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說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別看隋朝并沒有存在多長時間，滅亡也更像是楊廣那孩子作的，但繁盛的大唐基本可以看作是大隋的延續。

    因為本質上，這兩個朝代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不管是世家門閥的日益強盛，還是吏治、軍制，唐朝基本都是在大隋的基礎上刪刪減減，并沒有顛覆性的措施。

    而到了唐朝，世家門閥最為鼎盛的時期，土地兼并簡直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別說什么安史之亂動搖了大唐的根基，且看看黃巢振臂一呼，百萬相隨的景象其實就能明白，哪怕沒有安祿山和史思明，大唐的落寞依舊不可避免。

    而大唐之后就是懦弱的兩宋，周圍無數異族蜂擁而起，華夏的沉淪也就此開始。

    至于民生和外敵的威脅，那些世家大族是根本不會在意的。

    之前數百年的戰亂已經證明了，不管是誰奪取了中原，他們都將是會被優待的那一群人，那還有什么可擔憂的？

    別說之前的鮮卑人，就是后來的元朝，對他們依舊優待，這就導致朱八八同學在奪取天下以后，竟然發現自己找不到足夠的讀書人來當官！

    世家門閥，文人墨客，他們從來沒有華夏的觀念，他們只知道朱八八同學是個狠人，沒事就扒皮重草，遠沒有蒙元老爺寬厚，所以他們懷念前朝，懷念異族，懷念三等人的日子。

    到了蠻清，小辮子只不過拋出幾根骨頭，這群人就瘋狂了。

    這就是盛世??！

    自華夏有史記載以來，何曾見過這等煌煌盛世？

    他們忘記了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在蠻清滅亡之后，依舊抱著那條金錢鼠尾巴嚎哭，這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

    可他們忘記了，他們真正的祖宗從來不曾有過這幾乎恥辱一般的東西，他們的祖宗曾經為了不要這恥辱的東西流了無數的鮮血！

    “就是一群有骨頭就是娘的野狗！”

    秦風的聲音不高，但老頭還是聽到了，不過他卻沒有生氣，而是莞爾一笑道：“那你看當今如何？”

    秦風思索片刻，道：“現在還行，不過當今陛下是接的北周的攤子，遠比漢高祖、光武帝艱難，當今陛下手腕強硬，文臣武將層出不窮，但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呢？吏治還得下滑?！?/br>
    秦風的話很委婉，沒敢說什么大隋二世而亡，否則被人聽到的話，只怕他根本等不到大隋滅亡的那天就得先走一步。

    老頭背負雙手，看著在田壟里忙碌的莊戶們，繼續問道：“那你說說，為何五十年后吏治就會變壞？”

    秦風有些唏噓道：“大環境！官場就如同一個大染缸，進去的人就算再清澈，又有幾個能夠保持下去，大部分還是隨波逐流罷了。而且就算有的人不愿把自己染成和大家一樣的顏色，那自然就是大家的敵人，遲早會被人干掉?！?/br>
    “如今情況還好，那是當今陛下手腕強硬，陛下不是天生的皇帝，他知道民間疾苦，知道百姓過得不易?？芍竽?？后來的龍子龍孫都生長在深宮之中，就算個個天資聰穎，可他們根本沒見識過外面的世界，甚至連想象都想象不到。甚至連那些世家的后世子孫同樣未必有他們的先祖這般能力卓絕?！?/br>
    “老人家，你知道那些農戶是怎么想象皇宮中的生活的嗎？”

    老頭看似來了興趣，問道：“怎么想象？”

    秦風笑道：“在他們看來，陛下在皇宮中，肯定每天都是在用金鋤頭耕地，頓頓都能吃到肥rou，在他們的想法中，這種生活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生活?！?/br>
    老頭啞然一笑道：“愚昧?！?/br>
    “不是愚昧?！鼻仫L一臉鄭重道：“老伯，你能想象到自己根本沒見到過的東西是什么模樣嗎？他們沒見過皇宮中的生活，自然想象不到，皇宮中長大的龍子龍孫同樣也想象不到這些百姓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br>
    “我知道龍子龍孫都有名師，會告訴他們民生艱難，但民生究竟是如何艱難？只怕那些名師也未必見過，他們會如何教導龍子龍孫？”

    “如果滿朝上下盡皆為貪婪的官員和世家，縱然后世的龍子龍孫知曉民間疾苦，有心做一代圣明之君，可面對滿朝貪婪的群臣，他又能如何？”

    “等到那個時候，天下的土地都到了那群世家大族的手中，百姓無地可種，只能賣身為奴，若是遇到天災的話...老伯不妨想想漢末的黃巾?！?/br>
    “而且就算風調雨順，那些世家大族卻不用交稅，朝廷無可用之錢，國如何強盛？”

    老頭悚然一驚，但明顯不想在這件事上深入下去，便問道：“聽說太子被禁足了，你如何看？”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覺得有點活該?！鼻仫L覺得這個老頭挺和氣，沒有那些官員高高在上的做派，最重要的是，和他還投緣，便開口道：“宮中的禁衛乃是陛下的親軍，太子雖為儲君，但依舊是臣，就算發現問題不對，那也當先忍耐一二，好歹上份奏折再說?！?/br>
    在秦風看來，楊勇可不只是沖動，說上一句沒腦子也不為過。

    “陛下乃是開國之君，雄才大略，怎么可能容忍這等事，他若是得到奏折，必定會親自先來查個清楚，哪用像現在這般，太子自己倒霉不說，還連累旁人受罰?！?/br>
    劉哲明那個老閹貨，秦風自然是不會同情的，但一想起楊阿五那天委屈的淚水，秦風就是一陣咬牙切齒。

    如果沒有楊勇作死，哪來的這事，還有楊諒那個倒霉孩子！

    “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心機深沉的可怕，可惜卻沒用在正道上?！?/br>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老人的共鳴，他看著雨后萬里無云，碧藍色的天空，緩緩道：“老夫家中產業頗豐，只是幾個子嗣為此明爭暗斗，甚至兄弟都出手爭搶，手段百出，讓人惆悵啊?！?/br>
    秦風憐憫地看了老頭一眼，勸道：“老伯，若是我以后有了幾個兒子，那就直接將家中的產業分成幾份，老大贍養我們老兩口，多拿一些，下面的都平均分了，我想這樣總能少些紛爭?！?/br>
    聽到這話，老頭一臉愕然地看著秦風道：“老大只是多拿一些嗎？”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繼承家業的時候，老大可不僅僅是多拿一些，而是大部分都要歸到老大的手中，剩下的邊角料才有其余兒子的份，甚至一點都不給也算什么怪事，所以老頭對秦風的分配方案很是稀奇。

    秦風一臉理所當然道：“在我看來，留給子孫最重要的東西絕不是多少金銀或者田地，而是學識和能在這個天下立足的本事，否則就如同司馬家的子孫一般，留給他們天下又有何用？”

    老頭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恍惚，沉吟半晌后，苦笑一聲道：“天下哪有這般容易的事??！就如同你之前所說，人性本貪，如決堤之洪一般，如何遏制的住?！?/br>
    聽到這話，秦風搖了搖頭，想來這個老頭家中如今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了，這才讓他一個人跑出來散心。

    不過對于此事，秦風也確實沒什么好辦法，這個年頭的規矩就是如此，他以后的孩子還能夠從小教育，但老頭家里的情況卻明顯不合適了。

    對此，秦風唯有報以同情，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貪念一起，再難遏制?！?/br>
    秦風感嘆道：“從先秦至現在，何時沒有貪婪之人？漢武帝重用張湯等酷吏，然貪腐斷絕否？”

    “對小子來說，如何能夠控制自己的貪欲，這是值得一輩子深思的事?！?/br>
    “時候不早，我卻也該回去了?！?/br>
    老頭的背影看著有些蕭瑟，可對于這等事，秦風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勸，便轉移話題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伯又何必為此憂慮？不如隨我回去嘗嘗那剁椒魚頭，保證讓老伯贊不絕口?！?/br>
    老頭笑著搖了搖頭道：“下次再說吧，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老夫今日無法回城了?！?/br>
    留下一句話，老頭深一腳，淺一腳，在田壟間緩緩離去，背影看起來無比落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長嘆一聲，秦風轉身向著自家主宅而去，作為一個還沒孩子的人，他可沒有老頭的煩惱，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碩大的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