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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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溪眼前一暗,身體搖晃了一下,“沒見到人怎知不得救,快讓我們的人去看看?!?/br> 丁瑞跪趴在地上,“夫人!小的實在不敢說,聽聞長生軍里頭正要拿我們的人去邀功勛,那幾個兵扛了二爺的尸首,從南面的一處門里頭投敵去了!” 說罷大哭起來。 王溪大慟,“他才多大的人……來了這才幾日啊……” 菖蒲也哭得滿面是淚。 見王溪身子漂浮搖晃,摸了她的額頭,竟是guntang。 “夫人,恁這是燒著……” 正這般,突然看到院子里頭一個身影奔將出去,直往那門口撲。 眾人來不及細辨,那門竟然被從外頭給擴開了。 擠進一撥人,身形虎狀,不像是這杭州城里呆久了的樣子。 打頭的有些眼熟,有人認了出來,“是從前姨奶奶院里的趙貴?!?/br> 那后頭跟著的忙催促,“快些認,哪個是小姐,領了就去,外頭還在等著呢?!?/br> 那側屋里頭扶著木框子出來一婢,尖聲道,“趙貴!你這廝還不給我過來!” 丁瑞看著王溪,面上是詢問的神情。 這一撥人手頭上都有家伙,王溪身上已支持不住,小叔之事尚未有個結果,已是無力去管這些人了。 于是擺擺手,示意讓他們去罷。 那萱香待要走,猛得在院中扎住了步子,轉回頭看了王溪一眼,指著她的方向,朝趙貴道:“趙貴!你今日替我剁了這婦人,我便跟了你!” 這趙貴面上掠過一道復雜的光。 他們這里頭跟著的人都停住了。 “當日可是她把你趕出府去,你可別忘了!從府里頭出去伙計,哪個有好日子過,你如今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你自己的造化,不然可是逼得你沒有活路去!” 這趙貴原本就有三分恨,聽得萱香可以上手,已有些激動,被她言語一挑唆,光芒一閃,眼神里頭透出三分狼意,有一種不可形容的陰森。 他提著刀上來,刀刃上有未瀝干的殷紅。 在外頭已是見過血的。 眾人似乎都嗅到了從這刀刃上頭散發出采的血腥氣。 那些跟前跟后的人回過神來,一時間像似蘸了雞血一般,齊聲起哄,高舉著兵刃,呼啦啦地包圍上來。家中男丁都有些年紀,且餓得都沒了力氣,見他雙目赤紅,殺心已起,一時也不敢過來。 感到一只粗大的手夾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脖子上的骨頭似乎都要捏碎了,一股股陰森森的涼風直撲到她的脖子上。 噌,一道銀光從外頭閃過,伴隨著半截尚未呼高的哀鳴。 “??!” 眾人一陣驚叫。 只見趙貴一雙眼睛從洞眼里頭猛地鼓凸出來,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胸膛。 那胸膛已插了一桿槍頭。 腔子里,血如貫球,槍尖前頭一股紅綢子一樣的熱血,噴到階前的青磚地上。 稍稍拱了拱,尸身猛地往前倒了。 王溪腦袋里嗡地一聲響,眼前一陣昏花。 懵騰之間,只見那門前一個輪廓。 似乎是熟識的。 影子跌跌撞撞撲進來,汩汩的濃稠從槍尖子后頭滾出來,額頭撞擊石臺的聲音砰砰作響,猩紅的血撲滿眼前,身體下墜的力量讓她拼命的聚攏了五指,然而病弱和饑餓卻讓身體如棉絮一般。 這時似乎有人推了她的背脊,順從地抬了一下后脖子,分明觸到一個堅實的臂膀。 睜開眼,光影映照。 “是你?” “是我?!睌堉娜送?。 王溪勉強笑了笑,才發現自己的手攀著他的臂膀,他的臂膀溫度很高,燙得她指頭發癢。 五指不由得一跳,想挪動一下,只是腿剎那就抽了筋,她低頭忍著,這副樣子看在尤嗣承的眼里,他知道這是虛極了,回頭望了門口,菖蒲已經將熬過的粥和一塊米粉做的面餅子端了進來。 尤嗣承徑自接過,他撇了撇粥面,一邊熟練地將那面餅子搗碎泡化了捧過來,一邊道,“營中常有斷糧,放糧之日總有幾人抱脹而死,杭州城里斷米月余,你又比別人添些病癥,先扶保元氣,來?!闭f完,伸手去扶著她的腰際。 王溪急忙往里一縮,兩條腿在被下一個勁兒地顫抖,心中的滋味,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她喘了一下氣,停下對著尤嗣承再稱呼了一遍,“大老爺?!庇谑翘ь^看著菖蒲,“我餓?!?/br> 尤嗣承轉臉看她,他曉得她的逐客的意思,卻只做不覺。 王溪不自覺的咽了咽,她誠然已是餓極了,她將碗捧了過來,卻仍舊顧著斯文,從容的,一勺一勺舀著吃,腸胃像開化了一般,卻沒能像她一樣強自的抑制,咕嚕咕嚕直翻騰,她有些狼狽,索性不去看尤嗣承,瞥向別處。 桌邊有一方六棱銅鏡,適巧照見自己形容,只想起齊斯之事,便滴下淚來,垂到碗里。 尤嗣承雖在行伍,人情細處也極明白,道;“少兼之事我已聞得。這一戰事,我族內已有兄弟三人喪生,我六弟去時,尚不滿三十,他自小體弱,我卻常逼其課業,勸其不可以體弱自棄,不可盡諉其咎于命運,他精于數術,聰慧非常,卻在帳中苦勞致死?!?/br> 這是一番安慰,以己度人,卻不是那尋常敷衍。 王溪不知是食了東西的緣故,胸腹內一暖,便像汲了些力量在身上。 第49章 尾三 “部堂大人?!?/br> 外頭有人叩門。 “說?!?/br> “糧船都安頓了,讓糧道上的官去接應,現如今已發了申時一頓,城中各處也暫都掌住了?!?/br> “知道了?!?/br> 王溪想起他向父親借糧被拒一事,“聞得你同父親借糧,父親他……” 他笑了,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孩子。 王溪被他看的一怔。 面上滿是迷惘。 “我找你父親借糧未成一事,是我同老大人一同放出的風聲,他老大人雖未準信,自有松動,只是不能擺在明面上說。再說老大人,忠勇剛節,家事國事天下事,自有決斷?!?/br> 她愕然了稍頃,但聽完就明白了,想到里頭有“她自己的父親自己卻不明白”的意思,一時間滿面通紅。 說到借糧,又想起齊靳來,剛想啟口,正碰上尤嗣承的目光,竟一時沒有問出來,便輕咬了一下唇。 尤嗣承將她手里的碗接過來,放到一旁的幾上,轉過身來,“二弟去蘇州,又問老大人要了幾船糧來,只是他要稍微耽擱些日子,”尤嗣承移開了目光,語調平緩,但王溪聽出了里頭的意思,驀地浮起了猶疑。 尤嗣承看她面上,“聽說是傷了腿,但無大礙?!?/br> 這里因為齊靳將大多的人留給王溪,想要保她周全,到了蘇州碼頭,只坐了一條小船出來,雖然帶著秦業,但是此番離蘇已久,此地人脈已疏,且這一帶的碼頭,水手游民甚多,且有些地方竟有些長生軍的人,身上帶的雖然不是公事,但亦不能明露,好不容易讓秦業找到了一個舊熟的鄉辦,那鄉辦在齊靳蘇州任上的時候家中夫人難產,是齊靳托了一個官府上的穩婆,夜出把孩子接了下來,因此一直記著這一份情,答應盡一切所能,尋得老大人。 因怕老岳丈不信,故讓秦業跟著去,自己則在碼頭附近等消息。 這碼頭上的人是見慣南北人物的。 見齊靳每日只到一處,似在等什么人,就有一人前來問。 “聽老爺說得好一口官話?看老爺像是在等什么人?” 齊靳心內有大事,自然不予理會,轉頭就走,沒想到這一句話不對勁,冷不丁的竟被一個還似孩童的人在腿上劃了一刀。 秦業領著王家家丁來的時候,便是他在自己的褂子上撕了一個塊布條扎緊,血污淋漓的情狀。 這里止了血,還未來得及換了身衣裳,就趕忙讓人找了車來見王孚寅,他岳丈大人這里忙于公事,也是奔波疲勞,累得雙目通紅,便也病著,這老大人雖不待見他,老夫人卻著實心疼,忙著人料理了傷勢,這一來一去間,已是聽得王溪一行未退得原籍,暫代撫臺等消息。 王夫人遞過來一塊沾濕了的帕子,王孚寅抬手將她止住了。 “扶我起來?!?/br> 抬起手向著齊靳。 齊靳腿上有傷,勉強站了起來。 王孚寅的臉上有一絲蔑意,想了想,揚了揚手,示意他不必過來了。 這一招一驅實在太辱。 王夫人看不過眼去,但又不能明阻,輕咳了一聲。 王孚寅撐著藤制的躺椅坐起來,“我三十歲上頭遭jian人所讒,數年不得志,仍然據理力爭,你如今受如此小挫,做得這副一蹶不振的態度,我把女兒托付給你,你不敬我夫妻二人,使性子動氣也就罷了,聽說你蓄奴蓄婢,勾連商妾,連故師的女兒也不放過,可想而知,你過的是什么日子!我女兒過的是什么日子?!?/br> 聽著這話,齊靳的連上泛起一陣陣潮紅。 “我沒有?!?/br> 秦業知道主子經不慣的,也替他委屈,忙跪下道:“老大人,我日日跟著老爺,我們家老爺同這些人素絲無染,老大人別冤枉了老爺?!?/br> “好了,好了?!蓖醴蛉艘娝绱藭r候,這激切鋒利,言語上不饒人的毛病又上來了,忙止住了他,“你也不看看現如今是什么時候,溪兒還困在那杭州城里頭,生死未卜,女婿已這么個樣了,前頭女婿也是孝敬,就你動輒教訓,就孟子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你也不先尋一尋你自個兒的毛病?!?/br> 這番是來借糧的,自然說什么聽什么,齊靳對著王孚寅深揖下去,“小婿有個不情之請?!?/br> 王孚寅當然知道他此番是來借糧的,斜了他一眼,“既是不情之請,便是你這般說的?” 齊靳忍著腿傷,跪了下去。 “女婿愧對岳父大人。但今日之情,非但為解我個人之困,更為百姓,為朝廷,請撫臺大人借我幾船糧食,暫解杭州之危?!?/br> 王孚寅半瞇著眼,慢慢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你我雖是翁婿,我是江蘇巡撫,頭上是兩江總督,上諭下來你雖如今有銜,但你我都不是位列封疆。借不借糧,究竟也不是你我說了算,你為官多年,就官面上,我這樣答你,你可明白?” 齊靳點了點頭。 “我也不瞞你,尤嗣承找我借糧,明面上未答應,私下里已為他籌措了幾船糧食,不然這頭同我借,那頭同我借,雖災民都是我朝百姓,但我畢竟掌一省錢糧,不得不有所顧慮?!蓖蹑谝杨^抬起來,“你同尤嗣承少年相識,現如今連他的脊背都摸不著,他是知我所慮,故意放出風聲?!?/br> 齊靳慢慢抬起頭,眼神中有驚異。 王孚寅挨近了些,“現如今我再借你幾船糧食,再多也沒有,你把這前后的功都攬了,先把這杭州之危解了,長生必堅持不了多久。我這里沒有旁的,還是當年幾句話,一是實心用事,二是莫負了我女兒?!?/br> 齊靳完全發乎內心的跪下去,從懷里拿出一信,將王溪當日的言語說了。 “小婿當日讀完此信,便已暗下誓言,無論夫人誕育與否,我今生便唯有夫人一人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