逐漸放空,腦袋也是空空的,心也是空蕩蕩的。 她好難受。 .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采青的聲音響起。 “阿昭小姐,謝公子和阿嬌小姐來探望您?!?/br> 阿昭剛想說“不見”時,房門倏地被推開,緊接著是謝嬌驚呼了一聲,隨之而起的還有一連竄的砰咚聲。阿昭望了過去,房門口竟是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錦盒,而謝年滿臉通紅地站在門檻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謝嬌的耳根微紅,碰觸到阿昭的眼神,她尷尬地一笑。 謝嬌喝斥身邊的侍婢,“還不快點拾起來?!?/br> 阿昭見狀,也大概猜出了什么回事,她勉強一笑,說道:“多謝你們過來探望?!?/br> 謝嬌走前來,細細地打量阿昭。不過幾日未見,人就瘦了小半圈,一點也不像那一日所見到的英姿颯爽的阿昭。 謝年也走了過來,見到阿昭蒼白的小臉,他露出憐惜的神色來。 他昨日聽聞阿昭受罰,便想過來看看,與謝嬌一說,謝嬌就提議買些東西過來。以前她只要一受罰,只要阿兄送她禮物,她心里的那丁點不愉快也煙消云散了。遂兩兄妹便一道去挑了禮物。 謝嬌忽然說道:“聽聞你幾日不曾進過食?” 阿昭說:“讓你們見笑了?!?/br> 謝嬌瞅著阿昭,過了會,謝嬌忽然湊到謝年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謝年看看阿昭,又看看阿嬌,也猜得出來謝嬌是有話想要單獨與阿昭說。 他點點頭。 待謝年離去后,阿昭瞥了下謝嬌,“你有話要和我說?” 謝嬌點頭,她笑瞇瞇地道:“我雖然不像你和阿兄有過耳不忘的本事,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現在是為情所困。阿嬌不知你到底因何受罰,但我猜定然離不開情之一字。對么?” 阿昭神色一變,望向謝嬌的眼神也不由一深。 謝嬌見狀,便知自己猜對了。 謝嬌在阿昭的榻邊坐下,她重重地嘆了聲,小聲地道:“不妨與你說,我去年也是如此。阿昭知道玄公子此人么?” 阿昭搖搖頭。 謝嬌說道:“他是岷侯的長子,才高八斗,且容貌也俊朗。去年七夕佳節,我在滄江放花燈時偶然一見,便一見鐘情。后來……”謝嬌停頓了下。 阿昭追問:“后來怎么了?” 謝嬌至今想起,心里難免還是會有幾分傷感。 她說道:“此事,我連阿兄也不曾告訴。阿昭你定不能與阿兄提起?!卑⒄腰c頭。謝嬌又道:“后來我回府后就與母親提起玄公子,我母親曾應承過我,以后嬌嬌的婚事只要不是太過離譜,便能由嬌嬌自己選擇。我當時想著岷侯與我父親地位相當,也算是門當戶對,不料我千想萬想竟是漏算了一點?!?/br> 阿昭問:“……什么?” 謝嬌的耳根子紅了紅,她湊到阿昭耳邊,“……玄公子是個斷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