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前輩若是不樂意,晚生只好另求他人了?!碧K秦說完,作勢欲走。 “哎哎哎,”淳于髡急急攔住,晃晃光腦袋,“不瞞二位,老朽也曾偷人,是夜里偷,偷女人,不過,老朽不說偷人,只說偷香。蘇子提議在大白天里偷男人,于老朽倒是新鮮,想必刺激,容老朽再想想不遲?!弊ザ鷵先?,裝模作樣地陷入苦想。 看著他的滑稽樣子,蘇秦、田嬰皆笑起來。 第六章暗度陳倉,淳于髡魏國盜孫臏 半月之后,齊威王詔命淳于髡為使臣,載食鹽五十車使魏,慶賀齊、魏縱親。飛刀鄒夾在使團中,隨侍淳于髡左右。蘇秦亦在稷宮住下,或從雍門周習《韶》,或與稷下諸先生、學子及齊國朝臣商討在天下縱親的框架內,如何行施聯邦共治、天道貫通之道。 時下春節早過,天氣回溫,春暖花開,大梁人開始到戶外放風箏。魏惠王看到,童心大起,使毗人做出一個巨大的鷹狀風箏,在御花園里親手放飛。望著風箏漸起漸高,惠王的心境亦如這風箏一般,隨暖風飄升。 “陛下,”毗人將手掌搭在眼上,遙望高高在上的風箏,“都成小黑點了。即使真的蒼鷹,怕也飛不了這么高?!?/br> “呵呵呵,”魏惠王松了兩圈手中的絲線,樂道,“看這勁頭,它還要升呢!” “陛下,”毗人笑道,“幾年大治,大魏的國勢就如此鷹,直上九霄了!” “嗯,”惠王點頭道,“說得好!它飛得越高,向下俯沖的力量就越大。聽說嬴駟養了只黑雕,寡人倒想看看,是他的黑雕厲害,還是寡人的蒼鷹厲害?!?/br> “陛下又要伐秦了?”毗人輕聲問道。 “這還用說,”惠王朗聲說道,“河西在寡人手里失去,自也要在寡人手里奪回來。若是不然,百年之后,寡人何以面見列祖列宗?” “陛下之愿就要實現了,”毗人不無高興地接道,“眼下齊國亦入縱親,若是楚國亦入,山東列國真被蘇子合成一體,秦國縱有銅墻鐵壁,怕也頂不上半年?!?/br> 惠王應道:“縱使列國沒有縱親,寡人也要伐秦。寡人勵精圖治數年,今已庫糧充棟,武卒復興,賢臣盈朝,更有龐將軍威服列國,虎賁之師無人可敵,寡人怕誰來著?”略略一頓,“不過,話說回來,蘇子合縱,六國縱親,是好上加好,可謂天助我也!” 正在此時,值事內臣引朱威急步走來,在惠王面前叩道:“啟奏陛下,燕使來朝,送陛下千里馬一匹,陪送良馬五十匹;趙使來朝,送陛下謳伎一人,舞伎十人,樂伎十人;齊使來朝,贈精鹽五十車,以賀縱親!” “嗬,”惠王喜道,“列國縱親,好事連連哪!”頓一下,“田因齊使何人來了?” “淳于髡?!?/br> “是老夫子呀?!被萃鹾呛切Φ?,“他不是在邯鄲嗎,何時去臨淄了?” “稷宮祭酒彭蒙謝世,淳于髡趕去追悼,齊王差他來了?!?/br> “好好好,”惠王又笑兩下,轉對毗人,“得道多助??!列國使臣紛紛來朝,寡人也不能慢待,你排個日程,寡人分別召見?!?/br> “臣領旨?!?/br> 惠王甚是喜歡淳于髡,叮囑毗人將他排在后面,以便留出時辰暢聊。 翌日后晌,毗人首先安排燕使覲見,然后是淳于髡。燕使好馬,自比伯樂?;萃趼勓源笙?,順口向他討教識馬之道,相談甚篤,竟然忘了時間。毗人趕至,報稱齊使淳于髡已至,在殿外候見。燕使告退,毗人引領淳于髡覲見。 淳于髡叩見已畢,惠王請他坐下,心中卻在回想方才的識馬之道,表情恍惚。 淳于髡凝視惠王,有頃,起身叩道:“陛下,草民告退?!?/br> “哦,”惠王一怔,點頭道,“好好好,那就明日后晌吧?!?/br> 第二日后晌,淳于髡依約再至,叩見之時,見惠王仍在恍惚,迅即叩道:“陛下,草民告退?!辈患盎萃跽f話,再次起身退去。 惠王打個驚愣,不無尷尬地掃一眼毗人。 毗人急追上去,不無抱歉地對淳于髡道:“先生,明日后晌復來如何?” 第三日后晌,淳于髡如約叩見?;萃跗鹕?,親手扶他坐下。 淳于髡落席,再次凝視惠王,見其精神氣色已與前兩日判若兩人,拱手揖道:“陛下,草民又來打擾了!” 惠王擺擺手,呵呵笑道:“先生,不說這個了,寡人存有一事,甚想問你?!?/br> “陛下請講?!?/br> “先生兩番覲見寡人,皆是未發一言,起身即走,是寡人不足與語呢,還是另有緣故?” “非陛下不足與語,實乃陛下心猿意馬,無意會見草民?!?/br> “哦?”惠王大奇,“你且說說,寡人怎么心猿意馬了?” “回稟陛下,”淳于髡拱手說道,“髡前日求見陛下,陛下意在馳騁;髡昨日求見陛下,陛下意在音聲,草民是以告退?!?/br> 惠王驚駭,油然贊道:“嘖嘖嘖,先生真是神了!不瞞先生,前日先生來,碰巧燕使獻千里馬,寡人好馬,雖見先生,心實系之;昨日先生來,碰巧趙使獻謳伎,寡人聞其聲美,未及試聽,雖見先生,心實系之?!鞭D對毗人呵呵笑出幾聲,“看見沒,淳于子就像鉆進寡人心里的蟲子一樣,連寡人想啥,他都知道!” 毗人亦笑起來,轉對淳于髡,隨口問道:“先生既是陛下心里的蟲蟲,可否說出,陛下這陣兒所想何事?” 淳于髡微微一笑,點頭道:“待草民試試!”果真面對惠王,緊閉雙目,煞有介事地提精運氣,似乎真要將他的元神鉆進惠王心里。 惠王心里陡然一震,如臨大敵,全神貫注地緊緊盯住淳于髡。約過三息(一呼一吸為一息),淳于髡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惠王既緊張,又好奇,兩眼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視著他,試探著問道:“先生,寡人在想什么?” 淳于髡晃晃光腦袋:“陛下在想,這個老禿頭,難道他還真能變成一條蟲子,鉆進寡人的心窩子里?” “神了!神了!”惠王似是不可置信,連聲驚呼,“寡人方才真就是這么想的!” 淳于髡大笑起來。 毗人已經看出淳于髡是在故弄玄虛,佯作嘆服,盛贊幾句?;萃跖d致大起,與淳于髡海闊天空,從天下大事到養生之道,從治民方略到御女之術,暢談兩個時辰。 淳于髡見天色昏黑,起身叩道:“陛下,時辰不早了,草民告退?!?/br> 魏惠王似也累了,拱手道:“與先生說話,真是快意。近些年來,田因齊處處事事與寡人作對,順寡人心思的,推來算去,唯此一事,就是選先生來使?!?/br> 淳于髡叩道:“謝陛下抬愛?!?/br> “來而不往,非禮也!”惠王轉對毗人,“田因齊贈送寡人鹽巴五十車,寡人回贈他干菇四十車,春茶十車,免得他空車回去,取笑寡人。至于先生,賞安車一輛,寶珠十枚。金子就免了,反正先生也不稀奇?!?/br> “陛下說笑了?!贝居邝占泵笆?,“莫說是金子,陛下即使賞賜一根青草,草民亦會視為珍寶!” “好!”惠王呵呵一樂,“先生既有此說,就加賜青草一根?!?/br> 在魏國方言里,青草的“青”字與“金”字發音接近,魏惠王本是戲言,豈料話音剛落,淳于髡即叩首于地,咬字清楚:“草民謝陛下金草!” 青草于眨眼間竟然變成金草,惠王眼睛眨巴幾下,呵呵笑道:“先生真急智也?!鞭D頭吩咐毗人,“傳旨金匠,化五十金鑄一株金草,賞賜先生?!?/br> “臣領旨!” 在魏王的回賜禮品中,干菇是現成的,庫里就有,只是春茶十車,卻有難度,因時下清明剛過,新茶初摘,十車之數,實難一下子征齊。朱威看過詔書,只好打車前往館驛,懇請淳于髡暫候數日。因要籌劃偷竊孫臏,淳于髡求之不得,當即允諾。 朱威剛走,淳于髡即召來飛刀鄒:“見到那個瘋子了嗎?” 飛刀鄒點頭道:“見過了。孫子聞訊,甚是高興,問小人何時可走,小人回復說,具體哪一日,要由先生決定?!?/br> “你見孫子時,有人看到沒?” “沒有?!?/br> 淳于髡思忖有頃:“沒有老朽吩咐,不可再見孫子,也不可使人打擾他。你就待在驛館里,不到關鍵時刻,不可露面?!?/br> 飛刀鄒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淳于髡在廳中悶頭又坐一會兒,召來御手,乘車直驅相國府。淳于髡比惠施年長十歲,無論在學識上,還是在知名度上,惠施均是不及。聞知淳于髡駕臨,惠施急忙出迎,長揖至地:“淳于子光臨,惠施受寵若驚!” 淳于髡回過一禮,呵呵笑道:“傳聞惠子治名、實之學,頗有所得,老朽慕名已久。三年前,老朽為趙侯說情,來梁覲見陛下,本欲登門求教,聽聞惠子忙于國事,沒有閑暇與老朽磨牙,只好作罷。此番復來,老朽左右尋思,再不上門請教,就老朽這把年紀,不定就會抱憾終生了!” 惠施笑道:“惠施這點學識,豈敢在淳于子跟前賣弄?”伸手禮讓,“淳于子,請!” 淳于髡跟隨惠施走進府中,遠遠望見客廳里端坐一人。見他們近前,那人起身迎出。淳于髡正自打量,那人先一步躬身揖道:“魏申見過淳于子!” 淳于髡忙回一揖:“草民淳于髡見過殿下?!?/br> “殿下也是剛到?!被菔┬π?,介紹道,“坐榻還沒暖熱呢!今兒真是湊巧,一個是當朝殿下,一個是學界泰斗,在下這處陋室,算是生輝了!” “這個自然?!贝居邝张呐淖约河土恋墓忸^,呵呵笑道,“只要老朽這顆光頭一到,你想不生輝,怕也難哩!” 三人皆笑起來。 惠施讓座,太子申推托不過,只好居中坐了,淳于髡、惠施分坐兩側。閑聊一時,淳于髡再次打量魏申,見其眉頭不展,氣色不暢,傾身笑道:“觀殿下氣色,似有心事。草民在此,別有不便吧?!毖杂?,作勢欲起。 太子申伸手攔住,苦笑一聲,抱拳道:“聽聞淳于子善于揣摩,能夠忖知他人之心,魏申原本不信,今日倒是領教了!” 惠施亦笑一聲,轉對太子申道:“無論何事,料也瞞不過淳于子。殿下不妨說出來,淳于子足智多謀,不定會有妙策呢?!?/br> “唉,”太子申長嘆一聲,“魏申此來,只為梅妹一事?!?/br> “梅公主,她怎么了?”惠施淡淡問道。 “自孫將軍瘋后,”太子申緩緩說道,“梅妹像是換了個人,每日躲在深宮,除去貼身宮女,誰也不見,誰也不睬。眼見梅妹年齡日高,父王著急起來,甚想為她尋個主家。去年韓室前來為公子章聘親,愿娶梅妹,父王當即準允婚事。梅妹聞訊,當夜懸梁自盡,幸被她的宮女及時救下。父王甚是愛她,見她如此執拗,只好作罷。前日后晌,梅妹突然出來見我,跪求一事,讓魏申左右是難?!?/br> “梅公主所求何事?”惠施又問。 “梅妹說,她不想住在宮里,只想搬進魏申府中,還要魏申把孫將軍也接進府中,由她照料一生?!?/br> 惠施似吃一驚,長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去。 “先生,”魏申的目光緊盯惠施,急道,“你說,魏申該怎么辦?若是不準,梅妹苦求,不定還會出事;若是準允,此事必傳出去,天下怎么議論?再說,父王那里,又如何交代?” 惠施雙目閉合,一動不動,顯然是在思忖此事。 太子申見狀,長嘆一聲,垂下頭去。 淳于髡聽出了大要,探身問道:“請問殿下,孫將軍可是孫臏?” “正是?!?/br> “唉——”淳于髡晃晃光頭,亦嘆一聲。淳于髡嘆氣時,中氣十足,聲音拖得極長,且抑揚頓挫,富有樂感,顯然是故意嘆出。 惠施陡然睜開眼睛,抬頭問道:“淳于子為何而嘆?” “唉,”淳于髡又嘆一聲,“說起來,這個孫臏還是當年老朽所薦。老朽看他有些才具,在魏或可有所馳騁,誰想這才幾年光景,好端端一個才子,竟然成了個瘋子!惠子你說,世道如此,老朽能不感嘆?”言訖,將光頭又搖幾搖。 惠施苦笑一聲,亦搖搖頭。 淳于髡將頭扭向太子申:“方才,聽殿下的語氣,孫將軍似是又跟梅公主扯在一起了,這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申見也瞞不過去,只好將孫臏與梅公主的婚約扼要講述一遍。講到動情處,太子申的眼圈兒已是紅了。 淳于髡聽畢,思忖有頃,頓時有了主意,呵呵笑道:“殿下,這事兒訴予老朽,算是訴對人了!” “哦,淳于子有何良策?”太子申急問。 “請問殿下,是想讓梅公主得到終身幸福呢,還是讓她陪伴一個瘋子?” “當然是要梅妹得到幸福?!?/br> “嗯?!贝居邝栈位喂忸^,緩緩說道,“若是此說,老朽倒是有個妙招兒?!?/br> “先生快講?!?/br> “老朽最愛拉郎配,混碗喜酒喝。梅公主若是待字閨中,老朽愿意保媒,為她覓個如意郎君,保管她一生幸福?!?/br> 聽聞此言,太子申一下子xiele氣,長嘆一聲:“唉,原還以為先生有何妙策,不想卻是這個。先生有所不知,梅妹心中,只有孫將軍一人,縱使蕭郎再世,她也不會動心?!?/br> “這倒未必?!贝居邝蘸呛切Φ?,“殿下若是放心,此事交由老朽去辦。老朽擔保你的梅妹心甘情愿地聽從老朽,嫁予如意郎君?!?/br>