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秦甜兒滿臉是淚,秀發披散,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身上還披著散亂的嫁衣,她放聲大哭道:“父親、哥哥!我被人害死了,你瞧瞧,瞧瞧我這個樣子!” 兩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滿臉血痕,似乎是被竹板打出的痕跡。秦思上前一步,不敢置信道:“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細細說清楚?!?/br> 秦甜兒嗚嗚咽咽說道:“昨晚上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就被人背著一路出了秦家,那人把我帶進了安王府,竟和將要嫁給延平郡王的江小樓互換了身份!那些蠢貨也不看清楚,就把我當成了江小樓送入了洞房,不止如此,安王妃今天一早捉不到江小樓就拿我出氣,你瞧!你瞧呀!”說完,她把臉湊上來給秦老爺看,秦老爺一瞧果然大為心疼,心中惱恨道:“這江小樓,簡直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了!我一定要去找她算帳!” 秦思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他道:“父親,不可沖動!這件事情,咱們還需要從長計議?!?/br> 秦甜兒大聲哭鬧道:“從長計議,怎么從長計議!你沒瞧見我的臉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大哥,你真是太無情了!” 秦思瞧她一眼,冷冷道:“若不是你總喜歡出去惹事,還再三挑釁江小樓,何至于此?如今不光是江小樓要對付你,連安王妃都十分惱恨秦家,她可不會管什么你是否自愿,這筆帳算來算去誰也逃不了!” 江小樓這簡單的一招,不光是脫離了安王妃的控制,更重要的是把秦家拖下了水,安王妃再理智也不可能原諒李代桃僵的秦甜兒。大家變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都跑不掉! 秦老爺心疼不已,顧不得其他,只是趕緊道:“先上藥,先上藥!可千萬別留下疤痕!” 秦甜兒還要爭辯,卻更害怕毀容,趕緊讓婢女替她擦藥。 秦思坐了下來,就在對面平靜地望著她,語氣格外緩和:“你和延平郡王拜了堂吧?” “是呀,他們強壓著我,我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就糊里糊涂拜堂了?!?/br> “那入了洞房沒有?” 秦甜兒一時摸不清自己大哥的意思,呆住了。 “只怕是已經入了洞房?!鼻厮夹α诵?,心想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 秦甜兒嚇得低下了頭,全然沒了剛才張牙舞爪的模樣,只能低聲斥責婢女道:“輕點兒!” “安王妃是不是很生氣?”秦思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問道。他對秦甜兒的心理把握得很準,知道越逼越沒真話,只能漫不經心的引導她,讓她不由自主地說出心理話。 “很生氣,我還以為她要把我當場打死呢?!鼻靥饍阂娝辉僮肪孔蛱焱砩习l生的的事,稍稍松了口氣。 “是嗎?”秦思細想片刻,凝神道:“那她還說了什么沒有?” 秦甜兒一愣:“沒、沒什么了?!?/br> 秦思盯著她,那雙秀長的眼睛透露出懾人的光彩:“再想想,一句也沒有?” 秦甜兒想了片刻,才遲疑:“我想起來了,她說——安王府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br> 秦思淡淡哦了一聲,沉默了好半晌,接著又轉頭問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起初秦甜兒還有些害怕,在秦思不斷的誘導下終于詳細說了。包括延平郡王瘋瘋傻傻的模樣,也包括他在喜床上尿濕了被褥,弄得一塌糊涂的情形,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秦思只是靜靜的聽著,不時看一看正滿面怒色的秦老爺,等到秦甜兒把話都說完了,秦思揮了揮手,吩咐婢女道:“把小姐先帶回去休息?!?/br> 婢女應了一聲,一左一右攙扶起渾身依舊是軟綿綿的秦甜兒,退了下去。 秦思走到書案前,提起毛筆在鋪好的宣紙前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墨漬沾濕了宣紙,卻又將筆一扔。剛才秦甜兒提到昨夜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秦思卻明白其中的驚險之處。他此時無比后悔,當初如果沒有將江小樓送給紫衣侯,而是直接將她處死,對秦家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古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必須忍下這口惡氣,這些王爺表面看起來閑散,其實勢力頗重,若能因勢利導,反為我用…… 他沉吟了半天,才抬頭對秦老爺道:“讓meimei稍微收拾一下,光明正大嫁入安王府?!?/br> “你說什么?”秦老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思立刻拿出他那巧舌如簧的本領,表面上是替秦甜兒考慮,骨子里卻是極度自私:“父親,你好好想一想,甜兒已經和延平郡王拜了堂,入過新房,在安王府又待了整整一夜!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別人必定會把秦家當作恥笑的對象。依我說,倒不如把甜兒好好的送去,并且向安王表明愿意結這門婚事?!?/br> “不行,甜兒是你的親meimei,怎么可以嫁給一個傻子!” 秦甜兒雖然刁蠻任性,可也是秦家的掌上明珠,秦老爺一直指望她和王鶴的婚事能成,現在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延平郡王,若是腦袋好的也就罷了,可偏偏是一個傻子,他如何忍心? 秦思冷冷一笑:“父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別忘了,王將軍一直從骨子里瞧不起咱們家,王鶴前陣子跑秦府跑得很勤,可他也不過是想在太子面前露臉罷了!說到底,他們家壓根瞧不上甜兒,你何必自作多情?!?/br> 秦老爺瞪眼道:“他看不起,難道安王就能看得起?” 秦思淡淡一笑,神情恢復從容:“事情如果將錯就錯,對咱們反而是一件極大的好事。我聽人說過,延平郡王一直是安王的一塊心病,因為是癡呆兒,門當戶對的人家自然不肯將女兒嫁過去,花錢從平民百姓家里買一個,卻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因此安王妃才四處尋覓合適的對象,她最終看中的是出身商戶的江小樓,可是比著江小樓,咱們家甜兒又差到哪里去?有我這個大哥出面,再加上太子的說和,這門婚事一定能成?!?/br> 不管他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秦老爺還是覺得不忍心:“總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你meimei推入火坑!” 秦思終于沉下臉來:“你好好想一想,如果甜兒嫁入安王府,就等于攀上了安王這棵大樹,這樣秦家也會臉上有光。相反,若是你執意不肯,甜兒恐怕只有長伴青燈古佛,再也不會出現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向她求親!” 聽了這話,秦老爺猛然xiele氣,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思微笑,婉轉勸說:“父親,我的建議既可以保住她的名聲,又可以讓其他人知道秦家不是沒有倚仗,再也不敢心存僥幸。甚至在固定的時候,這樁婚事可以成為一種政治資本……” 秦老爺雙眼無神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個孩子從小讀書識字,文采風流,可他沒有想到,秦思的心腸也夠狠毒的,居然連自己的親生meimei都可以毫不猶豫的賣掉。他頹然地揮了揮手:“這個家向來是你作主,你說了算,我不管了?!?/br> 秦思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道:“多謝父親?!?/br> “可是甜兒那個脾氣,恐怕她不肯——更重要的是,怕她反而在安王府惹禍?!?/br> “父親,她不肯又如何,還能嫁給誰?” 目送著秦老爺離去,秦思眼底才露出一絲冷冷的寒光:“江小樓,你越是想要打垮秦家,我越是要反過來利用你,令我更上一層樓!” 秦甜兒萬萬想不到剛從安王府逃回來就面臨著立刻被送回去的局面,聽完父兄的決定之后,她一連絕食一天一夜,結果當然沒死成,硬生生又被救了回來。她充分發揮了刁蠻任性的老毛病,趁著婢女不注意,解開腰帶作了繩子,又被人從橫梁上放下來。秦夫人不得已,時時刻刻守著她、勸著她。 “女兒啊,你再怎么想不開也沒法子,除了安王府,誰還肯要你!”秦夫人不得已,把實話都說了出來。 秦甜兒哇地一聲,絕望地哭著撲倒在枕頭上:“死了算了!” “死了,就正好趁了江小樓的心意!”秦思冷冷地道。 秦甜兒猛然抬起頭來,怒視著秦思。 秦思不緊不慢地道:“死了多容易,到時候江小樓還會送你一個花圈??扇裟慵奕氚餐醺?,就是堂堂的郡王妃,江小樓只能匍匐在你的腳下!” “可那是個傻子!”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傻子又如何?那也改變不了他尊貴的身份!甜兒,除了他,你別無選擇?!?/br> 安王府 安王妃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書房,冷聲道:“王爺,你是真的要讓那秦甜兒進門嗎?” 安王看著自己的妻子,淡淡開口:“不錯,太子殿下親自說項,此事乃是天作之合,我必須答應?!?/br> 安王妃臉上掠過一絲惱恨,眼底火光蹦起:“王爺,別人硬扣在咱們頭上的屎盆子,你看也不看就接下了?” 安王妃素來自持身份,從未有過如此不當的言行。安王知她生氣,便只是垂下眼睛道:“辦婚事也算皆大歡喜,你就不要再生事了吧?!?/br> 安王妃瞬間挑高了眉頭,細細的眉尾現出格外的鋒利:“王爺,我可全都是為了你著想,那江小樓如此不識抬舉,怎么也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 安王斜睨她一眼,慢慢開口道:“今天上午楊閣老親自到訪,向我言明江小樓師從于他,是他心愛的女弟子。她沒有父母,婚事必須經由師傅同意。你明白了嗎?” 安王妃臉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干凈:“你說什么,江小樓是楊閣老的弟子?” 安王冷笑不已:“沒有金剛鉆誰敢攬瓷器活?那老家伙昨兒還贏了陛下一盤棋,把陛下氣得臉色發青,他卻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地說收了一個女弟子的事,當時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一個商戶之女能攀上這棵大樹,是個有心計的,難怪她如此囂張?!?/br> 安王妃臉色忽青忽白,貝齒緊咬:“你懼怕楊閣老,就要我忍下這口氣?” 安王瞪她一眼:“什么忍氣!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些小花招,哪里值得氣成這樣!你不是想要兒媳婦么,秦甜兒我瞧就不錯,她是秦家的千金,兄長又是探花郎,哪里不比江小樓強百倍!我不管秦家和江小樓有什么恩怨,這無心插柳,倒還真是一樁好婚事?!?/br> 聽安王這樣說,安王妃簡直不敢置信,她怒視對方道:“好啊,真好!你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居然被一個老家伙嚇破了膽子!” 安王卻不理會安王妃,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事,只要能有一個兒媳婦堵住眾人的嘴巴就行,至于這兒媳婦到底是誰他其實并不在意。男人嘛,總是把眼光放在朝堂之上,不像安王妃這等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總是斤斤計較那點顏面。顏面算什么,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娶了秦甜兒,等于給太子一個顏面,與秦家也達成了一種同盟,這對于安王府來說又有什么不好?相較之下,把江小樓這樣的孤女娶進門來,才是天大的笑話。 秦思果然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他明知道外面隱隱有風聲傳了出去,卻還是按照正常程序與安王府交換了庚帖,另擇了吉日將自己的meimei打扮一新,安安穩穩地送入安王府。 謝府 酈雪凝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明顯驚魂未定:“這件事情真是太過兇險,若是那劫走你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念頭,你該怎么辦?” 江小樓笑道:“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也不過只有這顆腦袋,還有什么?!?/br> 聽到江小樓說出這種竟似于無賴的話,酈雪凝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小樓啊小樓,你簡直是不要命!” 江小樓卻只是悠然一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雪凝,今天可是秦府嫁女的大日子,我還預備出去看看熱鬧呢!” “你可歇著吧,若不是你秦甜兒怎么會嫁入安王府,聽說她在府中又哭又鬧,絕食相逼,可秦思就是執意要將她嫁給延平郡王,這樣的兄長還真是狠心?!贬B雪凝不由惋惜道。 江小樓早已預料到了這一點:“對于秦思而言,只要能往上爬,未婚妻可以出賣,meimei又算得了什么?” 酈雪凝不得不承認江小樓說的沒錯,秦思這個人之所以難以對付,就因為他沒有底線。別人絕對做不出這等厚顏無恥之事,他卻可以照樣做得風聲水起,毫不在意。這一回他收下安王府聘禮無數,并回以大量嫁妝,把一切安排得風風光光、無可挑剔。若是外人不知道內情,還真以為秦甜兒是尋覓了一個極好的歸宿。 江小樓勾起嘴角:“你何必為他人擔心,秦甜兒嫁給延平郡王是瘋子配傻子,天定姻緣,再合適不過了!” 酈雪凝瞪了她一眼道:“你就高興吧,回頭人家找你算總帳的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江小樓聞言卻哈哈大笑起來,酈雪凝難得見她笑得如此暢快,連連搖頭道:“瘋了,瘋了,我看你也瘋了?!?/br> 江小樓卻不生氣,只是招來楚漢道:“楚大哥,來,替我送這封信給秦小姐?!?/br> “什么?” 所有人都呆住了。 安王府 整個婚禮十分盛大、體面,安王妃像是故意要做給江小樓看,大擺筵席,廣邀賓客,馬車把整條街都給堵得水泄不通,紅色的綢子鋪天蓋地,捧著佳肴的婢女川流不息。 外面賓客云集,秦甜兒左思右想,越發惱恨。但事已至此,無可改變,她也莫可奈何。只能自己把蓋頭掀了,坐在新房里生悶氣,卻不知怎么突然手心里被人塞了一張紙條,她展開一瞧,頓時變色。 凄涼別后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知名不具。 是王鶴的字跡!秦甜兒滿臉喜色,事發之后她曾經數次向王鶴送信,卻都石沉大海,她還以為對方無動于衷,卻不料現在得到了消息!之前是莫可奈何才同意這門婚事,現在她怎么甘心!如果可以嫁給一個少將軍,比傻子郡王何止強上千百倍! 她摘了鳳冠霞披,一路撞開婢女闖了出去。 庭院里,安王妃一身華服,滿面寒霜地擋在了她的面前:“你要去哪?” 秦甜兒心頭一沉,卻仗著王鶴的癡情,惱怒道:“我不要嫁給一個傻子,我絕對不要嫁給他,寧死也不要!” 安王妃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寧死也不要,死還不容易嘛?!彼蛏磉吶丝戳艘谎?,“既然新娘子不想活,你們就送她一程吧?!?/br> 幾個奴婢立刻上去,一個抓腳,一個抓住胳膊,還有一個扣住腦袋,將秦甜兒按了個結結實實。秦甜兒羞憤交集,大聲道:“你要干什么?” 安王妃額心的梅花妝艷若桃李:“你不想嫁給我的兒子,我也同樣不想要你這個兒媳婦,送你一程又有什么不好。你痛快,我省心!”說完她一揮手,那些人立刻抱著秦甜兒向花園中間的一口水井走去。 秦甜兒大驚失色,拼命掙扎,怒道:“放開我,放開我!” 看到這種情形,安王妃卻微笑起來:“我這是為你好,死了,你就不必再嫁給我的兒子了?!?/br> 奴婢們嚴格遵守王妃的指令,已經半拖半抱著人到了井邊上。秦甜兒雙手死死扒住長滿青苔的井石圈,只覺得滑不溜丟,心直往下沉,大為后悔自己魯莽??蛇@就是她的個性,死到臨頭才后悔,未免太晚了。她大叫著饒命,那聲音是何等的凄慘。秦家的婢女想沖出去救她,卻礙于王妃在場不敢動作,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形同木偶。 那些人極為兇惡,強行扒開秦甜兒的手,拼命把她往水井里推,她為了活命,本能的掙扎著,這短暫的相持是那樣漫長,簡直讓人連渾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安王妃走過來,繡著大幅牡丹的金色裙角在暗夜里帶起一陣旖旎的色彩,然而她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現在想明白了嗎?” 秦甜兒涕淚橫流,覺得自己已經被凍在了冰塊里,舌頭也變得無比麻木:“想、想明白了,我嫁!我嫁還不行嗎?” 安王妃細白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秦甜兒的臉蛋,溫柔道:“這臉恢復的不錯,倒沒有留下什么傷疤。秦小姐,要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才行!”說著她收回手,面無表情地道:“來人,把她送回新房?!?/br> 秦甜兒這才被放了下來,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了,幾乎是被人架著離去的。 安王妃冷冷地望著,勾起嘴角:“一個個都這么不識抬舉?!?/br> 走廊里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安王妃回過頭,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美婦在婢女的簇擁之下翩翩而來。她立刻換了顏色,笑著上前道:“原來是jiejie來了,有失遠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