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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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客不是別人,竟是古姨奶奶。 阿蘭進到屋里來,跟在后頭的是梅村,手里頭捧了一個大布包裹,阿蘭手扶左腰襝衽為禮,做得還算不壞,比初來乍到之時要有模有樣,竟也有些大家婦女的派頭,想來是有些志氣。 但一開口,措詞還是老樣子,她偷瞄了一眼王溪,話說得有些緊張,“夫人,我將那些要驗的東西帶來?!?/br> 梅村照舊很妥帖,梳得光溜整齊的頭,上頭插了一支素釵,將包裹解了開,里頭是壘在一起的皂色緞幫面的薄底壓縫靴,靴面上除緞紋之外無有裝飾,燈下粗粗一看,緞面是嚴絲合縫,瞧上去簇簇生新。 王溪知她此時過來,定是為今日之事,卻不知她要作何道理,她自然不會先開口,菖蒲端了凳子讓她坐下,王溪就先招呼她吃茶。 阿蘭不善掩飾,茶端在手上,眼睛卻飄忽不定。 發覺王溪在看她,她忙收拾窘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梅村她們有幫著,我也下了點子功夫?!?/br> 見她就事論事,王溪很大方,笑道,“辛苦meimei,這東西用不用心,瞧一眼就明白?!?nbsp; “就不知老爺歡不歡喜?!?/br> “啊?!蓖跸c點頭,算是有些明白她此時來的道理,原以為是為了萱香,這么一看,竟是為了齊靳而來。這倒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王溪笑笑說,“等老爺回來,我拿給他瞧瞧,他定然歡喜?!?/br> 阿蘭點點頭,樣子顯得有些扭捏,像是仍舊有所不足。 王溪人情世故上極為通透,察言觀色,便能看透她肺腑,今兒這位是來見“真佛”的,常言“見面三分情”,怕那位先有什么話入到齊靳耳朵了,她這里就更沒有指望了。 正在這時,簾櫳一響,外面的丫頭進來,“老爺回來了?!?/br> 阿蘭騰地站了起來,雙眼炯炯。 這時辰是極為湊巧,王溪不動聲色地站起身,面上帶著略顯矜持的微笑,是恰到好處的態度。 齊靳入了屋,先是瞧見了阿蘭,他大為驚訝,左右一顧,見妻子在一旁,執了一禮,“老爺?!?/br> 這是多年夫妻之間的默契,當著外人的面,并不流露出端倪,齊靳被冷落多日,見了她這樣態度,心頭猛然一熱,也顧不得眼前之人是否礙眼,上前就攜過她的手扶起來。 阿蘭也是行了禮的,只是齊靳沒有注意,她看出去是老爺夫人相敬如賓的情形,不免有些灰心喪意。 “今日是何緣故?” 齊靳開口,自然指的是阿蘭為何在這里,王溪撤開手,站到梅村邊上,“meimei將這些活計送來,談了兩句閑天?!?/br> 阿蘭鼓足勇氣,開口道,“都是,都是照著老爺的樣子做的?!?/br> 她話說得很急,顯得有些突兀,齊靳點了點頭,淡道,“承情?!?/br> 隱隱約約的失落,她用極小的聲音道,“就不知道合不合腳?!?/br> 齊靳原本不愿有所表示,但見她的樣子有些固執,齊靳對她有些愧疚,不忍逐客,再看看王溪面上,于是答道,“我試試?!?/br> 齊靳略帶些無奈地坐在榻上,因有阿蘭眼神灼灼,他感到有些不自在,菖蒲將那新靴捧過來,他自己就拿過來換。他做少爺的時候有兩個服侍的丫頭,后來年紀大了,都配了人,王溪進了府,跟前有菖蒲映月,就沒再添些,王溪是正妻,伺候穿靴這樣的事自然太辱沒,齊靳素來不是那些衣來伸手的紈绔,講究這些排場,于是索性自己料理。 正準備低頭穿靴,阿蘭突然過來,她結結實實地跪在磚地上,彎著腰,兩手抓著靴筒邊上,賣力地將靴子往上提。 齊靳久不承人伺候,心里有些異樣。 正為難之際,自然地向一旁看去,似乎知他心事,王溪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四目一接,笑容瞬即轉淡,更是瞥開眼去。 官場上君子小人用心,他無不深知,雄虺毒螫,也亦見慣,只是夫人時近時遠,別說“拿捏”二字,卻連她心事,都不能全然看透,此時看她對小妾的態度,并不十分在意,可對待尚月蓉,卻全不如是,他心里似乎清楚明白,但似乎又不太明白。 過了端陽節,齊靳請新署眾人在齊府小聚,老爺們在前院,夫人們在后院,正巧戲班的兩個主角是一對父女,一個在外頭唱,一個給里頭助興。那個老父是走南闖北的老調,一出《林沖夜奔》唱得有板有眼,且他嗓口蒼涼高亢,還能學得煙齜馬鳴、鉦鼓雷鳴之聲,入情入景,神韻皆備。 順天府丞因有要緊的公事耽擱了,席面上收拾干凈,肅客入了座,才匆匆趕過來,他四十多歲的人,走快了有些喘,見了齊靳作揖告罪,“湖州府的那件案子耽擱了,下官行事拖沓,謁見來遲,還請大人容諒?!?/br> 齊靳當著眾人,自然要漂亮,端陽節有一批節禮,他接了印,卻尚未接事,也是賣前頭一個面子,他聲音朗闊,顯得很大度,“諸公勤勉,也是齊某之福,這些都是小節,諸公不必太拘束?!?/br> 這一開口就是做主人的態度,順天府眾人見他年輕,毫無稚嫩腔調,一時將那輕慢的意思都收拾了,從位上立起來,異口同聲道,“謝大人?!?/br> 齊靳擺擺手,按了府丞的背上,“這樣天氣,令公還具官服,快隨我至內堂更衣?!?/br> “多謝大人,下官怎敢勞煩大人?!备┳龀龌炭种畱B,但齊靳推著他,一道就往廊子上走。 正走著,忽見前頭丁瑞帶著菖蒲從廊子底下過來。 丁瑞行了禮,“菖蒲姑娘來告訴,后頭戲已經點罷了,只等前頭的意思?!?/br> “可都妥帖?” 菖蒲欠了身,“后頭夫人們入了座,夫人正陪著,今兒老夫人興致高,也一道坐著?!?/br> 齊靳點頭應承,帶著丁祥領著府丞帶來的跟班就往后頭走。 府丞受寵若驚,急忙奉承,“這‘婢學夫人’,內人說見了夫人方知何為大家氣度,我今也窺得一二?!?/br> 這話聽了齊靳也很得意,但他甚少喜形于色,于是也不再多話。 老夫人原是不愛戲的,不同那些履任的京官,府里頭專為聽戲建了那大紅朱漆的厚重木樓,內院直入往東,過了月洞就是平日開宴的小花廳,花廳前頭同三座小樓圍成一個敞闊的天井,中間一樓靠外頭沒有設欄桿,是照北邊廡廊高基的樣式延展出來一塊四角方楞的地,平日里頭不用,只酬客之時布置一番,今日戲臺上鋪匝了紅氍毹,木頭檐角的雕花上頭垂了金色流蘇,四周皆掛了福州的大紅紗燈,亮晃晃的眩人眼目,只等著角兒開腔。 正對著的小花廳前頭是各府命婦,尤家大少奶奶,尤家姑奶奶,通政司孫太太,劉家兩個妯娌,還有順天府的舊“班底”,府丞的大太太,治中的錢夫人等等,好些都不見熟,只是戲臺子一亮,就有了話頭。 第29章 小調 府丞太太年紀最大,四十多歲的樣子,臉色蠟黃,精神氣相當不濟,看上去像是有些癥候在身上。錢夫人依舊是相當得體,衣了一件石青的衫子,遠遠望著別無他物,走近了才知披了一件護領的云肩,也是石青的,瞧著落落大方。孫家太太是一件金銀桃紅碎朵海棠的花馬褂,仿的是宮里頭的樣式,頭上簪了一支挖耳,中段是翠玉鏤雕的福喜文字,云鬟隱隱發亮,似都有點綴,珠翠寶玉,艷妝盛飾,嬌態躍然。 四方的琺瑯小桌,只坐三面,曾墨對孫太太略有成見,和尤家姑奶奶同齊老夫人同坐,因著老夫人在座,王溪不好同席,在旁搭又虛設一位,但各府命婦都要照應,也無暇端坐賞戲。 肘鼓敲了兩下、鈸鑼雙雙一點,柳琴的聲兒先就低低傳來,接著二胡纏綿飛揚、月琴絲絲如雨,還未入戲,就有凄涼蕭索之感。紅襯衣配著繡花月白的鳳尾裙,旦角低著頭走上來,欲行還顧,就只幾步只間,躊躇再三,朱唇抿緊,未聞起調,就將委婉幽怨之態做盡了。 甫一開腔,底下眾人脊背一聳,眼神都匯在了戲臺之上,這起調是低的,逢尾必發高越,高低抑揚,聽來悲涼哀怨。 “《繡鞋記》這么個唱法倒是新鮮?!睂O家太太笑道。 這聽話不能光聽意思,還要聽語氣,孫太太的話里有些“不入流”的意思,因是自家舉薦,府丞太太咳了兩聲,略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這看劇的意思,妙就妙在聞所未聞,穆大人的家眷已請了三次,可見千人一轍,都看得厭煩了?!?/br> 這是用大軍機來壓派,孫太太有些不服氣,但不好就這么表示,她見了府丞太太氣若游絲,年華故去之態,借題發揮道,“太太這么一說,我倒是有所悟。既然這調子要講求‘尖新’,眼對今朝,那些朝三暮四,厭棄舊人的負心漢子,也沒有什么可怪罪的了?!?/br> 這一句觸動心事,府丞太太原就不適,更覺胸有塊壘,猛咳了起來。 王溪在旁照應,她一邊為府丞太太順著,一邊笑著對孫太太道,“我雖不讀書,倒也聽說過‘物惟求新,人惟求舊’這句古話,孫大人對太太之情,我也是聽聞的,大可不必做此悲感?!?/br> 這話兩頭不得罪,也拿不到把柄,孫太太嘴角一扯,總算放過。 “這要說起情分,孫太太對孫大人的情分也不同,如花婢妾,都是太太親自抬舉,可見太太賢惠?!?/br> 曾墨的話一出口,王溪忙遞過去眼色,曾墨無所顧忌,眨了眨眼睛,報以一笑。 現在南邊情勢緊張,在京的武官都有意要外放團練,事涉運數,動輒搖蕩根基,圣上對尤嗣承等人正是籠絡,孫太太外場的事情吃得透,曾墨給她話,她不敢嗆回去,尷尬一笑,不再接話。 錢夫人是知情識趣的老好人,她站了起來,推著王溪道,“老爺們如今在齊大人手下做事,王夫人這樣照應我等們,倒叫我們不好意思?!?/br> 王溪笑笑,“夫人客氣,哪里?!?/br> 錢夫人搖搖手,拉著王溪走到齊母面前,“老夫人可喜歡這一出?” 這聽得最入神的是齊母和尤家姑奶奶兩個,阿玖自己捧著一碟瓜子,歪在扶椅上,將眾人都丟開了。老夫人久不看戲,卻被這一出打動,錢夫人過來問,正值演到素琴被搶,旦角在戲臺上慘聲泣訴,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易被其感,點了點頭,眼里有些淚。 錢夫人扶著她老人家,雖是初見,卻大為親近的模樣,“老夫人果是慈善人,才有這樣悲慨?!?/br> 老夫人拉過她的手,大為贊同,“這被你說中了,我就是心軟,臨老了還是這樣,所以府里不聽戲,就怕傷心?!?/br> 掛著肘鼓子的樂師懸了懸臂膀,“噠噠”的肘鼓一聲兒高過一聲,最后又急又密,這一出秋蓮擊鼓,眾人都瞧得入神。 阿玖索性站了起來,若不是滿府女眷,她幾乎要拍手叫好。 演到獄吏將素琴帶上堂來,老夫人忽然拉了秦業他娘起來,“快快,我受不住了,這又要有好幾天傷心?!?/br> 眾人見齊母要走,也站起來相送,因正演到好處,待送到月洞,老夫人就招呼眾人回席。 待回身看戲,后頭突然聽見一聲急厲的叫喚:“翠如!” 女眷們都站住了,夜里頭的小風一颼飗,戲臺上鈸鑼的音調飄過來,周遭的樹蔭里頭顫了顫,幾只雀兒飛翹廊下,黃楊葉子飄擺著,月影子透著有些斑駁,底下是相扶的兩個姑娘。 “meimei!小……小姐!” 府丞太太后頭奔出一個丫頭,王溪此時瞧清了那丫頭的模樣,立時明白過來。 那丫頭跌跌撞撞,腳下一軟就跪趴下來,在石子路上頭膝行了兩步,捧住了尚月蓉的鞋面,一時放聲大哭,“小姐,小姐!” 鶯如吃力地蹲著身,抓著那丫頭的臂膀,她下盤虛浮,手上沒力道,半當腰就垂了下來,只一味地對哭。 錢夫人見這情形不好,就先出來圓,她帶著笑問,“這可是大姑娘?我今兒是頭一遭見?!?/br> 王溪拉過菖蒲和映月,示意將人帶走,一邊陪笑道,“這是府里丫頭?!?/br> “呦,這唱的是哪一出?”孫太太最是好事,見這里有文章,就先不放過。 孫太太對著府丞太太揶揄起來,“恁可當真寬厚,既出來服侍,心里只能有主子,哪能像這般jiejiemeimei哭哭啼啼的,要我的丫頭這樣沒眼色,定是要吃苦頭的?!?/br> 府丞太太也覺得沒臉,忙呵斥,“書兒,做什么!還不過來!” 她嗓音高了有些嘶啞,地上的丫頭回了臉,并沒有起來,她抓著尚月蓉的裙褶子,急忙道,“小姐,好歹想法子,讓我們一處?!?/br> “呦,你們聽聽,太太,這是要逼你使銀子買兩個丫頭回來,”孫太太一顧眾人,嗤嗤一笑,“這銀子事小,得罪了王夫人就不好了?!?/br> 孫太太這話里不饒人,府丞太太有些急了,她招呼身邊另一個丫頭,“快,快!” 那丫頭生得人高馬大,快作兩步,硬是將人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府丞太太只好賠笑道,“夫人海量,婢女失了體統,夫人不要見怪?!?/br> 這是一句遁詞,兩廂都失了面子,不好不給自己臺階下,王溪雖明白,但也只能承情,“哪里,太太言重?!?/br> 這鬧了一出,回來已過了“素琴鳴冤”的大戲,只阿玖一人還坐在那里,她腳程快,送到一半就溜了回來,適才沒有同尚月蓉照面。凈角正擼了胡須,唱“昨天牢里的王定寶”一句,見戲已將尾,都顯得有些懶懶的。 戲罷送各府夫人,曾墨因同尤家姑奶奶一道來,體己話不能多說,略閑話了兩句,也起身作辭。 回到怡墨院已近了亥時,王溪從廊子底下走,遠遠就瞧見院階上站著一個人,織花的月白襯衣,挺脊而立,似乎聽到動靜,別過臉定定地望著這里,遠遠相視,王溪慢慢地走著,這條廊子似乎比平日更長,階上的走到廊檐底下,最后相視著走到跟前。 尚月蓉欠身一禮,“夫人?!?/br> 門口的兩個丫頭慌忙解釋,“夫人,奴婢道了讓她回去……” 王溪一抬手,示意她們不用再說。 進了屋,菖蒲四下一招手,那些服侍的都到了外頭去。 尚月蓉低著頭,默默地不言語,她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眼里卻已掛出兩行淚來。 “溪jiejie,我不曉得還能不能這樣喚你?!?/br> 她閉下眼去,咽下淚,只是嘴角止不住發顫,下巴側角上有兩道淺淺的紋。 王溪沒有回答,她盯著這兩道淺紋,深思有些飄忽。 這原是兩道笑紋。 猶記得在江南時,那一日“走月亮”,同齊靳和俞四偶然撞見這位尚家小姐,雖是寄居,但到底算不得通家之好,內眷又是年輕小姐,眾人都有些無措??蛇@位尚家小姐不避不躲,也沒有靦腆嬌羞,只愣愣地站住,頭稍稍一歪,帶些探究地瞧了他們半晌,倏爾粲然一笑,王溪雖是女子,不免也看住了,她這么個年紀,一笑起來下巴兩側有兩道彎彎的連紋,面上就這么突然舒開,也辨不清她眉眼是何模樣,這一笑竟能笑到人心里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