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江小樓繼續說下去:“他當年在京城為官時,經常有同鄉、同窗來投,謀取官職,他多次接待,并勸以刻苦攻讀以求仕進。后因來投者日多,難于應付,于是囑總管一律謝絕。家住均州的同窗胡生昔日與他進京赴考時,曾贈與大批錢財,結果上京求助之時,卻遭到不明真相的鄭家總管一口回絕,胡生心生不忿,回到家鄉后特意召集一群落魄文人,將一些升官發財、忘恩負義而拋妻滅子之事全都捏造在鄭浩身上,編成杜七娘,并且到處演出。當演到鄭浩家鄉的時候,鄭家人十分憤怒,曾經組織家中仆人當場砸了劇團衣箱,并將戲子痛打一頓以至于死傷數人,演出被迫停止…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被記載于當地志中?!?/br> “是嗎?”傅朝宣愣住,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說這故事根本是杜撰出來的,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污蔑鄭浩?!?/br> 江小樓唇邊露出笑意,慢慢地道:“鄭浩年輕的時候,官員趙和因為官清廉,敢于直言而得罪權貴,被jian黨捏造罪名投入監獄。鄭浩當時不過是個普通學子,又與趙和素不相識,卻聯絡同窗百名,聯名上疏,步行赴京為趙和訴冤請愿。京兆尹衙門不肯處置,鄭浩便印發揭貼,申明真相,最終趙和冤案得以昭雪,官復原職。這件事一時震動朝野,鄭浩之名,天下傳揚?!?/br> 傅朝宣冷笑道:“這世上沽名釣譽之輩太多了?!?/br> 江小樓掃視他一眼,便垂眸而笑:“鄭浩的妻子張雅君出身書香,兩人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詩書相伴,琴瑟相和,無比恩愛,可惜五年以后,張雅君病了。關于她所患的疾病,我在文獻中沒有找到相關記載,只知道經過大夫的治療后,病情并沒有好轉,在當年就去世了。那一年,鄭浩才二十七歲。他當上丞相之后,很多人都勸他再娶個妻子,還有人送給他美妾,然而他卻一概加以拒絕,并且終身不娶。他只是孤身一人,從二十七歲開始,帶著妻子留下的獨子度過了一生。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人,這個人的位置,其他的女人永遠不能夠替代。如此癡情,天下又有幾人?” 傅朝宣聲音飄忽:“說的如此肯定,仿佛你親眼看見似的,若這個故事真的這么動人,為何我從未聽說過?!?/br> 江小樓微笑,平和地道:“我曾經看過鄭夫人親手繡的佛經,在佛經上,還有一首鄭浩懷念妻子的詩文,足可證明這件事是真的。一個人可以裝三年,裝十年,可一輩子呢?一輩子的情真意切,能作假么?” “你是在告訴我,你跟鄭浩一樣被人冤枉,受了很久的冤屈?!彼会樢娧氐?。 “不,我只是在告訴你,道聽途說未必屬實,你有眼睛、有耳朵,為什么不親自看一看、聽一聽?這監獄是什么地方,梁慶又是什么人——” 傅朝宣一愣,旋即緊張地看看門口,胥卒巡視到這里,正向里面警惕地瞟了一眼,等胥卒走了,傅朝宣才低聲說:“你如果要讓我相信你,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贝藭r胥卒又走了回來,他故意拔高喉嚨大聲說:“你慣常會花言巧語,我不聽你這些胡言亂語?!?/br> 江小樓瞧見他緊張的模樣,幽靜的眸子里仿若瀲滟波紋微蕩,只是垂下眼睛,笑了。 傅朝宣越發困惑,在他眼里,江小樓是個奇怪的人,她總是對眼前的一切無所謂,就連傷得這么重也不畏懼。明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卻總是溫柔可親、和氣有禮,身邊的環境和人卻什么都沒辦法影響她。她從來沒對自己獻過殷勤,但一舉一動卻富有魅力,除此之外,她真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笑容又有一種叫人信服的力量。 哪怕他再厭惡她,也不得不承認她腹有錦繡,談吐風雅,是個很容易讓人心動的女子。 傅朝宣走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江小樓一眼。江小樓望著他,誠懇道:“大夫,可不可以替我帶一本佛荊” 帶佛經,在這種時候?他怔住,足足半刻都說不出話來,隨后猛然醒悟過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小樓看著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十日的賭注,已經是第二日。 蜘蛛在新網上爬來爬去,翹首以盼。 第三日,傅朝宣果然來了,因為胥卒發現江小樓的高燒未退,便又請他來重新開藥方。他來的時候,手里捧著佛荊他將佛經遞給江小樓,道:“你這樣的人,也信佛嗎?” 不,當然不信,如果天上真的有佛,為什么不懲惡揚善,為什么要眼睜睜看著好人受冤,江小樓心頭冷笑,面上卻微笑道:“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父親曾經送我去庵堂修養過一年,在那里我跟著師傅們吃齋念佛,已經習慣了身邊帶一本佛荊” 傅朝宣盯著江小樓,像是在忖度她的話是否可信。 江小樓當然沒有說謊,她的確在庵堂生活過一年,還曾經親手抄寫過佛經,供奉在佛祖面前,但從出事之后,她便再也不會碰這種沒用的東西了。佛祖太忙,沒辦法庇佑每個人,她必須靠自己。 傅朝宣靜靜望著她,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個信奉佛祖的人,始終壞不到哪里去。 在重新診脈、開了藥方之后,傅朝宣發現江小樓已經翻開了佛荊那纖細的手指認真地摩挲著佛經上的每一個字,帶著深深的眷戀。大多數時候她在默誦著佛經,的確是背誦出來的,因為她幾乎沒有低頭看過,也許她只是試圖從佛經上尋找一種平靜,而非是真的需要。就像是他手腕上套著的這一串佛珠,只是一種象征,信仰的象征。 開好了方子,他又看了一會兒,并不打擾她,無聲無息地走出去了。 十日的賭注,三天過去。 蜘蛛捕捉了一只飛蛾,卻因為意外而飛走了,仿若白忙一場。 ------題外話------ 水牢:梁羽生武俠名著《龍鳳寶釵緣》史朝英關押方辟符和聶隱娘的機關。 傅朝宣:古代有名的一個美男子,著名的山西戲曲《拉郎配》主人公的原型。后面講述的鄭浩的故事,事實上出自于歷史上傅朝宣的孫子傅青山。 感謝所有特意在上架當天打賞和送花的孩子們,你們的心意小秦全部都看到了。五毒教和閶門群發生了誤會,大家群情激憤,小秦可以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大家走到一起是因為緣分,如果互掐互憎就變得沒有意義。為了處理這件事,小秦一天都沒能寫文,希望大家可以營造一個和諧溫馨的氣氛,陪著小秦把這篇文寫到底,這是初衷,也是愿景。 第50章 佛陀殺人 江小樓得到這一本佛經之后,便一直默默誦讀,連睡覺的時候都放在枕邊。胥卒一再嘲笑她,因為她的身體狀況沒有因為信佛而好轉,相反,她病得更嚴重了。高燒不退,甚至開始劇烈的咳嗽。這種咳嗽破壞了她的喉嚨,連說話的時候嗓音都十分沙啞。送來的食物她都不能碰,只能喝一點清水和少量的稀粥,嚴鳳雅怕她真的死去,又邀請傅朝宣來監獄看診??墒沁@一次,他以事情太多而拒絕了。 直到傍晚,江小樓也沒有得到預先應該來看望她的傅大夫。 胥卒冷嘲道:“看,你的花容月貌這回也不管用了,傅大夫看到你都想吐!” 江小樓只是平靜地躺在床上,唇角微微翹起。傅朝宣不來,若非真的有事,就是在故意躲避。他害怕她,畏懼她,擔心靠近她會改變原先的看法?;蛘哒f,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一半了。 第四天就這樣過去,距離死亡之約,只剩下六天。如果六天后她無法成功,就一定會命喪此地。 蜘蛛的網被一只大飛蟲撞破,有了一個很大的洞,它緊鑼密鼓地爬來爬去,忙著修補舊網。 第五天,她終于看到傅朝宣走了進來,然而這位年輕的大夫面色蒼白,眼睛里似乎有點迷茫。他照著往常一樣替她搭脈,然后仿佛不經意地道:“聽說你姓江,江承天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過世的父親?!苯锹曇魷睾偷卣f,“你知道他么?” 她的聲音柔和,卻十分沙啞,叫他心頭一跳,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是的,我知道他,他這一生做了很多好事,修橋、鋪路、造福百姓,他是個大善人,在不少寺廟里都有他的長生牌位?!?/br> 江小樓向他投注的目光意味深長:“這么說,你去打聽了?!?/br> 傅朝宣沒辦法否認,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江小樓到底是什么樣的背景,京兆尹隱瞞的很嚴實,消息沒有傳遞出去,監獄里的人也大多議論紛紛,卻沒人真正知道江小樓的真正來歷。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故作不覺地從嚴鳳雅那里套話,了解江小樓的身世,隨后他出去四處打聽,才得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江承天是一個善良的商人,做了許多好事,他的女兒原本是秦家未來的兒媳,秦思卻琵琶別抱,可以想見江小樓的憤怒,那么她意圖殺人的事情就有了理由。 “不管如何,你不該玷污你父親的英名?!彼@樣責備,聲音卻非常溫柔,臉上的厭惡不知不覺消失了。 江小樓輕輕一笑,眼前這個人已經不知不覺向她邁出了一步,她要做的是讓他走一步、再一步。所以,她誠懇地道:“我沒有殺人?!?/br> 她的眼神、言語、舉動,都是那樣的真誠,她扮演的是一個對佛祖有著虔誠信仰的女子,只可惜——當初那個信仰佛祖的江小樓已經死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淺薄的話嗎?若是你真的無辜,梁大人又為何要冤枉你,難道他試圖從你身上得到什么好處,還是有人在威逼利用?”他十分不解,這樣的不解一直困擾著他,令他坐立難安。 江小樓神色平靜,唇邊帶著文雅的笑:“你真的不知道梁慶要做什么嗎?” “我不知道,他只是讓我來替你治病?!?/br> “可是,你也替他治病,深得他的信任?!?/br> “我沒必要騙你,信佛的人不會說謊,這是要下地獄的?!备党櫭?。 “那就是梁慶隱瞞的太好,他希望得到我江家的財富,所以設計陷害,希望我死在這里?!?/br> “這不是事實!”他反駁道,“你現在還活著,并且他們千方百計讓你活下去?!?/br> 江小樓嘆息著:“是的,因為他們還沒有從我口中得到江家財產的下落,所以我自然不會死?!?/br> 傅朝宣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我不相信梁大人會做這種事!” “你是個大夫,不是官員,我不求你相信,因為你是否相信對這件事都沒有任何幫助?;蛟S你是他的同謀——意圖從我身上套取什么情報?!彼纳裆W動,變得不安,充滿了懷疑。 傅朝宣的臉立刻漲紅了,目光迸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如果跟他是同謀,壓根不需要費盡心思替你看診!”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憤怒起來,快速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然而胥卒此時走到了牢房門口,她充滿懷疑地向內看了過來。 江小樓的心就在此刻猛然一頓,這是一個賭注,極為危險,如果傅朝宣將她所說的一切都透露出去,她可能無法實施下一步的計劃。但如果賭贏了,她就一定能順利達到目的。 于是,她用一雙懇求的眼睛盯著他看。 “我口渴了,倒一杯水來?!彼罱K頹然地對著胥卒這樣說道。 隨后,江小樓聽見胥卒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傅朝宣不再和她說任何一句話,在喝了一杯水之后,沉默地離開了。 在傅朝宣離開后一個時辰,梁慶到了。 江小樓有一瞬間的緊張,她必須做好準備,防止傅朝宣說出了什么,那樣她就得走另外一條路,費的心思也更多。然而梁慶只是微笑著道:“這份證供,如果到時候你不肯畫押,有人會幫助你畫押的?!?/br> 江小樓看了一眼,是謀反的證供。 她冷笑起來:“梁大人,你這是預備造假么?” “假亦真時真亦假,只要我愿意,這就是真的。江家人會成為謀逆,那些與你們家無關的族人也會跟著一起遭殃,九族…嘖嘖,這可不是一兩百人?!?/br> 江小樓笑了:“那大人可要記得,秦家曾經與我江家有兒女之約,千萬別放過他們?!?/br> 梁慶一瞬間沉下了臉:“江小樓,你真是死性不改。在監獄里呆了這么久都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我倒是要看看,你還有多少本事能熬下去!” 他站起身,譏諷地冷笑了一聲,走了出去。 江小樓很清楚,她只剩下五天的時間。 但她沒有表現出焦躁的情緒,正相反,她無比鎮靜,默默等待,垂頭誦荊胥卒的腳步從走廊盡頭走來,停在她的監獄面前,隨即嗤笑了一聲,離去了。 江小樓靜靜聽著腳步聲離去,她很清楚,年輕的胥卒暗中喜歡著俊美的大夫,她代替梁慶監視著自己,每次看到自己在念經,自然會告訴傅朝宣:那個女人又在做一些沒用的事情,犯罪就該受到懲罰,念經又有什么用??尚Φ氖?,這個姑娘沒有發覺,她愛戀的人身上帶著濃重的檀香味道,手腕上還掛著一串佛珠,他是個佛教徒,很虔誠。 時間寥寥無幾,而傅朝宣一直毫無動靜,顯得格外安靜。 第六天,傅朝宣依舊來了,只是面色比往??雌饋砀y看,他盯著江小樓一會兒,才道:“你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不能繼續在這種地方待下去了,否則會死的?!?/br> 他一直假裝自己無動于衷,但這六天來,他一直緊密關注著江小樓的身體狀況。她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有著世上最動聽的聲音,最皎潔的面孔,可是她卻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只能看著這一朵花慢慢枯萎。他是一個大夫,也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這幾日他不自覺地受到她的沖擊,經受著良心的敲擊。他一直在思考她所說的話,悄悄派人去打聽江家的事,得到的不過只言片語,卻讓他開始搖擺不定。 他不知道該相信誰,是梁慶,還是江小樓。他感到心慌意亂,矛盾的感情讓他舉棋不定,一邊是梁慶不斷告誡他的話,一邊是江小樓溫柔的傾訴,而后者顯然更有魅力。 江小樓看出了傅朝宣內心的復雜,察覺到對方強烈的矛盾掙扎,不錯,他對她升起了憐憫之心,對梁慶起了疑心,但她并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向他證明一切。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如果大夫愿意幫助我,我可以活著從這里走出去?!?/br> 傅朝宣渾身一震,猛然想起梁慶的警告;江小樓是一個妖女,她會利用人的弱點不惜一切達到目的,千萬不要被她誘惑了。這樣的話幾天來他反復提醒自己,直到堅定了信念才敢來到這里,他是修心養性的佛教徒,沒有道理見死不救,既然她是病人,他就必須治好她,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管??涩F在,在這雙充滿魅力的眼睛面前,他的信心動搖了。 “我當然不會給大夫帶來麻煩,我只是需要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要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人死在這里嗎?”她的聲音非常平和,帶著一種懇切的請求。 美貌,溫柔,善解人意,這些不過是江小樓的外衣,薄薄的一層皮相之下,隱藏的是暴戾和陰鷙的靈魂,然而誰能透過美麗的外表看到那個憤怒燃燒的靈魂,誰又抗拒這樣美好的誘惑? “我…雖然很同情你,但你畢竟是個犯人,我不能肯定你的清白,也不能審判你的罪過,更不能背著梁大人幫助你?!彼q豫再三,還是搖頭。 “你自己有眼睛,”她嘆息著道,“但你卻裝作自己看不見,如果我真的有罪,他們手上已經握有足夠的證據,為什么不直接判罪?一切的罪名不過是莫須有的,我唯一的罪過就是不肯認罪,不肯交出江家的財產。其實梁慶的所作所為,你不會毫無察覺,為什么還是不敢承認,執著的要認為我有罪呢?” 傅朝宣的牙關緊咬,額頭上隱隱露出青筋。 江小樓笑了,輕輕摸索著佛經的封面,動作輕柔:“大夫,你有忠于內心活著嗎?” 傅朝宣見她不再對剛才的話題窮追不舍,似乎松了一口氣:“忠于內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實在太困難了?!?/br> “難嗎?”江小樓清亮的眼睛望著他,帶著質詢。 傅朝宣嘆息:“如果所有人都隨心所欲,這個世界的秩序會變得很混亂,所以京城需要梁慶這樣的人,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說他冷酷無情,執法嚴苛,但如果沒有他,只會更糟糕?!?/br> 江小樓輕輕搖了搖頭,笑容中含著一絲難以隱藏的輕蔑。他蹙起眉心,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笑?” “我笑你可笑,你覺得梁慶的殘忍是在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我卻覺得他是一個濫殺無辜的劊子手。陛下依賴梁慶這樣的人是為了維護皇權,而你呢?作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一個信奉佛祖的人,為何也要被梁慶的假面具所欺騙?為何明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百姓的摧殘,是對良善的踐踏,為什么還要為他辯解?”她明明是在責備,可神色卻依舊帶著溫柔和嫵媚。 他的心口瞬間好似被沸水燙過,一時之間滿面通紅,十分難受。他口口聲聲說不相信江小樓,事實上由不得他不信。她經歷的痛苦,梁慶的風聞,甚至是這監獄里可怖的刑罰,都說明了梁慶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只不過,從前因為梁慶的好言安慰,再加上他從未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發生,蛛絲馬跡就這樣被他忽視了…如今被江小樓這樣當面指責,他心中愧悔交加。 “你是一個修佛的人,可佛是什么,念佛的目的又是什么,為了自我的修行,還是為了普度眾人?”她這樣問道,眼眸閃閃發亮。 他一愣,隨即訥訥地道:“修佛是為了脫離自我的境界,救渡眾生脫離苦海,從醫也是這樣,通過我的醫術,我可以救更多的人?!?/br> “從醫你治好的只是病人的身體,可你無法治療病人的心靈。你知道地藏菩薩所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真實意義是什么嗎?”江小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很久,聲音婉轉,循循善誘,“菩薩知道,地獄永遠不會空,因為人的欲念不會消失,地獄里的惡鬼不會消失,造業的業力更不會消失。菩薩誓不成佛,是以自我的犧牲去普度眾生,他是用自身微弱的力量試圖去改變這個世界。換句話說,如果你醫治善良的人,他會去幫助更多的人,制造善念??扇绻銕椭鷲喝?,他會不斷傷害人命、制造惡念,大夫,我這樣說,您明白了嗎?” 傅朝宣完完全全的僵住了,幾乎已經喪失了語言的力量。江小樓的語氣十分溫和,神態更是溫柔,但這種溫柔中帶著一種魅惑人心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跟著她的思路繼續下去。 “梁慶殺死了我的兄長,為了得到江家的財產,把我關進囚牢,使用種種刑罰,還要用一盆盆的臟水潑在我的身上。他使得一個無辜女子的名譽受損,尊嚴掃地,傅大夫,倘若您的母親,您的姐妹也淪落到我的處境,您會如何,袖手旁觀嗎?”江小樓的神色漸漸變得冷擔讓一個人放下屠刀不是難事,但想要讓他調轉槍頭,可就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但她很有信心,足可以應付一切的難題。從第一天開始,她便知道他是一個嚴于律己、刻板正直的人,甚至對年輕美貌的女子有著莫名的警惕心,或許這就是梁慶允許他來看診的緣故。梁慶遇事多慮,且又心存猜忌,選中傅朝宣,是因為他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原則和態度,更不會輕易地被她所迷惑。一個年輕女子的美貌和眼淚會有很大的殺傷力,但對眼前這個厭惡女性媚態的男人只會起到反作用。當然,他并非鐵石心腸,他信奉佛祖,身上總是帶著濃重的檀香味道。這是唯一的突破口,江小樓利用這一點來打破他看似無堅不摧的城墻。用平和虔誠的心態讓他相信她與他是同樣信奉佛祖的人,找到他內心的弱點,一天、兩天、三天…一點點去影響他、感染他、動搖他,直至最后控制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